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点,幻境的危险程度和难度,随着入幻境者的修为的增加而提高。平常入幻境者修为普遍不高,所以即使没有成功参透幻境、破境而出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许沉璧是天下第一人,她所面临的幻境,其凶险程度……无人可预料。
“快去关闭幻境。”崔泱额角青筋暴起,他侧过头去吩咐身旁的修士,他的声音中带着难得一见的仓皇。
蜃珠需要有人向其中输入灵力,才可以生成幻境,这件事众所周知。
他环视四周,声音低沉并带着威压,还有难以掩饰的咬牙切齿:“容情长老呢?”
过了一会,那位被派去的修士连滚带爬地摔在了崔泱面前。
他欲哭无泪:“报告掌门,弟子到时容情长老昏厥在蜃珠旁边,无人为蜃珠提供灵力,但是蜃珠自行产生幻境。”
换言之,幻境无法停止。
苏台脸上,血色尽失。
许沉璧睁开眼睛。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装潢,陌生的人脸……
难道自己这又是重新穿越了一遍?
头晕眼花逐渐消散,许沉璧看着铜镜中一张眉眼间有几分熟悉的脸,下意识想抬起手来……
但是她抬不起来。
不仅无法活动四肢,连最基本的转头许沉璧都无法做到。
这场幻境……与许沉璧之前所经历的,都不尽相同。
之前所经历的所有幻境,许沉璧好歹还拥有躯体的指挥权,现在倒好,她只是一缕意识,寄居在别人的脑海中。
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悲哀与释然交织的复杂情感蔓延上许沉璧的心头。
这不是她的情感,这是……幻境中人的情感。
布料摩挲声,有人靠近了。
她通过这具不知名人士的双眼,看见了青芜。
“你真的想好了吗。这颗丹药一旦吞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青芜迟疑地说,“余花暮,其实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找别人。”
青芜手指捏着一颗圆滚滚的朱红色的丹药,递到了余花暮的眼前。
原来,自己意识寄居的这具身体的名字,叫作余花暮。
余花暮?
这个名字,让许沉璧立马想起了余花朝。
余花朝和余花暮……有什么关系吗?
“找上我的是你,现在犹犹豫豫的也是你。”余花暮微微垂下眼睫,伸手接过青芜递过来的丹药,“听说青芜长老自小是在宁掌门膝前长大的,宁掌门何等大慈悲大无私之辈,竟然能教导出您这样的人。”
“您也别皱眉,我说这话并不是想表达‘我恨您’,相反,我还要谢谢您,谢谢您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说这话时,余花暮还是笑着的,只是这冰冷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我有什么好恨的呢?
是恨当初我西原余家的人不够得力,竟然让许祖师让你掳走。
还是该恨,我出生在哪家不好,偏偏出生在西原余家?
还是更该恨,我偏偏投胎投在西原余家家主夫人的肚子里?
许沉璧可以清清楚楚地感知余花暮的心中所想。
余花暮闭上眼睛,将那颗丹药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许沉璧感觉一股热浪从肚子里烧到了浑身上下,她……不对,余花暮仿佛置身于火场之中。
漆黑只有一刹,余花暮缓缓睁开了双眸。
她透过余花暮的双眸,看向雕花铜镜中的人脸。
多么}人却又瑰丽的一场神迹。
余花暮的五官一点一点地融化,然后在看不见的力量下,重新被捏造成了崭新的模样。
不单单只有五官,许沉璧感觉余花暮的四肢也有所变化。
似乎像是个面团一样,再被抻长、重塑。
最终变成了许沉璧无比熟悉的模样。
那是她自己的脸……又或者说,是青芜记忆中许沉璧的五官长相。
余花暮伸手抚摸着自己的眼角眉梢,眼含讥讽。
“改头换面之后,我该叫什么?”
余花暮开口。
难以相信的,她的声音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余花暮的目光与青芜的视线,在铜镜中交汇。
青芜的眼睛,此时还没有覆盖着青色绸缎,所以她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青芜眼中的震惊。
她听见青芜哑着嗓子,故作镇静道:“许沉璧。”
第59章 二重
“原来……我将要成为的,是她啊。”
恨意犹如实质,在余花暮的眼中似有火焰烈烈燃烧。
余花暮最恨的,是天道无情无意,是自己无能为力。
她在这条路上孑然一身坚持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见到了一丝曙光。
这不是许沉璧自己的记忆,而是属于原身的记忆。
她骤然想起,自己曾在某种怪谈中了解过,某个血统通灵的家族血统……有“双生花”的秘密。虽说是“双生花”,其实并不论男女,只论同父同母的出身。
其实,说为诅咒更为恰当。
这个家族,每一代只有一对兄弟姊妹能继承堪称“神赐”的最纯正的通灵血脉、修习最精妙的通灵之术……然后用这一身高深本领,相互残杀,至死方休。
更直白来说,是“吞噬”。
强者吞噬弱者,最后登上“家主”的宝座,延续家族的荣光和辉煌。
为了不断绝最纯正的通灵血脉,每一任家主在经历厮杀之后,将继续担负起繁衍生息的重任,从“被害人”摇身一变,成为“加害人”。
披着高尚得残忍无情的华丽外衣,内里却是与生俱来的阴毒诅咒,是无法逃脱的宿命。
当时她以为这是笑话,没想到竟然是血淋淋的、她未曾见识过的事实。
而这个家族……竟然就是西原余家。
余花朝和余花暮,就是这样一对自相残杀的姐妹。
“其实,你和你阿姐之间,谁输谁赢犹未可知,传闻余花朝并不精通通灵之术。”青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她竟有些后悔和怜悯,“你才是余家这一代的最强者。”
“我和花朝之间,本来就不该分个输赢。”余花暮眼角眉梢皆是讥讽,“我们同父同母、同一师尊、吃住同处……”
“从小到大,我努力了上百次想要逃脱这样的宿命,哪怕是刀捅进了心脏里,我都死不了。”
“阿姐胆小懦弱,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安排,我却不能。”她倨傲地抬起下巴,冲着青芜道,“老天爷拿我们当个玩意戏耍,他们忍得了,我却不能。”
“我是天下第一的通灵者,她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人。我做不到的,不意味着别人做不到。既然用了我的身体,我总得讨点代价。”
余花暮扭过头去,看着铜镜中的容貌。
是何等不世出的绝色,与余花暮原本的容貌毫无相像之处。
她忽然抬起手来,描摹着铜镜中的绝世容貌,最后如削葱根般的手指停在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眸上。
“你说对不对,许沉璧?”
一瞬间,许沉璧觉得,余花暮在通过铜镜与自己对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许沉璧骇然不已。
她现在难道不是身处余花暮的记忆之中吗?难道余花暮在百年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时今日?
原来书中说的都是真的。
寄托于血脉的通灵之能,其实是一种预知和直觉。
所谓龟甲卦象,不过是遮人耳目的幌子。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她之前遍寻原身……不,余花暮的房间,都找不到余花暮留下的只言片语,原来竟然封存在她的记忆之中。
只要留下实物,就有被找到的可能。只有自己的记忆中,才最安全。
可是这说不通……既然余花暮想借自己的手打破西原余家的宿命,为何会故意地不留给自己完整的记忆呢?在此时之前,她所继承的记忆关于原身的出身等方面,是一片空白的。
能在余花暮的记忆上做手脚的,还有谁呢?
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许沉璧心头淤塞着一团乱麻一般的思绪。
青芜和余花暮的对话还在继续。
青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
余花暮眼含挑衅。
毕竟她以后的时光,将为另外一人而活,然后在默默无人、无人注意中黯然魂消,自然也无所畏惧了。
“我?我什么我。您既然已经找上门来,必然抱着十成十的把握。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若在我这行不通,您便要去找我的阿姐吧。”
“我现在就是好奇,你这么一意孤行、不顾胆怯地来找我们西原余家……难道,许沉璧跟我们西原余家,有什么关系吗?”
许沉璧感觉像是抓住了心头散乱线团的一端。
在此之前,她不仅不知晓余花暮的出身,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父母亲人是谁。
她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就在真相呼之欲出时,眼前所有光景不受控制地骤然破碎。
许沉璧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双看不见摸不着的手,从余花暮的身体中硬生生地剥离了出来。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被囫囵个儿塞进了一个崭新的身体里。
第一重幻境已过,看来进入了第二重幻境中了。
这具身体明显比余花暮的更脆弱,身量也未长成。
扑通……扑通……
是剧烈运动下,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许沉璧与这具身体通感,此时此刻也有了一种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咯吱……咯吱……
是在快速奔跑下,脚下碾碎树叶和树枝的声音。
“轰隆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具身体带着许沉璧继续向前奔跑的时候,一道粗壮无比的闪电从天而降,像是有眼睛似的朝着这具身体径直劈下。
这具身体明显受了惊吓,手忙脚乱地急刹住车,由于冲击过大向后跌去。
闪电便砸在了她面前,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来。
乌云翻滚,如浓墨晕染天际。
堆积在脑袋顶上的云块里,雷电像是一条条银蛇,张牙舞爪地穿梭在其中。
雨水倾盆而下。
落在这具身体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也落在这具身体的心里。
冰凉的,潮湿的。
许沉璧趁着这具身体难得停下瘫在地上气喘吁吁,便观察起了四周来。
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前方高大雄伟的城墙,城门上方歪歪斜斜挂着一个牌匾,牌匾上“东桓城”三个大字明晃晃。
城门大开着,从外往里望去,本应繁华无比的城市大道上,竟然空无一人,空旷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许沉璧记得东桓城。
在某本记录着城池的书上,曾经出现过“东桓城”这个名字。也是鬼使神差,她竟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她永远也忘不了读到相关文字时,心中莫名涌现的沉甸甸的、或许名为“悲伤”的浓重情感。
曾几何时,东桓城的繁华甲天下,车如流水马如龙。只可惜好景不长,不知为何,曾有天罚降于东桓。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持续了三天三夜,等天气晴朗之后,东桓城空无一人,宛如一座死城。
看来第二重幻境发生的时间,就是在那没有详写的三天三夜了。
只是,第一重幻境取材于原身的记忆,那第二重幻境取材于何处呢?
毕竟余花暮的年龄根本对不上。
这具身体咬紧银牙,双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因为体力不支,这具身体垂着头。
正巧因为下雨,脚下刚好有一个已经积起水来的小水洼,所以她可以趁机看清楚这具身体究竟是谁。
“轰隆――”
说来荒谬,许沉璧感觉这道闪电劈进了自己心里。
在倒影中破碎的,是许沉璧自己尚且稚嫩的五官。
这竟然是她……自己的记忆。
她非常明确地知道,在自己的认知中,是不存在这段记忆的。
除非……这场幻境所展现的,是她的心魔。
“轰――”
一道闪电劈在了挂在城墙原就摇摇欲坠的牌匾上,“啪”的一声,它从高处降落,然后粉身碎骨。
年幼的自己慌张地奔跑了起来,踩着破碎的木块,跑进了城里。
母亲、母亲!
许沉璧听见年幼的自己如此焦急叫嚣着。
七拐八拐之后,许沉璧来到了一处院落中。
很奇怪,虽然如此狂风暴雨下,但院中的桃花竟开得好得出奇。
带着一种惊人的妖异与美丽,据许沉璧所知,此时正是秋天,根本不是桃花应该开放的季节。
推门而入。
年幼的自己飞扑着跪在一个躺在床榻上的女人面前。
这个女人形容枯槁,连动动手指都费力,明显是命不久矣的模样。但究其五官,仍然可以想象出她身体健康时的绝代风华。
“母亲,我错了,我应该听你的话,我不应该筑基的,我不应该筑基的。”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砸在那个将死的女人身上。
凡人修仙从练气阶段开始,筑基意味着正式踏入漫漫仙途。
本来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为何年幼的自己如此悲伤?
“你自小就想得道成仙……这不是你的错。”
破碎的话从母亲的口中溢出,每说一段话,她口中就冒出一股鲜红色的血液来。
她竭尽全力地拧过头看着年幼的自己,笑得那样温柔,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
泪水混在血里,竟也无法分辨出来。
“你该怪母亲……是母亲托大,以为能保他人无虞……是母亲的错。”
“不是的母亲,不是的!”
电光乍现。
它穿过房子,竟然径直劈在了母亲身上!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许沉璧素白的手上。
许沉璧只觉得自己的血都冻住了。
这或许根本不是一座死城……只是城里的人,都饱受电击之苦。
只一瞬间,恨意便在心间扎根开花。
要是她不只是一缕意识,以她渡劫期大圆满的修为,难道还下不了一个禁制保住一座城池吗!
要是她不只是一缕意识!
“母亲知道你想要救天下人,可母亲只希望你能活得顺遂。”
“囡囡啊,做凡人吧,不必做英雄,也不必做圣人。”
像是叹息。
第60章 玉璧
为什么!为什么!
只是筑基而已,为何会引起这样的天地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