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光景!
凭什么别人筑基都没什么事,只有自己有这么大的阵仗!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系统!系统!”
“我愿意耗尽所有的任务点数,你救救她,你救救她们!”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此时的许沉璧,仿佛与年幼的自己融为一体。
她们一样的疯狂、一样的绝望、一样的不知所措、一样的无能为力。
可无人应答。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于幻境吗?难道不知道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过去,无从改变吗?
可那是她的母亲啊,那是……她的母亲啊!
世界上没有一个孩子不孺慕母亲的,更没有一个孩子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注视下逐渐失去生机的。
饶是她再强大,她也曾偷偷想象过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倒底是何面目。
会跟别家的母亲一样温柔吗?
会在自己疲倦劳累之时,拿帕子轻轻拭去额角的汗吗?
会在自己难以入眠之时,温柔唱着歌谣哄她入睡吗?
会在自己外出归家之时,烧上一桌好菜相迎吗?
久而久之,许沉璧便不想了。
她哪敢想呢?
“许沉璧再厉害又怎么样,连妈也没有。”
“她把她母亲克死了吧,不是说她靠着屠城筑基的吗?”
“修个屁的仙,一个魔头。”
存在于旁人唇齿间的许沉璧的母亲,随着她修为的日渐高深、名声日渐败坏,迫于她的威势,再也无人敢提了。
许沉璧自己也不敢去想了,她屡次在心中暗示自己,母亲只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清修,世人口耳相传的都是谎言。
可她没想到,她没想到!
自己终于有机会能见到母亲,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毫无血色的手抚摸着自己额间,红光一闪而过。
然后坠落。
母亲的身体在她怀里,逐渐变得冰冷。
许沉璧只知道自己不喜流泪,却不知为何,原来是早就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只是她忘记了而已。
轰隆隆的雷声中,年幼的自己将母亲平放在床铺上,翻出相对干净的衣服里衬来撕下一块,一点一点、无比细心地擦净母亲脸上的血污。
母亲走时,嘴角都是含着笑的,像是陷入了一场甜美的梦境。
年幼的自己木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缓缓俯下身去,用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贴了贴母亲的。
她站起来,拔出剑的手微微颤抖,却坚定无比。
眼前的剑普普通通,若是在平日定要被许沉璧骂上一句“破铜烂铁,不堪入目”。
但她知道,这才是她此生第一柄剑,本应陪伴她进入棺椁的那柄。
许沉璧无比确信。
年幼的自己,茫然却无比坚定地走出了院落。
临走之前,她将院中的桃树尽数斩断……其实不用她斩断,树木早已不知何时失了全部生机,一朵桃花也无。
原本就是不合时宜的花朵。
雨无情地打在她的身上。
她像被上了发条的玩偶,一点一点挪到了城门口。
母亲希望我不要做圣人、做英雄,做一个凡人就好。
那就走吧,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将今日所遭遇的一切忘记就好……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一片寂静。
“救命――啊――”
戛然而止。
被万钧雷霆击中……有多疼啊,尤其是对于没有修为的凡人来说。
尤其是一击未死……
要离开吗?能离开吗?
至少……不是现在。
许沉璧感觉自己,如坠冰窖。
她多么悲伤,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对不起啊母亲,不能如你愿成为一个凡人了。
事到如今,许沉璧……只能成为一个魔头。
电闪雷鸣之间,她像游魂一样穿梭于大小院落、大小房间之间。
插入,拔出。
一、二、三……三万六千七百八十二、三万六千七百八十三……
她一个一个数着。
年幼的自己仿佛一个无情的机器,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六十七万九千三百二十一次。
三天三夜,血流成河,东桓城内,除她以外,无人生还。
乌云消散,天光乍破。
“啪嗒、啪嗒……”
手中握着的长剑还在滴着血,鼻尖还萦绕着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修仙原本就是为了荡尽天下不平事,为何落在她许沉璧的身上,就先要背负这样沉重的冤孽呢?
“咣当。”许沉璧手上卸了力,剑掉到了混着鲜红血液的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花了许沉璧的衣角。
她自小喜欢干净,要是放在以前,现在第一件事一定是回家换一件干净的衣服。
但她此时只是麻木地缓缓抬起用于拿剑的右手,舒张五指,迎着阳光,她仰着头瞧着。
血仿佛都浸入肌理之中了。
眼睛涩涩的,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
“请问……你是东桓城人吗?”
正在许沉璧沉湎于巨大的哀Q时,一个尚且稚嫩的少年声在距离她不远处响起,将她从这种情绪中短暂地拉扯了出来。
“我是。”
她听见幻境的自己如是说。
通过干涩的眼睛,许沉璧看见了一个清风朗月似的少年人。
少年的身量尚未长成,估摸着是尚未及冠的样子。阳光洒在他的肩上,衬得他闪闪发光。
那张熟悉的脸……是宁温流。
她和宁温流,竟然在这样早的时候就相遇了。
自己虽然和宁温流相识已久,但幻境中的宁温流对于当时的自己还是陌生人。
惊慌自然是第一反应。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两只手牢牢地攥在一起,使劲来回搓着,力度之大像是要搓掉一层皮。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
因为她想起自己现在肯定是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单单是一双手洁白有何用?
只是象征性地宽慰自己罢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幻境中的自己浑身卸了力,等待着来人的审判。
此时此刻,她这样渴望有人能了结她像是个笑话一样的人生。
天才又如何?活着也是一个祸端。
宁温流摘下头上戴着的斗笠,抱在胸前,一步一步地踏入鲜红水洼之中,小心谨慎地向她靠近。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的。”
许沉璧心神俱震。
她素知宁温流极具佛性,以前也嘲笑过他假仁假义,若是当不下去剑修,剃个光头做个佛修也能活得很好。
可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人真实纯稚的慈悲。
真的会有人,在这样的铁证如山下,说出“拯救魔头”的话吗?
可当时自己的心智尚且年轻,只觉得这句话是嘲讽,并不相信。
“哈。”幻境中的许沉璧讥笑,“你说你要救一个魔头?滑天下之大稽。”
宁温流站定在她面前,与她对视:“你若屠城,肯定也有不可告人的苦衷。”
幻境中的自己像是一个浑身都是尖刺的刺猬,不接受来自任何人的善意。
“你为何这么觉得?没准就是我杀性大发呢?”
“嗜杀之人,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假模假样,假仁假义!怎么就这么巧,你非赶在这个时候来到东桓城,难道不是想将我斩于剑下,然后当做你平步青云的垫脚石?我给你这个机会……”
“确实不是巧合,却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出生时,你是不是携带了半个玉璧?而我,就是那剩下半个玉璧的拥有者。”
宁温流从怀中掏出一个莹白的玉璧,那上面雕刻的花纹是许沉璧所熟识的。
幻境中的自己将信将疑地将自己的玉璧掏了出来,然后和宁温流手中的玉璧合在了一起。
神奇的,玉璧合二为一,其中裂痕像是从未出现过。
宁温流将完整的玉璧放在了许沉璧的掌心。
幻境中的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却无力张口。
头晕目眩。
她的身体软了下去,向后仰着。
眨眼之间,宁温流弯着腰将她揽住,不染纤尘的雪白道袍被血水污浊了。
意识脱离躯壳之前,她最后听见是宁温流温柔的话语。
“昏过去也好。”
“明天太阳升起,就又是全新的一天了。”
许沉璧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被剥离了这具身体。
其实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许沉璧的记忆之中,封存在心魔中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醒来之后的许沉璧,少年意气,无法无天,自许人间第一流。
再相遇时,她已经不是浑身浴血的东桓城女魔头,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过光束一样明亮坦荡的宁温流。
她会倨傲地抬起下巴,在宁温流面前挽起好看的剑花,向他挑战。
“天下人都说‘北许南温’,咱们打一场,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能与我并肩而称!”
想必宁温流在再见面时,就认出了自己是当年东桓城中悲怆的少女。
可是他只字不提,只是温柔应战,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慈悲地保护着她脆弱并且虚假的自尊和狂妄,直至身死。
真是……温柔啊。
宁温流,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最起码,我还有机会道一句谢。
黑暗汹涌而来,吞噬了许沉璧的意识。
许沉璧知道,自己这是要离开第二重幻境,即将前往下一个幻境了。
第一重幻境告诉了她原身为何,第二重幻境告诉了许沉璧的心魔所在……那第三重幻境会告诉她什么呢?
第61章 三重
硬梆梆的,凉飕飕的,像是靠在了什么不规则的物体上。
睁开眼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水雾逐渐散去,许沉璧才通过一双崭新的眼眸打量着这个世界。
天色将晚,绮丽的晚霞将高高悬着的天泼成旖旎的颜色。
许沉璧上一次见到这样好的万丈霞光,还是在将灵力注入到常羲剑的时候。
那样的灿烂,让沉浸在悲怆情绪中的许沉璧的心也莫名宁静了下来。
忽然脖颈一沉,许沉璧感受到了冰冷的凉意。
是剑锋。
随着苍雪低头,许沉璧看见了那个手里拿着剑准备杀她的男人。
他微垂头颅,鸦睫半敛,在清清冷冷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一双古井无波、静如深潭的眸子注视着苍雪,不带喜怒,只有一闪而过的茫然和……惊艳。
这倒都没什么,最让人震惊的是,眼前的男人竟然顶着和宁温流一样的面庞。
原来自己和宁温流的缘分,竟然能延续两世之久……只是在第三世时,她身边没了他。
虽然剑就搁在脖子上,一命呜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苍雪竟然还伸了个懒腰,她抬手指了指头顶开得郁郁葱葱的桃树,懒懒道:“你看,这桃花开的真好。”
“看在桃花开得这么好的份上,你勉为其难饶我一命吧。”
真奇怪啊,面前的白衣剑修竟然心软了。
他放过她了。
剑修收剑的动作落在许沉璧的眼中,让她完完全全地看见了那柄剑。
是常羲剑。
所以,这个拿剑的剑修……是胥明烛。
第三重幻境,竟然发生在万年以前,与当时的天下第一人“胥明烛”有关。
能在斩妖除魔的胥明烛剑下讨得一丝生机,她究竟穿成了谁?
抑或是说……她许沉璧,究竟是谁?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了。
在许沉璧看见这具身体的五官之后……那是一张与自己除了瞳孔颜色不相同、其余都相同的脸。
一切似乎都说通了。
怪不得苍怀明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觉得眼熟。
魔族每位皇族都会有画像挂于殿中,供人怀念。苍怀明作为魔界第七域的少主,怎么会没见过苍雪公主的画像呢?
怪不得魔界那些为数不多见过她真实面貌的人,任由她胡作非为而不还手
原来……魔族那些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心中怕是早就怀疑她许沉璧和魔族的苍雪公主有密切的联系。
那个在宁行止口中,满是嫌弃的单恋胥明烛的苍雪公主。
她亲眼见证了苍雪公主的单纯热血与一腔孤勇,实在不是个脑子里只有情爱的草包。
“胥明烛,你修仙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荡尽天下不平事。”
“哎,那我们想要修仙的原因竟然惊人的相似哎,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想要修仙啊。”
“为何。”
“我啊,想要向天上的那帮神仙证明,向天下人证明……我们魔族也是可以得道飞升的!”
“胥明烛你嘲笑我!你怎么跟那些俗人一样啊。”
“没有,我想殿下一定能得偿所愿。”
许沉璧也经历了活泼欢脱的苍雪和冷漠寡言的胥明烛的一场场相遇。
“你手艺真好哎,不仅精通于剑术,竟然还会做一些小玩意……既然你手这么巧,那我生辰的时候,你要记得送我生辰礼物啊。”“记住,必须是你亲手做的。”
“魔族最受宠爱的苍雪公主,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争相恐后给你摘下来,哪需要眼巴巴地跟我讨这些小玩意。”
多亏了许沉璧超出常人的记忆力,才可以成功认出这一对珠子就是苍珏给自己的九转琳琅珠。
原来这一对珠子确确实实是仙人遗物,而且还是出自于胥明烛之手。
白色的珠子中,雕刻着白鹿与桃花。
红色的珠子中,雕刻着苍雪的睡颜。
看来啊,这万年以前的魔族苍雪公主单恋这件事,属实是假得不行。
胥明烛哪里是没动心的模样呢?虽然从不将“爱”脱口而出。
许沉璧虽然心中已经绕过了好几个弯,但是苍雪并没有想这么多。
她大大咧咧地抓起胥明烛手上一红一白两颗珠子,一左一右地拿着,左看看右瞧瞧。
胥明烛被人鲁莽地抢走了手中物,也并不恼火,只是静静地瞧着苍雪,并且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
像是早就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