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坏习惯?”
写字是坏习惯?她可记得姜桓从前有多嫌弃她一手潦草的字迹,他自己写字好看,自然眼光也高些。
“心情不好便写字的坏习惯。”姜桓走到她跟前,正看见林婳在纸上写着的名称,全是药草。
林婳本还要再冷一会,不知为何,听见他这样笃定且平静的一句话,心中却莫名一突,便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的笔架上。
“白果、芡实、莲子……这上面的不是大夫给我开的药方,你写这个做什么?”姜桓好像没看见林婳的冷脸一般,语气如常问她。
“不够,你不是还在寻大夫,那另一副药方可找好了?”林婳抬眼看向他。
姜桓将她眼中的委屈看得一清二楚,她在心疼他。
第82章
“你都知道了?”
姜桓并非有意想要瞒着林婳, 实在是这件事情涉及到上一世的林婳,姜桓实在不愿意她在回想一次上一世的痛苦。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日, 他与圣上进行最后的摊牌, 实际上那时姜桓准备的一切都筹谋得差不多了,所以那是他在圣上的威胁之中头一次反抗。
圣上一直都知道姜桓并非外表看上去那样乖顺,却没想过他敢当面同自己叫板。
那是两人头一次掀开伪装针锋相对, 对峙之下,圣上已明白过来,自己大势已去。
姜桓终于要解决掉困扰自己许久的难事, 那次回家路上有多轻快,在他得知林婳难产之后便有多痛苦。
那日他很晚才回到姜府中,因早上去入宫见圣上的事情实在算不上安全, 未免叫林婳担心, 也叫府中人多想,姜桓走之前并未与林婳说,也并未将自己离开的事情告诉府中其他人。
他才一推门进去,便先看见火急火燎的向白, 一见他回来, 眼睛都红了:“郎君,夫人不好了, 方才夫人家里来人了, 又派人来请了郎君好几次, 这会儿正闹着呢。”
再后来的事情姜桓已经不愿多想了。
他只知道,眼下自己显然是已经让她又想到了这件事情,难怪方才进门之时那小丫头也忍不住给他脸色, 此刻看到林婳的眼神, 姜桓自己也觉得心疼。
“所以药找到了吗?”姜桓回想上一世之事的时候, 林婳便出声打断他道。
她的目光却没有方才的难过,反而是有些好奇。
姜桓摇了摇头。
林婳自然也知晓,避子汤好寻,可要用在男子身上的药却不好找。
那些姜桓找过的大夫哪个听了他的要求不震惊,自古以来从没有人找过这样的药,也从没有男子会主动要自己喝避子汤。大夫们原听到姜桓说要避子汤,还以为是确凿了他与夫人感情不睦,可听到他说要自己喝,却拿不定主意了。
林婳见他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问道:“那倘若这药一直找不到,你便当真不打算……”
“也不是……只是此事还是谨慎的为好。”话已至此,姜桓仍有些犹豫,上一世的事情对他来说可以是阴影一般的存在,他实在不愿上一世的事情再重演。
眼前站着的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姜桓怎么可能忍得住,可有上一世的事情在,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他都不愿意去想。
“这样,倘若你非要如此,我也可以用其他法子帮你。”姜桓握住林婳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
林婳听出了他的别有暗示,一时间连被他攥住的手也是热的,她匆忙将手抽出来,瞪了他一眼才正色道:“我不是那么急色的意思,只是,罢了既说了给你几日时候,那便再过几日再说。”
姜桓见她羞恼,这才将人重新拉近低声诱哄着:“方才是同你玩笑的,昨日向白已寻到一位大夫,已经回去抓药了,不过得等上几日才能送来,我怎么舍得让我们婳儿等呢?”
话到最后,已低成了气音,偏他声线本就好听,这会儿附在她的耳畔说话就好像精魅一般,蛊惑人心。
饶是林婳上一世同姜桓亲近过,却也不曾见过他这样。
姜大郎君上一世在遇见林婳之前实在是清高,也实在是皎洁,便叫林婳忘记了,其实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生着一张多么好看的脸,也清楚这样一张脸若是用来勾人是多么方便。
尤其是,他面前的人一开始还是被他那一张脸给迷住的。
两人靠得近,因而所有多余的情绪都没法逸散开来,林婳也不知什么时候,姜桓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腰际,两人之间本就十分契合,如今换一种法子,对林婳身体十分熟悉的姜桓又最会撩拨,最知如何挑起她的情绪。
林婳只记得自己后头眼睛都红了,世界在她眼前模糊又晃荡,待她再睁眼去看,便正与姜桓那双魅人的狐狸般的眼睛对上,她怎么不知道姜桓原来也可以这般。
谁说狐狸精只能是女子。
她瞧着,姜桓便是十足的狐狸精转世。
到最后,林婳也被姜桓逼着承认,即便是那药还没到,他也能叫她很舒服。
次日一早,林婳睁眼时正要起身叫人,便感觉到身上的不同,姜桓的胳膊正揽在她的腰上,林婳试图将那条胳膊往一旁带了带,结果非但没挣脱,他却闭着眼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林婳有些疑惑,抬眼往他脸上看去,姜桓眼睛轻闭着,呼吸均匀,分明是还未睡醒的模样,可这手上的力道却不像是还没醒来,她都要怀疑姜桓是在装睡了。
林婳想起来什么一般,低头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的胸口处,姜桓的伤口如今只是才结疤,但稍微动作大些还是疼的,也不知他昨日是如何忍下来的,愣是叫林婳忘记了这回事。
她此时后知后觉地将他衣裳撩开了一些,想要看看那处伤口到底如何了。
林婳的手才落在他的胸口,姜桓便睁开了眼睛,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林婳那只手上面。
也不知是上一世林婳真的没能了解姜桓,还是这一世的姜桓变得太多,林婳是没想过从前的姜桓也会□□挑逗无所不用其极。
见林婳急忙松了手,姜桓反往她跟前凑了凑:“才醒来便掀我衣服,还说自己不急?”
“我这是担心你胸口的伤。”林婳话说了一半,发觉姜桓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便弃了再要看的想法,红着脸离了此处,“我去梳妆,不同你说了。”
待她离了房间之后,姜桓这才将衣服掀开,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昨日伤口裂口了些,裂开的疤痕处还有些已经凝固了的黑血,他自己将那药膏往上重新抹了一遍,又将绷带重新绑好,这才出了房间。
又是几日,向白高兴地将那位大夫带了回来,林婳挑了挑眉,她原以为大夫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千百年来也没听说过会有这样的药。
林婳一开始也没真相信能拿到这药。
此时姜桓还没回来,林婳一时好奇,便先将大夫请进了房间,想要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先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这药可会伤了郎君身子?”
“回夫人,并不会,只需在事前一日喝下,此药并不会有旁的害处。”大夫捻着胡子同林婳解释道。
“那为何?”这要到底涉及私密,此时面对大夫林婳也不好直接说出口。
“只是从前从未有人想过要男子服避子汤,因此便也没有药方,就连药材也是老夫特意回家抓的,药方并不难。”大夫将药放在桌上。
姜桓回来的时候,已经听向白说了林婳见过大夫的事情,他回房的时候,见林婳正坐在桌前,看着那一包药材,也不知在想什么,还以为是她心情不好。
“这药送来了,若是用了,今后我们便不会再有子女,这一点是我对不住你。”姜桓以为她是在忧心不能有子女之事,便出声安慰道。
林婳看着他半晌没有说出话。
房间中出奇的安静,远处有风声和下人的说话声,房间内听得见烛火燃下去的声响。
这样安静的氛围却莫名让姜桓觉得心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握住了林婳的胳膊:“但是你既已选了我,便不能再不要我,你若是实在想要……”
纵是姜大郎君也有被问题难住的时候,在面对不想要林婳有孕,又怕她想要自己的孩子这个问题上,姜桓到底是想不出个两全法,因而他眼中的失措便更明显了。
在姜桓还要做出承诺的时候,林婳拦住了他:“谁说我便真的想要生孩子?”
她这句话,简直就像是给姜桓喝了一剂解药,他脸上的苦恼顿时便不见了,只是还有些犹豫,怕林婳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如此说。
“上一世有孕之前,我也并不曾想过这孩子的意义,只因为左右没法子避开,有了便有了。”林婳剖心自问,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孩子。
哪怕在上一世与姜桓感情并不很亲厚之时,下人们劝她早早地有个孩子来牵住姜桓的心,林婳也并不觉得一个孩子能够稳固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如今两人两心相悦,林婳也同样不会这样觉得。
“我与你成亲,只是为了与你在一处,日日见着,便很欢喜,至于孩子,那是一个新的生命,我并没有养育一个新的生命的打算。”林婳如实说道。
见她当真没打算要,姜桓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办,我觉得你没有从前那么爱我了?”放下心来之后,姜桓先是叹了一口气,才无奈地看着她。
林婳对上他略有些悲伤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若是从前那个满心都是姜桓的自己,一定不会任由他自我怀疑,从一开始便会同他解释清楚,可现在的她,在面对他的慌乱之时,竟然还能在心底分析他情绪的来由。
林婳沉默了。
因为她发现,姜桓说的是事实。
姜桓目光的落寞只是一瞬的事情,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所求本就不多,能相守已是不易,他更不愿她那样累地喜欢他。
同等的爱,唯有他给了她,她才能考虑要不要给他。
这便是他们之间而今的现状。
林婳并不知道短短一句话,姜桓的心中便有这样多的想法,她觉得,这世上若是要选一个男子要她在意,那人一定是姜桓,只是无论过去如何,哪怕现在再说,从前受的伤害都是错的,但她心底的伤处仍然无法磨灭。
姜桓或许正是看透了她的这一点,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但没有关系,他们既然选择了在一起,就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来给彼此信任。
林婳在姜桓再次开口之前便上前轻抱住了他,姜桓有些意外林婳的动作,正待他想要出声发问的时候,便听见林婳埋在他怀中,低声道:“那怎么办?你已经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男子了。”
姜桓声音微哑:“有你这句话便够了。”
剩下的,他来做。
情深似海,深爱不悔,这些他都能给她,只要她给他这个机会。
“姑娘,外头……”门外突然传来了声响,是简竹来通报的声音,将林婳两人的对话打断。
似乎是意识到自佚䅿己来得不合时宜,是以简竹的话只说了一般便停了下来,人也立在门口,等林婳发话。
林婳看了姜桓一眼,才将人叫进来,问道:“怎么了?”
“回夫人,是朝华公主府的人送来的口信,他们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去滢州了,是问夫人还有姑爷明日要不要去见他们最后一面?”简竹说到后面,又往林婳身旁的姜桓看了一眼。
新帝登基后,到底对朝华公主这个皇姐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其赶到封地上去,至于霍四,本是该没命的。但在圣旨下发之前,一向冷情的朝华公主跪在勤政殿外为他求情,整整跪了三日。
新帝与人商议过后,最后便也留了霍以的性命,赶其与朝华公主一同前往封地,终生不得回燕华。
也就是说,这次一别,便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林婳闻言也看向姜桓。
姜桓却偏偏表现得跟与他无关一般,目光只温柔而平静地落在林婳的发上。
“既如此。”林婳缓缓道,才出声,便感觉那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莫名带了点儿幽怨,倘若有味道,该是酸的,“便不去,我与朝华公主非亲非故,也没有旁的什么交情。”
“是。”简竹低头应声,却仍是站在原地未走。
林婳低头看着她,又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姜桓,便对姜桓道:“我方才叫厨房做了青梨酥酪,你去帮我瞧瞧好了没?”
姜桓瞥了她一眼,乖乖地去了。
简竹看着姜桓离开的背影,有些不确定地同林婳道:“姑娘,姑爷恐怕要猜疑咱们有事瞒着他了。”
“我知道,你且说吧,可是我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林婳自然清楚自己这样坦然地支开姜桓的借口他会发现,否则她也不会这样敷衍。
“正是,朝华公主前几日处死了近身的一位侍卫,名叫宿定,罪责是叛主。”简竹没敢抬头看林婳的表情,只继续道,“据说死状很惨,应是因为那日在宫里……”
“行了,我知道了。”林婳平静地打断简竹的话。
她喜欢的人并非什么君子,而是一个阴险狡诈的权臣,林婳在心中念道,是她让他变成如此的,所以她不生气。
姜桓端着两碗青梨酥酪回到房中,林婳便叫他一起坐下尝一尝。虽然知晓姜桓不爱吃甜食,但林婳自己喜欢,也总喜欢让他也吃上一些,大约是为着一种想要喜欢的人吃自己喜欢的食物的心境。
姜桓也从来不拒绝。
今日听到她的吩咐却是有了小脾气一般,轻哼了一声:“这会儿不叫我出去了?”
林婳往他跟前移了移,将手轻放在他的胸口,隔着衣衫,似乎能碰到结了厚疤凹凸不平的伤处,低声问:“疼吗?”
姜桓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问得一愣,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一瞬的迟疑,才点了点头。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林婳道,不需要多说,姜桓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那日宫乱,姜桓本该可以平安离开,但是他没有,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在那里为她死一次。
他需要一个向她证明的机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得为她死一次。
正如她的预料,姜桓点头:“不会了。”
像是将一头凶兽关进了笼子,钥匙在林婳手中,那只凶兽甘愿俯首称臣、温柔乖顺。
而主人,也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