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嬛再次望向父亲,她想看看,他眼中有没有不忍,有没有不舍。但是,她再次失望了,连这个素未谋面的律师都可怜她,她的亲生父亲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宋徽扬对语嬛地反应有点出奇,也有点不耐烦。这个女儿从小胆小怕事,对他的话更是千依百顺,无论是出国读书,还是结婚嫁人,他只用吩咐一声,她完全不会有任何异议。倒是今天,把钱送到她手上,她却犹豫了?
“语嬛,明天要嫁人了,以后没有家人护着你,要懂事了,别给宋家丢脸,知道吗?虽然,傅家是大户人家,也绝对不会亏待你,只是你也不能过分了,有什么大的开销,就从这笔钱里支付吧,别让人以为我宋徽扬不会教女儿,懂吗?哎,本来,若嫁过去的是语侨,我也不用担心了,就是不知道这丫头在关键时刻,耍些什么小性子,差点把两家关系弄僵了。”
宋徽扬说着说着便叹起气来,完全没有顾及就站在眼前的二女儿的感受。
“你这次被傅太太看中,是行了大好运。我也不指望你为我们两家拉上什么商机,只要你温温顺顺的。傅承骏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你要自己看着办,凡事忍让点,你虽不及你姐有本事,但模样还能撑撑场面,所以做好你的花瓶,明白了吗?这个你快签了,我等会儿还有事。”
语嬛依旧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宋徽扬心里不悦,难道她是嫌钱少了?
“语嬛,我承认自小对你管教不多,但是做人可不能太贪心了。这两亿美金不是个小数目,你对宋家从来也没什么贡献,这些钱说实话,都是我跟你姐辛辛苦苦赚回来的。算是提前预支遗产,这样才公平,你也绝对划算了,不是?”
“爸。”语嬛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在我心中,你和姐姐,还有这个家,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但是,处在分叉线另一头的宋徽扬怎么能真正理解语嬛这句话的含义呢?他只是以为这不过是语嬛在最后关头讨价还价的手段罢了。
“这样吧,曹律师,你再加上一条,给她5%的康徽股份,以后每年有分红,宋语嬛,这样你满意了吧?”语气中已经有了明显地厌烦。
曹律师虽然嘴上恭敬地应道:“是。”但心中不免感叹,真是一如候门深似海,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家庭?这又哪里是父亲与女儿在谈话?分明就是一宗生意,一个父亲在与女儿谈一单把她卖掉的生意!他几乎有种冲动,想要抢过那份合约,将它撕毁。
而语嬛此刻心里却已是一片地波澜不惊,刚才心中那百般起伏,千般不甘,万般无奈,都在父亲一句句无情话语中化作一缕平静。
语嬛镇静地抬起眼,答了一句:“父亲,您说的是。”便迅速地在合约上签了字,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房间。
宋徽扬心里松了口气,当然不会留意到语嬛签字时微微颤抖的手。
往事已矣,不堪回首,语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傅承骏。姐姐不知什么时候也加入了谈话,三人看来畅谈甚欢。傅承骏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姐姐呵呵地笑。
今天一共来了一百多位嘉宾,与其说都是来向宋徽扬祝寿的,更贴切的形容是为上流社会交际提供一个场所。男士们都趁着这鸡尾酒晚宴争取商机。而女士们一则好不容易有机会把家里新买的手饰亮相人前,更以此机会八卦一下东家长,西家短的。
语嬛本来对这两样都不感兴趣,想起刚才四姐来说,后院的西瓜伏尔加宾治很受欢迎,快要喝完了,她正想着再去准备些,却在听到几位富太提到傅承骏三个字时,放慢了脚步。
那富太说起主人家的花边新闻一副兴致盎然,根本没有留意,或者是不介意隔墙有耳。
“我看啊,其实这宋语侨配傅承骏才是天生一对。”
“可惜啊,当年偏偏是宋家二小姐嫁了过去,注定两人今生无缘。”另一位富太有点惋惜地答道。
“这可未必。”此话一出,立即引起反响。
“怎么说?”
引起话题的那位富太一副‘我知道内情’的样子,故意放低声线:“据我所知,傅家大少最先恋上的可是宋大千金语侨!”
“真的吗?”几位同时深吸一口气,比看到刚摆上架的珠宝还要两眼发光,不约而同地又靠近一点。
“当然是真的,他俩小时候就认识,只是没有过多往来。他俩早年都曾双双留美,还一同就读于哈佛。傅承骏则高宋语侨两届。华人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宋语侨永远是颗明亮的星星,自入学以来,走到哪闪到哪,人缘极好。
但是对于交朋友来说,她还是很有自己的原则。对她来说,那些靠考奖学金进去的勤奋生不是不好,但价值观,消费观有太大差异,很难拉近彼此距离。她大小姐高兴要上间一流餐厅吃饭,难道还得顾虑对方那张信用卡是否有这个消费的额度?
所以,重遇傅承骏后,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擦出了火花。一来,两人家庭背景匹配,木门对木门。再者,他乡遇故知,立即就增添了亲切感。两人走在一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校内的华人圈子,是对有名的金童玉女。”
第十八章 - 大学时代的笑话(二更)
直至周边的亭子都渐渐暗淡下来,几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真是一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样子。让语嬛不禁惊叹,原来傅承骏也可以有这么多话!想必是那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她自己今晚话虽不多,但过得还是很愉快的,没有了市区的聒吵,只有远处隐隐约约的浪打浪,一边享受着鲜味的火锅,一边吹着清凉的海风,现在回味起来,依旧写意无比。
傅承骏的回程的车开得并不快,车镜子里映出慵懒地趴在车窗边的语嬛。他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笑意从翘起的嘴角蔓延至深陷的酒窝里,衬托出那因酒意而带出的醇红韵霞。
他没想到她竟如此能喝酒,几杯红酒下肚,她竟是无动于衷!看Richard和Raymond两人一点都没有要怜花惜玉的意思就知道,在座的怕是只有他这个名义上最亲密的人是不知道自己老婆的酒量。
想到这,傅承骏无奈摇头,其实说真的,他不知道她的事难道还少?若不是这次巧合,她是打算把那个不知哪里弄来的新娘学校学历坚持到底吧?!
傅承骏拧头看看半眯着眼的语嬛,却见她忽然直起身子看着远处发呆。
“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
“对面西郊的那块地皮,以后发展起来真的不得了。”语嬛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虽然之前子健竞投到了地皮,但是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姐姐那边似乎非常强硬,子健虽然总叫她放心,不过从他的表情就大约能猜到进展得不顺利。
“哦?你也知道那里要兴建科技园了?”语嬛对地产有研究倒是让他意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最近宋语侨频频邀约,以非常优厚的条件出让此地。他其实也很看好这块地的发展潜能,若两人只谈公事,傅承骏倒是很愿意在商言商。甚至以高出市场价格购买,他也乐意奉陪。但若是把此地作为人情,或是对过去的补偿,他就觉得没有必要了。对于以前的事,也许他始终无法释怀。
“是啊,如果能在那里建一个…”科技学院,让孤儿院的儿童无偿地得到教育,那该有多好?这句话,语嬛说了一半,却犹豫了。她的这个计划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是,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忽然便说不出口了。
这些年来,他们总过着毫不相关的生活,他从来不管她平日都做些什么,她也从来没有必要向他交待。也许是今夜独特的气氛,让她有了一种想与他分享的情怀,但是让她忽然敞开心扉,却又有一种说不明白的退却。
“在那里建什么?”傅承骏有点奇怪语嬛为什么说了一半又没了声。
暗呼了一口气,语嬛终于说道:“没有,如果科技园建好了,这一带可是会很旺呢!对了,傅氏最近对再保险业很感兴趣?”
这么明显的欲言又止,切换话题,傅承骏怎么会听不出?只是,她不想说,他也不强求。
“嗯,每年再保险续约快到了,最近市面上有一种新产品叫金融再保险,舅舅似乎很推崇,但其结构似乎比较复杂,所以想进一步了解。”
“金融再保险其实很多人都不太熟悉,但据我所知,它算不上真正意义的保险,更像一种借款,没有达到风险转移的目的。在国外的一些保险公司,因为其国家特定的税制,这种保险据说能够避税。对了,Richard在这方面很在行,你可以让他出出主意。”
“若能请到Richard坐镇我们精算部,当然最理想。只是不知道他这个外黄内白的大香蕉愿不愿意留下来。你跟他那么熟,他以前有没有提过要回国发展的意向?”
语嬛突然给了傅承骏一个神秘的眼神:“怕是你我都无法吸引他留下来,不过,我想这次,一时半会儿他是回不去了。”
“噢?你难道有什么内幕消息?”傅承骏颇感兴趣。
“哎,这英雄啊,是自古难过美人关呐!”说这话时,语嬛故将语气意拖了又拖,卖个关子,再抬眼望了望一脸茫然的傅承骏,才继续道:“Richard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晓雯,上个月我突然接到了晓雯电话,说她要回来了,长住。他俩怕是闹了些别扭,Richard这次是越过太平洋追了过来。”
傅承骏这才了然,和着气氛笑道:“原来又是个爱美人不要江山的傻汉子。”这句话顿时惹得语嬛低头咯咯地偷笑。
“那么说,我傅氏是否能请到这员大将,全看夫人是否愿意出手相助了?”
语嬛用略带顽皮,又有些神气的眼神眺了傅承骏一眼,语气还有些散漫:“这个嘛,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傅承骏听完愣了一下才算明白过来。老实说,别说是公司员工立了大功,年终奖金自然不会少,便是他那几个肆宠生骄的表妹们跟他撒撒娇,他这个当哥的也会首饰名包一个个地送。论功行赏傅承骏自问是从来不吝啬。
但语嬛帮过他几次忙,他倒是粗心大意地忽略了,而这语嬛又有哪一次是跟他谈过条件?
这次她主动提起,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噢?难不是要把天上月亮摘下来?”
“你放心,月亮对我没多大用处,钱财也乃身外之物,我需要傅董一个上午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很困难?”虽然语气有些开着玩笑,但语嬛问得还是很认真的。
傅承骏倒也爽快:“难得美人邀约,我可是想不到任何困难的理由。”
“那么,一言为定了!”语嬛颇像讨到了糖果的小孩,洋溢的表情配上额头的那一撮耷拉下来的碎发,随着海风飘呀飘的,直飘进傅承骏心里。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为这种小事如此高兴,对于她身上的谜,她的故事,他不是从未留意,不是漠不关心,也不是不想知道。
他没有问,是因为,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她愿意亲口告诉他。
第二十三章 – 区别对待的姐妹
富太越说越来劲,活像自己的亲身经历似的。
“但是好景不长,两人在一次校际辩论会中成为主要对手,而宋语侨在那次比赛中,以压倒性姿态击败对手,以小胜大,勇夺冠军,惊动整个华人社圈,顿时名声大躁。但随后却传来两人黯然分手的消息。其中内情不得外人所知,只是大家都有不同版本的揣测。
有的说傅承骏是大男人,容不得女友比自己强,却又有人说当天傅承骏作为辩论队的领队,发挥完全失准,别说提出什么有力证点,根本是连口都少开。比赛后惨遭队友唾骂,还因此被踢出了辩论队,而傅承骏有此一举,完全是有意让宋语侨胜出,独领风骚。但到底两人最后是如何分道扬镳的,却无人知晓。”
故事听完,富太们终于直起躬了已久的身子,一阵唏嘘。
语嬛从没听说过傅承骏与姐姐之间的瓜葛,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空气忽然变得缢闷,让人不自觉地烦躁,她快步走向花园,拿起最后一杯西瓜伏尔加宾治一饮而尽。
傅承骏今晚虽然本是早已有约,但是在接到宋语侨那通霸道地电话通知后,还是决定前来。
倒不是因为她那句“我不管,反正明晚我要见到你!”。宋徽扬是金融界的元老,傅宋两家的友谊又源自于祖父一代,即使两家毫无姻亲关系,他这个后辈也是该前来贺寿,表示一份祝愿,一份尊重,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岳父大人呢。
其实他人早就到了,一进门就看见宋语侨奔走于席间,宛如一只美丽的花蝴蝶,所到之处,必定掀起一阵哗然。她的艳光四射,她的锋芒毕露曾经深深牵动着他的心。傅承骏下意识地往外走,也许吸一口新鲜空气能让他清醒一点,那些当时已惘然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回忆了。
再次回到大厅时,已躲不过宋徽扬的那双利眼。
“承骏到了?最近很忙吧?难得还抽空过来啊!”宋徽扬对这个女婿是份外地热情。
“哪里,哪里,岳父大寿,再忙也是要来庆贺的。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我还没谢你送给我那白玉双龙呢!”
一提到这份乾隆年代的白玉,宋徽扬就笑得合不拢口。倒不是他有什么收集古董的兴趣,就是年初有个看风水的告诉他,他这宅子山水得宜,唯独缺乏阳气,所以早年无法得子。若要想宋语侨顺利继承大统,最好是添点阳刚之气。
正巧,当时城中有个拍卖会,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对白玉双龙,但偏偏晚了半步,被人捷足先登。他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傅承骏竟如此细心。这个一百几十万的礼物在他那堆贺礼中怕不算贵重,但所谓礼不在贵,最重要是能投其所好。如此一来,宋徽扬更是横看竖看,都对傅承骏满意之极。
“令尊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父亲很好,刚刚随摄影协会赴了一趟南非,这几天正忙着冲洗整理照片,给您的礼物也是得了父亲的提示。”
富豪里,傅知义的退休生活可说是最写意,最自由自在的,羡煞诸多的朋友。连他这个儿子有时很累了也想他的晚年如果像这样,有一两个自己的爱好也挺好。到处去周游,不过陪在自己身边的也许不一定是一大堆的朋友,或许有一个知心的人说说话便好。想到这,傅承骏的目光停在了远处的一点。
语嬛今夜并无刻意地装扮,头发看似随意地向上一拢,打一个髻,配上一个淡妆,一身黑色的晚礼服,大方得体,却又不哗然取宠。她身上几乎不带任何饰物,只余左手手腕上那只代表傅家长媳身份的翡翠玉镯。
这样简单的打扮,跟场中的珠光宝气形成太大反差,但若是静下心来,细细品味,自有另一番地出尘脱俗。
宋徽扬并没有留意女婿的心神早飞向客厅的另一端,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就说傅兄好福气,傅家儿女个个出色,特别是有你这个好帮手,便可以提前退休,享享清福了!”
“爸,你这是在承骏面前说女儿的不是咯!”不知何时,宋语侨这时也走到了他们身边。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投诉这个宝贝女儿呢!明天她一个不高兴,康徽就得遭殃了,不是?”宋徽扬一副宠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