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要不是在图书馆,她估计能把脚搁到天上去,正满脸严肃地阅读手里的《苗疆蛊王》。
沈颖则的品味十年如一日,就爱看这种东方怪谈玄说,之前甚至追着问她:“你们考古院就真没揭棺尸变过?那闹鬼总有的吧?”听得唐岫无言,大声告诉她:“我是文保!我最多负责在坑外给考古的捧塑料筐!”
有她在面前逍遥快活,唐岫是半个字也写不下去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上晚课,底下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点开来一看,是程煊熠发的:
【我在篮球场,你要不要来看看?】
唐岫疑惑地又看了一遍,怀疑他发错人了,她又不会丽嘉打篮球,过去干什么。
难不成是想让她过去看他耍帅么?
要放初高中,唐岫说不定还会凑一下这个热闹,但她现在都二十了,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现在只想一会儿赶紧上完课进入假期模式,很快回复:
【我还有晚课,去不了啦】
对方也不好强求,回了个伤心抹泪的表情包。
唐岫放下手机,问对面的人:“走吧,我们去教室?”
沈颖则应了声,头抬起来了,眼睛还黏在书上,直到看完那段情节,放下书盯着她看了两秒后,大胆提议:“要不我们翘了吧?高分子化学背背书就行了,老佟头考试很好过的。”
“?”唐岫向来老实,从大一到大三,只因为发烧感冒翘过几节军事理论,专业课是战战兢兢一点都不敢懈怠,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要吧,你都在图书馆待到这个点了,现在回去不是也很亏吗?”
沈颖则从大一开始就是翘课大王,只要不点名不影响她绩点,公共课能跑就跑,这会儿被她拉住,只能扬天长叹一口气:“行吧,勉强陪你听两节课。唐峪这傻子说今天要混进来打篮球,到时候跟他一起回去得了。”
“他怎么混进来?”唐岫问。A大以前是可以在网上预约参观的,会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和游客来这儿逛逛园子野野餐,但这几年门禁抓严了一些,只有本校学生和毕业校友能进。
“谁知道呢,走吧,我把书带到课上看。”沈颖则把桌上的练习纸往挎包里一揣,带上她去教室。
……
唐岫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意志力确实惊人,居然能在沈颖则身边学得下习。她说到做到,真在课上看了一个半小时的杂书,直到厚厚一本四百多页的《苗疆蛊王》翻完,课还剩最后十分钟,才翻开书看了几眼,拿笔圈了几个她认为是重点的地方,就算把这部分学完了。
下课铃响后,沈颖则出教室给唐峪发了条消息,对面就急吼吼地给她来电话。唐岫跟她不同路,说了句“我先走了”,下一秒就被她一把拉回来,问:“你哥说晚上吃火锅,他请客,你来不来?”
“他请客?”唐岫觉得稀奇,自从唐峪创业把自己给创没,就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有时候还想尽办法从她这儿搜刮,买护肤品送的面膜他也要拿两片过去敷敷,便一口答应下来,“去去去!”
A大校区内有好几个篮球场,沈颖则带着唐岫找到唐峪时,场上开着硕大的照明灯,人还不少。那些男生们在九月末晚上八点多的气温里撸着袖子穿着短裤,汗流浃背,背着光的脸漆黑,只有身上的汗被灯映得反光。
沈颖则按照脑门上的反光认出唐峪时,过去猛拍了一下他的背,还“嘿”了声,趁他回头,顺手把唐峪手上的球捞走,远远投了一个。球在篮筐上转了一圈,圆润地滚了出去,差一点就进了。
唐峪见状,便巴巴地把球捡回来,递到她手上:“怎么回事啊沈姐,太久不打球技术越来越次了啊。”
“少放屁,你跟我一对一来几把。”沈颖则一抬下巴,脱下挎包丢他手上。
唐峪在她面前就跟贴身男仆似的,殷勤应了声“诶”,转手把包塞给一旁站着的唐岫,招呼原先跟他一块儿打的3V3的男生:“陪我女朋友切磋一下,差不多到点了,你们可以先撤。”
唐岫转眼成了他俩的行李看管员,撇了撇嘴,受不了这俩人的腻歪劲,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想起给宋修筠发微信:
【我哥说请我们吃火锅,会晚一点回家】
对面一时没回,估计在忙工作。
唐岫在心里叹了口气,抬眼去看那两人是怎么打球的。唐峪估计还自以为厉害,想放水,在沈颖则面前松着手晃荡。沈颖则看他不防守,也不往前了,远远丢了个罚球线外的球,“刷”一下进了。
然后反手拧了他好几下,警告:“唐峪,你认不认真打?不打我走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认真,这不是打了两个小时没力气了嘛……”唐峪被她拧得到处蹦跶,趁她不注意,反身撒腿去抢球。
不看还好,看着看着唐岫一个孤家寡人的就有点不是滋味了,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为了一顿火锅来当电灯泡。
她正扁着嘴在那儿酸得冒泡,突然听不远处有个人喊了她一声:“学姐?”
唐岫侧过脸,辨认出那个高挑的身影,短暂的尴尬过后,抬手冲衤糀他摆了摆:“嗨……”
程煊熠走近,弯腰拎起地上放着的大水杯,慢慢喝了几口,扣上盖子问她:“在等人?”
“嗯,我刚下课,等我哥和她女朋友两个人打完。”唐岫特地解释了句,怕他以为自己下午那会儿在微信上骗他。
“这是你哥?”程煊熠回头看了眼篮球场上的人,有些惊讶。
“你认识他?”唐岫抬头。
“嗯,在万象汇那儿的健身房认识的,他是那儿的老板,我们寝室几个都在那儿办了卡,还说只要我们带他进学校打球就给我们打折。”程煊熠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唐岫默默点头,这确实是她哥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不过他是你亲哥么?你们俩长得不太像,学姐漂亮多了。”大一的小孩嘴甜,又补充了句,语气直戳戳的,一点不扭捏。
饶是唐岫这么内敛的人,也禁不住直球猛夸,抿抿唇回答:“这话你可不能让他听见,他每天都自以为很帅。”
“成,那我小心点。”程煊熠笑着回答,又喝了两口水,问,“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寝室?”
“不用了不用了,”唐岫摇摇头,也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拒绝他,有些过意不去,“他说今天要请我们吃火锅,应该也快结束了……”
她没有事先准备说辞,便据实说了“吃火锅”三个字,刚脱口就意识到有点不对,他之前在微信上邀请过她好几次,都被她拒绝了,还说练体育不能经常吃高盐高油的东西,要把机会留着等她一起吃。
果然,这话一出来,即使周围的灯光不算太亮,唐岫也看出他脸上蔓延开的失落,对她扯了一下嘴角,轻声道:“哦,这样啊,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先回……”
“要不你也一起来?”唐岫于心不忍,嘴比脑袋快地冒出一句。
说完就觉得不应该,万一他真是在追自己,岂不是让他误会了么。
“可以吗?”程煊熠抬眼,一下子重振精神,虽然打完球额头上汗淋淋的,头发也乱,但毕竟年轻,五官又生得端正,只让人觉得朝气蓬勃,满身荷尔蒙。
唐岫看他这个神情,莫名会联想到吐着舌头哈气的金毛,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点了点下头:“当然可以啊,我们几个人你不是都认识嘛,他都忽悠你在他那办卡了,请顿火锅也是应该的。”
“好,那我陪你在这儿一起等。”程煊熠嘴都快咧到耳根了,拎着硕大的水杯,在她边上坐下。
唐岫不太适应跟这样的大高个坐一块儿,默默抬头吸了一口气,盼着那两个人赶紧打完赶紧走,她对着这学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可以打破沉默的话题。
好在程煊熠是懂聊天的,主动问她:“明天就放七天假了,学姐假期有没有什么安排?”
唐岫想了想,摇摇头:“就回家吧,在家里待着。”
她不是没想过出去旅游,但十一假期到哪儿人都多,唐峪又早早把沈颖则约走了,他俩要趁草没黄完去草原骑马,唐峪还警告她别来当电灯泡。
唐岫本来也没想跟过去,被他这么一强调,气儿不打一处出来,转头就跟沈颖则咋呼:“这还不分?这还不分?!”
所以到头来,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安慰自己能在期中到来前在家躺个七天也挺好。
“学姐是哪儿人?”程煊熠顺着话题问。
“我?我就是北城人,所以回去还挺方便的,”唐岫说完,也礼尚往来,“你呢?回山城吗?”
程煊熠听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笑得眯起眼睛:“不回了,我十月有两个比赛,回了家肯定会大吃大喝,这几天还是泡泡健身房吧。”
唐岫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理由不回家,有点佩服:“好自律啊……我还从来没去过健身房呢……”
“你哥都开健身房了,你从来没去过?”程煊熠惊讶。
“你看我像是健过身的么?”唐岫抬手,学着那些男生凹肱二头肌的样子,展示出自己毫无健身痕迹的手臂。
程煊熠被逗笑,刚想说什么,不远处那两人打完了球,唐峪大声吆喝了句:“走了老妹,吃夜宵去!”
唐岫站起身,对他示意自己身后的人:“我们四个人一起吧,他之前也想约我吃火锅来着,一直没去成。”
沈颖则一开始还没认出这大高个是谁,直到走近才想起来,眉梢一挑,给了唐岫一个“你俩怎么回事”的眼神。
唐岫总不能跟她说是因为自己心软,叹了口气,表示不知道该怎么说。
唐峪看到程煊熠的反应就大了,“嚯”地一搭他的肩膀:“你这社交圈可以啊,连我妹这种究极社恐你都认识,怎么着,刚上大学就想勾搭学姐?”
程煊熠毕竟才十八,不比唐峪这种老油条,听到这话,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半句话梗在嘴边,要不是刚运动完脸本来就红,估计得露馅。
唐岫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翻了个白眼,在身后狠狠给了他一脚。
“嘶——”唐峪被踹得蹦了起来,赶紧去找沈颖则打掩护,“沈姐,你想吃哪家火锅店?”
……
唐峪说到做到,瞅见那辆玛莎拉蒂的第二天就把宋修筠的车换走了,天天开着招摇撞骗。
于是唐岫一坐进车就问他:“你什么时候把车还给宋修筠?我不想坐你那破奥迪了。”
“嗬,你喊那老古董名字还挺顺口,”唐峪和沈颖则不愧是两口子,听到这称呼的第一反应都觉得怪,转而搪塞,“我那奥迪怎么了,跟姓宋的气质不是更符合?再说现在不也让你坐这车了么?”
他话说到一半,唐岫的手机响了,对某人冷冷“呵”了声,接起电话。
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顺丰快递居然还在工作,说她前几天给莫奈买的尿垫到了。
唐岫应了几句谢谢,挂断后发现宋修筠回复了她之前的消息,顺便给他发:
【莫奈的尿垫终于到了,我回家的时候拿上来】
他这次回得很及时:【我刚好要下楼倒垃圾,顺路去拿吧,快递室晚上十点会关门】
唐岫被他提醒,回了个表情:【[线条小狗点头jpg.]】
之后就看对话框最上面那栏变成“正在输入中”,过了好一会儿,却只发来一句:
【早点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他短短四个字打了半分钟,她也为这四个字等了半分钟。唐岫盯着这一行字看了很久,在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弯,最后掩饰不住情绪,弯起嘴角。
“早点回来”这四个字的意味可是很不寻常的,背后的含义包括他在等她,并且希望她早点回来。
车子驶入商圈,车窗外的夜色绚烂,灯火鱼龙般涌动。她忍不住想到宋修筠一个人在家是没那么热闹的,客厅那头的窗户只会透进寂寂的雾蓝色的光。
一时间火锅变得毫无吸引力,唐岫突然很想跳下车,想回家去找他。
可惜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她摁灭屏幕,让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一种解释是,这几个字只是他的客套,作为长辈,看她这么晚还在外面乱跑,觉得不大放心吧。
毕竟他是天□□五晚九作息的人,不像年轻人那样有夜生活。
唐岫的心情几经辗转,嘴角也落下来了,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深深叹了口气。
一时半会儿都忘了还有个人坐她边上,直到程煊熠开口问:“怎么了吗,叹这么长一口气?”
“什么?”唐岫转头,意识到他在问什么后,避开重点解释,“哦……没什么,我给我家狗买的东西到了,让家里人帮忙拿一下。”
“学姐也养了狗?”程煊熠第一次找到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为之一振。
“嗯,一只小体贵宾犬,叫莫奈,”唐岫听出他那个“也”子,注意力稍稍被转移,来了一些兴趣,“你呢?”
“我家有两只金毛,同一个妈妈生的,叫舒克和贝塔,”程煊熠说着,拿出手机,献宝似的打开相册,“我给你看看他俩的照片。”
唐岫平时经常带莫奈参加狗友社交,自动把头凑过去,照片上的两只大金毛戴着生日帽,好在程煊熠个子高,在后边刚好一手搂一个,笑得喜气洋洋。
唐岫看到这儿,突然觉得有一丝眼熟:“你之前是不是给我发过它的表情包?是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张。”
“嗯,这张表情包是贝塔,他是弟弟,脑袋方一点,毛颜色比舒克浅点。”程煊熠迅速翻出自己的表情包栏,里面除了狗就是猫,难怪每次发的表情都这么可爱。
唐岫能在宠物店准确找出自家的莫奈,但总觉得全天下的金毛都长一样,听他这么一说,才看出点门道,默默点头,指着另一张照片里的大狗:“所以这个是贝塔,左边那个是舒克?”
“嗯,是不是很好认?”程煊熠看向她,眼睛很亮。
唐岫也抬头看着他,难怪自己之前总觉得他长得跟大型犬很像,都很阳光,笑起来的弧度也像,果然人是会被自家的狗和表情包给同化的。
于是做家长的好胜心起,也要拿出手机晒晒自家的娃:“那我给你看看我家的狗……她真的很会笑,而且很能表达出情绪,你看这几张笑得弧度都不一样……还会吐舌头……哦,还有拜拜的照片……还有穿小香风针织衫的……”
两个人共用一个手机看图,不知不觉凑得很近。程煊熠被可爱小狗迷惑,一时半会儿也忘了本来想干什么了,问她:“你这些狗衣服都要去那儿买?是定制还是什么。我也想给我家两只狗弄点衣服,金毛穿十号球衣绝对帅。”
“网上有店铺的,我推给你,把狗狗身材尺寸量给店主就行。”这活唐岫带莫奈参加小狗聚会的时候干了不下十几次,已经是熟练工。
这俩人聊狗聊得太好,甚至让唐峪这种话篓子都插不进去,一路上疯狂偷瞄后视镜,注意到他妹跟这小子越挨越近,不禁眉头紧锁,转头给了沈颖则一个惊恐的表情,看起来像被扼住了咽喉的大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