回到南溪,柳清让丁俊把她送到了医院,下车后,又走回来,忍不住又叮嘱丁俊:“回去后让谢昀好好休息,别再到处乱跑了。”
谢昀在车后座伸了个懒腰,懒懒道:“柳清清,你这么担心我,下了班自己来监督我。”
柳清没理会他,和丁俊拜了拜,小跑着去了神经外科。
神经外科的病房里,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坐在病床上。
她的爸爸妈妈都在,爸爸看了下时间,对她道:“瑶瑶,我们该走了,不然赶不上高铁了。”
“不,我要等柳医生。”小女孩倔强地道。
妈妈说:“柳医生应该是赶不回来了,昨晚不是和你说了吗,她下乡去义诊了。”
“不会的,柳医生答应了我的,她肯定会回来的。妈妈,我们再等一会儿好不好?”小女孩仰头,拉着妈妈的手哀求道。
柳清并不知道里面发生的这一幕,她赶到病房门口,大口喘着气,然后轻轻叩响房门。
她打开门进去,气息不稳地道:“对不起,瑶瑶,我来晚了。”
瑶瑶早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朝她跑过去,扑向她,柳清抱住她,摸摸她的脑袋,开心道:“还好,赶上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送我的。”瑶瑶弯了弯眼睛。
瑶瑶的爸爸妈妈也松了口气,他们也希望孩子能在去申城之前见一面柳医生。
一个半月前,瑶瑶由于头痛、肢体无力来医院,辗转多个科室,最后在柳清的帮助下,查出来烟雾病。
柳清当时就建议他们去申城做手术,但他们考虑到孩子两个星期后还要参加国家级的小提琴比赛,而且她那么小,动什么手术啊,坚持选择了保守治疗。
柳清劝了他们多次,他们也不为所动,还觉得医生都是一个样,动不动就让手术。
不想小提琴比赛结束后回到南溪才两天,瑶瑶忽然晕倒了,他们这才害怕了,立马送来了医院。
瑶瑶父母哭着表示:“以前真是蠢,逼着孩子学这学那,根本没考虑孩子的身体是不是吃得消。这一次才知道,孩子健康平安才是他们最想要的。没有了健康,一切都是空。”
瑶瑶重新住回了神经外科,这时柳清已经调去了急诊科,工作非常忙碌。
但柳清却每天都来看瑶瑶,鼓励她,还帮瑶瑶联系申城附一院的专家,约好了后日手术,今日转院过去。
瑶瑶对柳清非常信任和依赖,有时候连他们的话都不听,但只要说了柳医生的要求的,她立马乖乖就照做了。
他们特意查过,烟雾病的手术属于神经外科里的大手术,四级手术,不仅孩子担忧,他们家长也害怕。
在去之前,能够见到柳医生,听听她的鼓励,不仅对孩子很重要,对他们也很重要。
柳清弯着腰,目光与瑶瑶平视:“瑶瑶,给你做手术的专家非常厉害,在烟雾病的手术治疗上非常有经验,是姐姐非常敬重的医生。你不用担心,让爸爸妈妈也别担心,所以你千万别紧张,更不可以哭闹,如果你做到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姐姐就去你家看你。”
瑶瑶用力地点点头,“好,姐姐,我们拉钩!”
柳清笑着和她拉了勾,“走吧,我送你们下去。”
柳清牵着瑶瑶的手走在前面,她父母拖着行李跟在后面。
一出病房就碰上了傅子文,柳清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傅主任。”
傅子文也露出笑意,“柳清啊。”他又看向瑶瑶,跟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瑶瑶再次用力点点头。
柳清本来考虑过请傅子文给瑶瑶做这个手术,但这几年傅子文被杨涛打压得已经失去斗志,在工作上只求安稳。
加上瑶瑶家的条件不错,去申城就医完全负担得起,瑶瑶父母的意愿也是到大医院做手术,所以柳清才打消了找傅子文的念头。
但其实更多患者的家庭条件是很难负担得起这样辗转求医的。
他们本身日子过得就挺不容易了,一旦患病就是雪上加霜,再加上本地医院无法解决,为了上大医院治病还得四处借钱。
柳清在帝都协和医院工作时,遇到一个老乡,他因为家乡的医院无法帮他解决问题,来到协和,当他做完手术在病房醒过来时,他和妻子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钱还上了吗?”
那时候,柳清第一次动了想要回南溪工作的念头。
走到电梯厅,柳清碰到了很不想见到的人,杨涛。
杨涛抬起眼皮子,也看到了她。
“杨副院长。”瑶瑶父母跟杨涛打招呼,杨涛面无表情地和他们点点头,又看向柳清。
柳清冷淡地朝他点了下头,喊了一声:“杨副。”
杨涛上下打量她一眼,鼻子里哼笑一声:“是柳清啊,这下去了急诊科才多久啊,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柳清没理会他,就当他在放屁,电梯门一开,就牵着瑶瑶进了电梯。
杨涛没想到柳清还是这么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他,沉着脸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倒映着站立里面柳清的影子,杨涛盯着她的影子细看,不自觉地舔了下唇角,低低笑了下。
她身上真是有种独特的气质,惹人怜爱又令人不容亵渎,可是越是如此,他越是想怜爱她,越是想亵渎她。
第34章 怎舍得34
柳清把瑶瑶和她父母送上出租车, 自己也拦了辆出租车。
她今日休息,她本想回家的, 可不知怎么的,却报出另一个地址:“老城区青石巷。”
谢昀现在住的地方。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青石巷口。
柳清下了车,在原地踟躇许久,犹豫不决,她还是打了退堂鼓,转身间, 脑中忽然闪现谢昀昨夜噩梦呓语的模样,唇色苍白,睫毛湿漉,脆弱得令人揪心。
她又调转方向,疾步朝巷子深处走去, 走了两步,又跑了起来。
巷子两旁的杨树已经抽出了鹅黄色的细叶子,阳光洒下来,细碎的影子在她身上一掠而过。
站在门口, 柳清平息了一会儿急促的呼吸,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毫无动静。
柳清又敲了一会儿, 依然没人来开门。
她忽然想起,上次谢昀让她开门后, 不肯把钥匙收回去, 她一不小心好像收自己包里了。
思及此, 她忙低头翻包,果然找到了那串钥匙。
柳清打开门,连忙把门关上。
日光洒满小院, 梅花依旧盛放,香气扑鼻,玉兰树也抽了新芽,鲜嫩蓬勃。
客厅的门掩着,没关紧,柳清走过去,轻轻推开,试探地喊了一声:“丁俊,在吗?”
一片静谧,无人回答她。
柳清讶异,丁俊跑哪里去了?不知谢昀在不在?
她走进客厅,瞟一眼鞋柜,谢昀的今早穿的鞋子安静地放在鞋架上。
看来谢昀在家,柳清的心立即跳得激烈起来。
柳清从鞋架上拿下那双粉色、长着洁白兔耳朵的拖鞋,放在地上,脱下自己的鞋,换上。
上次她跟谢昀来时,谢昀就拿这双给她穿,当时她就觉得可爱,可不好意思仔细看。
这会儿也没别人,她穿上后,坐在鞋凳上,翘起脚,左看看,右看看,真是好可爱。
她把包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径直朝谢昀的房间走去。
他的房门紧闭着,柳清手扶在门把手上,轻轻扭了下,先打开一条缝。
透过门缝,柳清跟做贼一样,悄悄朝里看去。
房间正中的大床上,谢昀背对着门侧躺着,一只手夹着被子,自然弯曲置于被子外,搭在腰侧。
柳清把门推开一些,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绕过大床,走到另一边床前。
他眉尖轻蹙,双目阖着,睫毛覆在眼上,浓密黑长,像两把小扇子。怎么会有人的睫毛这么长,柳清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
再往下看,鼻梁高挺陡直,两颊红晕褪淡了些,唇色干燥苍白。
柳清弯腰,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下。
仍旧滚烫。
柳清不由得紧抿着唇,对丁俊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分外气愤。
他这经纪人怎么当的,谢昀还烧得这么厉害,他居然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他倒好,不知跑哪里快活去了。
柳清转身去厨房接了盆凉水,找了两块毛巾,丢入水中,端回了房间。
她把毛巾浸透在水中,捞起来,拧得半干,走到谢昀面前,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毛巾敷在他的额头。
大概是被冰凉的温度刺激了下,谢昀皱了下眉头,睫毛颤动,似乎要睁开眼。
柳清心一紧,有些慌张。
不过谢昀只是翻了个身,平躺了,并没有醒过来。
柳清松口气,伸手把他额头上搭着的毛巾弄平整。
柳清每隔五分钟,就帮谢昀重新换一次毛巾。
如此换了十来次,门外传来脚步声,柳清猜测是丁俊回来了,忙起身,准备去客厅。
她才走到卧室门口,丁俊就疾步冲了过来,差点没与柳清撞了个满怀。
“柳清?”丁俊及时刹住脚步,长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有私生饭翻墙进来了呢。”
柳清:“……”
“你怎么进来的?哦,是了,上次昀哥跟我要了两串钥匙,他给了你一串,是吧?”丁俊自言自语地说着,朝卧室瞥了一眼,又问:“昀哥,怎么样了?”
“他还是烧得厉害,到晚上还不退烧,怕是要输液了。”柳清说,然后转身把卧室门关上,看向他手上拎着的外卖,知道他刚才大概是去给谢昀买吃的了。
见柳清的目光落在他手上,他顺势抬抬手,跟她吐槽:“谢大爷要吃隔壁县的皮蛋粥,为他这个粥,我来回跑了快七八十公里了。”
柳清:“……”难怪去了这么久。
柳清忙帮他拿了外卖,拎到餐桌上,放好,转过身来,对丁俊道:“他这会还在睡着,就先别叫醒他了。你要不要先吃点?”
“嗯,我们到家时,他吃了点东西了。这是给他准备的午餐。”丁俊表示赞同,去厨房洗了手过来,“你也一起吃点,我买了很多,除了粥,还有肠粉、马蹄糕……”
柳清没和他客气,“好,正好肚子有些饿了。”
俩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各自吃了起来。
看丁俊吃得差不多了,柳清抬眸看向丁俊,“丁俊,我问你个事。”
丁俊正埋头大快朵颐,头都没抬,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着:“你问呗,我听着呢。”
“谢昀经常做噩梦吗?”
丁俊咽下嘴里的食物,抽了张纸巾,揩了揩嘴角,目光落在柳清脸上,“他有一段时间没做噩梦了,怎么了?他昨晚又做了吗?”
脑子里立即跳出昨晚的一切,柳清瞬间耳廓如烧,不过她面色无波,掩饰得很好,她敛睫挑了一根粉条,送到嘴里,轻轻“嗯”了一声。
丁俊搁下筷子,“他大概是受到刺激了。”
柳清抬头看向丁俊,疑惑:“刺激?”
丁俊重重叹了口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虚焦,似乎是在回忆,“高三时,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转学来南溪吗?”
“听他说是,跟家里闹了矛盾。”柳清也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了擦嘴。
“嗯,不过我也不完全清楚,只是知道个大概。其实昀哥初三以前,都还是一个比较乖比较懂事的男孩子,每天就是安静地练琴,根本不像现在这么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丁俊缓缓道来。
柳清点点头,她以前因为学钢琴,特别关注那些钢琴天才,而谢昀就是其中出类拔萃的,而且他的容貌与才华并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女孩嘛,自然也是看脸的,所以她格外关注谢昀。
他参加一些大赛的视频,能找到的她都找来看过,她发现他安静时冷峻疏离,笑起来是灿烂耀眼。但绝不是他高中时所呈现出来的那副散漫不羁的样子。
“大概就是他父母婚姻出了问题,却还天天在人前作秀之后,昀哥性情大变,变得不服管教,散漫不羁,三天两头和家里吵架。最严重的那次,就是高三他离家出走,来投奔我的那次。其实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大到要离家出走的地步,而且奇怪的是,他爸妈也迟迟不来找他。”
丁俊顿了下,又继续道:“也是好几年后,他一次做噩梦醒过来,我陪他喝了些酒,他醉后,断断续续告诉我。他也不知道是他还是他妈妈失手把他爸的小三推下了楼,没想到小三还怀了孕,当场流产了,后来才知道那女人不是他爸的小三,是他秘书,小三另有其人。总之太混乱了,我也没听怎么明白。不过他说自己手上沾满鲜血,无法再弹出圣洁美妙的音符,他不会再弹琴。除非是弹给柳清清听……”
丁俊说这话时,抬眸看着柳清说,“他还说,他舍不得看你难过,如果他的琴音能缓解你的痛苦一二,他愿意忍受,只要你开心。”
柳清呆坐着,怔怔地盯着面前的莹润剔透的马蹄糕,沉默着,心情沉痛。
她的心仿佛被人用力地撕扯着,疼得喘不过气来。
柳清不由得在脑中搜寻他痛苦难过的回忆,却寥寥无几,他几乎从没有在她流露过,印象里只有那一次,在喷泉广场那一次。
她忽然很庆幸,那一次她听从了心声,勇敢地拥抱了他。
“柳清,柳清!”丁俊忽然叫她,连叫几声,柳清才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我外婆那边有点事,我过去处理一下。谢昀就拜托你了。”丁俊起身,准备收拾桌子。
柳清说:“好,你去吧。别收了,一会儿我来收。”
丁俊便没动手,“有什么电话联系。”
柳清等丁俊离开,就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餐桌。
她把谢昀想喝的粥倒到陶瓷锅里,先热上,等会他一起来,想吃就有得吃了。
做完这些,她扭开谢昀的卧室门,放轻脚步走进去。
谢昀依然在昏睡,柳清走过去,取下毛巾,再次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居然降下来了一些。
柳清松了口气,继续帮他物理降温。
昨夜柳清也没怎么睡好,她又给谢昀换了好几次毛巾后,也有些支撑不住,手肘杵在床上,托着腮,闭上了困倦的眼。
头往下一坠,柳清猛然惊醒,脑袋还有点迷糊,下意识地抬头往谢昀的方向看去。
却对上他浓黑的眼,他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靠着床头,此时水亮亮的眼睛正瞅着她。
“你,你醒啦?”柳清没来由的心跳加速。
“嗯,刚醒。”谢昀说,由于长久高热,他嘴唇干燥,嗓音沙哑。
柳清端起早就准备好,放在床头柜的保温杯,里面是温度适宜的温水,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床边上,靠近他一些,把水递给他,“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