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谌:“戚仙子算出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戚灵灵道:“我算出裴家主近日有血光之灾,你可要小心点。”
裴谌眼中闪过一抹凶光,旋即笑道:“戚仙子算命的功夫不怎么样,说笑的功夫倒是不错。”
戚灵灵不以为意:“是不是说笑,不久就见分晓,裴家主耐心等等吧,心急投不了好胎。”
裴谌大笑:“戚仙子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只不知道仙子这张檀口能硬到什么时候。”
他突兀地收了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拂衣摆,对一个银尾鲛人侍从道:“带路。”
从汤元门众人身边经过时,他眼角余光不经意地一瞥,看到那深肤色傻大个的手里牵着个胖乎乎的小女童。
那小童穿一身红衣,细软的头发梳成一对丫髻,生得玉雪可爱,像个软软糯糯的粉团子,一双眼睛黑曜石似的,又黑又亮,几乎分辨不出瞳孔。
此时她正用这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他,那眼神不像孩童,似乎混杂着许多情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裴谌一向不在意孩童,但却莫名挪不开眼,心里渐渐涌上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似烦躁,又似愤怒,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安。
他只觉手心一阵疼痛,蓦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手心。
他赶紧挪开视线,一阵心悸。
这小东西到底是什么?他能看出她不是人类,却看不出她究竟是什么,难不成是什么专门用来对付他的杀器?
等裴谌一行人最后,戚灵灵从四师兄手中接过苏小蛮,看着女孩苍白的小脸,有点担心,传秘音问道:“不要紧吧?”
苏小蛮抿了抿唇,摇摇头。
“要不帮你找个地方休息,等这边的事结束……”
“我没关系,灵灵姐姐,”苏小蛮握了握戚灵灵的手指,“我想亲眼看着,也算有个了断。”
“好,”戚灵灵只得道,“要是你受不了,一定要告诉我。”
裴谌入了席还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大敌当前,被个莫名其妙的小孩扰乱心神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忍不住转头问沈不周:“汤元门那个女童,什么来头?”
沈不周朝汤元门的坐席望了一眼,淡淡道:“是戚灵灵养的锦鲤,似乎刚学会化形不久。”
“锦鲤……”裴谌自言自语,眉头越皱越紧,“是哪里来的锦鲤?”
沈不周道:“似乎是从栖霞山顶的灵池里捡的。”
裴谌一怔:“栖霞山?”
那是他渡雷劫的地方,当时他正被裴家人追杀,像条丧家犬一般东躲西藏,谁知祸不单行,又遇雷劫突至……
那时候他是怎么躲过一劫的?他记不太清楚,只是庆幸自己命不该绝,后来成为天极阵阵主,更确定自己是天选之人,有天道庇佑。
可是如今想来,当初的雷劫却有些蹊跷,他在遭逢雷劫之前就受了伤,按说那样的玄雷打下来,伤势应该重得多才对……
头开始胀痛,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礼官朗声道:“吉时到——”
清泠又庄重的乐声骤然响起。
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上下,魁伟英俊、高鼻深目的鲛人由侍从簇拥着,闲庭信步般地走到御座前,向众人行了个礼,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金袍长至小腿,露出的脚踝上覆盖着铁灰色的鳞片,昭示出他卑贱的出身。
他却浑不在意,举手投足间有种率直爽朗的风度。
这便是鲛奴叛乱的首领,也是这次登基大典明面上的主角。
他向席间扫了一眼,点点头:“多谢贵客们远道赶来捧场,在下奴隶出身,嘴拙,不会拽什么虚文,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话音未落,席间传出一声嗤笑,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裴谌倨傲地看着新皇:“我等远道而来是为了恭贺贵国真正的新皇登基,不是来看区区一个傀儡演戏的。”
鲛人皇颇有点城府,面对公然挑衅依旧八风不动:“贵客何出此言?”
裴谌又是一声嗤笑:“你家主人兴师动众地把我等请来,不露个脸恐怕说不过去吧?”
话音甫落,御座后的白石墙轰然向两旁分开,露出一道巨大的黑色水精帘幕。
空洞悠远的脚步声响起,片刻后,一道颀长身影从帘后走了出来。
来人身穿无纹无绣的玄色长袍,脸戴面具,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根本辨不出面目,但自从他一出现,众人的目光便牢牢地被他吸引住,同时有一股寒意慢慢爬上脊背。
裴谌只觉身上那些已经痊愈的伤又开始痛起来,他咽了口唾沫,竭力稳住心神:“我等千里迢迢赶来,阁下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他顿了顿:“赤炎山之主,抑或该称阁下一声,祁夜?”
第121章
华灯初上时分, 醉月楼张灯结彩,楼外搭起了巨大的云台,台上缀满鲜花彩绸、明珠灯树, 雀鸟蝴蝶绕着花丛飞舞, 云台周围悬着三面巨大的水镜,犹如三道银色瀑布, 映着台上灯火, 越发煌煌赫赫。
是夜, 第一届五域十洲花状元选拔大会在醉月楼举行。
时辰尚早, 参赛的十八名“花举人”还未登台, 但台下已是观者如堵, 附近的街巷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连空中都被御剑或骑着灵禽的修士。不但罗浮城的居民几乎全聚在了醉月楼下,还有很多人从中州各地甚至五域十州赶来这里, 盛况甚至超过了上元大集和三年一度的罗浮入门试炼。
城主府的侍卫几乎全都上街维持秩序,可还是杯水车薪,城主只能向罗浮山仙门借调人手。
眼看就要到戌时,选拔即将开始,三面大水镜开始莹莹发光, 显出画面。
十八个风格迥异的美男子依次出现在水镜中, 有冷峻的, 有温润的,有清贵的, 也有风骚妖冶的, 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不管偏好哪种类型的都能找到自己适合的款。
人群中不断爆发出一阵阵欢呼。画面滚动到十八号的时候, 喝彩声尤其响亮。
“是无双公子!啊啊啊啊啊——”
“柳素卿!是传说中的柳素卿哎!”
“他是我们嵩阳的师兄哦……”
“投他投他!”
“可是我觉得极乐宗的扶摇真君也很漂亮啊, 真是难以抉择……”
“极乐宗那个只会搔首弄姿地献媚,连我们柳师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不投柳师兄投那种庸脂俗粉,你还是不是罗浮人?”
众人吵吵嚷嚷,差点为心宜的选手大打出手,醉月楼的伙计们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只有店小二游鱼般灵活地穿梭在人潮中,一边走一边吆喝:“下注咯,下注咯……马上就要开场咯,再不下注可就来不及咯,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下个注喂!夺冠热门三号,九号,十八号,瞧一瞧看一看,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戌时,云台上钟鼓齐名,乐声大作,花丛中喷出一股股水汽,凝成云雾漂浮在台上,天空中下起一阵阵花雨,越发如梦似幻。
缭绕烟雾中,十八个选手从楼中飞出,衣袂翩然,吴带当风,俨然神仙中人。
原本滚动着选手美图的水镜开始同步播放云台上的情景。
有人感叹:“听说近一个月来五域内外的宗门和各大城池热闹处都架设了这种大水镜,总有几万块,就为了选个花状元,未免太铺张奢靡了吧,这钱能赚得回来么?”
另一人嗤笑:“你是不知道这些酒楼花楼多有钱,再说捧出几个红牌,能引来多少客人?这本不就收回来了嘛!”
“何止,”另一人道,“只有买了观天镜才能投票你们知道吧?你知道这一个多月他们卖出多少块观天镜吗?”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块小铜镜:“只不过是块加了符咒的小镜子而已,成本最多十块灵石,他们卖九十八,卖出一万块能赚多少,你们算算?”
还有一人想得更深:“这些水镜、观天镜的功用可不止选个花状元,我倒觉得选花状元只是个由头,说不定他们本来就是想借着这由头架水镜,卖铜镜,后面不知藏着多少商机。”
戚灵灵若是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忍不住为这位敏锐的商业奇才点赞。
这次的花状元大会虽说主要是个幌子,但她也的确想过顺便推广一下电视和手机的雏形,只要把这块业务做起来,将来就是躺着数钱。
十八名选手登台亮了个相,又鱼贯退至后台。
台上灯火渐暗,充作司仪的店小二飞身上台,向围观众人团团一揖,致了欢迎词,又宣布了一下比赛和投票规则。
规则很简单,十八名“花举人”依次登台表演,每个拥有观天镜的围观群众都有三次投票机会,比赛过程中随时可以投票,
“诸位一定已是迫不及待,”店小二笑眯眯道,“闲言少叙,有请第一位花举人,‘绝情刀客’慕容九,由西州云上楼选送。”
说完鞠个躬退了下去,旋即一个剑眉星目、神色冷峻的男人抱着刀大步流星地走到台前,二话不说抽出弯刀便开始舞起来。
台上霎时狂风呼啸,黄沙飞舞,金戈之声配合着弯刀的招式,人与刀仿佛融为了一体。
台下喝彩声不断,有人已经忍不住在观天镜上投出了一票。
选手们一个接一个登台,能参加花状元大赛的都有些绝技在身上,十八般武艺轮番上场,看得众人目不暇给,但众人最期待的无疑是“无双公子”柳素卿。
小柳儿入行短短几年,却是艳名远播,在五域几乎是家喻户晓,连域外也有不少他的粉丝。
商家知道吊人胃口,特地把柳素卿排在最后当大轴。
众人翘首以盼,总算轮到了柳素卿上场。
无双公子一身标志性的新柳色纱罗道袍翩然飞至台上,仿佛一片柳叶随风而坠,身姿说不出的好看。
他足尖轻轻点地,轻轻一抖广袖,手中多了一支玉箫,他抬起手腕,薄唇贴上箫管,凄婉箫声如泣如诉随风而散,原本绕着花丛飞舞的鸟雀蝴蝶竟被箫声吸引,在他周身盘绕飞舞,原本素净的衣裙上萤蝶飞舞,仿佛会动的纹绣。
一只孤鹤在上方盘旋,时不时发出哀唳,仿佛在与箫声想和,点点银光坠落,竟然是箫声引得灵鹤落下泪来。
秀雅无双的男子安安静静伫立台上,犹如花神降落人间,偏偏眉宇间一缕落寞轻愁将他与媚俗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
一开始还有人喝彩,洞箫一响,四周霎时安静下来,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是生怕惊扰了仙人幽梦。
一曲终了,余韵悠然,良久,众人才像是从梦中惊醒,爆发出如雷的欢呼。
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奇技,只凭一支箫,无双公子就赢了。
柳素卿似乎对眼下的场面早有所料,云淡风轻地一笑:“久别家乡故老,良宵难得,在下还准备了一份薄礼,请诸位笑纳。”
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以为还有更大惊喜,谁知柳素卿抬手捏了个诀,台上灯火瞬间全部熄灭,一面足有其它水镜三倍大的巨型水镜从天而降。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水镜望去,转眼之间柳素卿已不见了踪影。
水镜亮起,里面出现的却不是比赛的云台,倒像是金碧辉煌的殿宇,殿中宾客满座,看不出有多少人,但画面前方全是黑压压的后脑勺。
画面正中一方镶嵌着明珠宝石的宝座,座上是个形貌三十许的男子,高鼻深目,十分英俊,只是神情坚毅,锐利目光犹如鹰隼,实在不像是风尘中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莫名其妙:“这是什么人?也是来选花状元的吗?”
“年纪有点大吧……”
“倒不是年纪,也有人喜欢大伯阿爷,只是这人的神态怎么看都不像啊……”
“这是几号?我心动了,能不能投他……”
“我也心动了。”
“你们清醒一下!”有人道,“你们看看他们所在的地方,看陈设布置都不像在五域,再说也太奢靡了吧,那些明珠宝石看着都像是真货,这得花多少钱……”
有人喊店小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店小二回答,半空中传来柳素卿的声音,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请见谅,在下的薄礼正是请诸位看一场大戏。”
“什么戏啊,故弄玄虚,没意思!”有其他选手的铁粉趁机喝起了倒彩,顿时嘘声一片。
柳素卿不以为忤,淡淡一笑:“这场大戏与世间每个人,每个生灵息息相关,还请诸位耐心看到最后。”
众人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人骂骂咧咧地吵着要回去,但大多数人还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镜。
就在这时,宝座上的男人动了。
他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座中众人,爽朗道:“多谢贵客们远道赶来捧场……”
简单的致辞完毕,有人嗤笑了一声。
画面瞬间切到了那人身上,却是个衣饰华贵,神情倨傲的俊美青年。
围观者中立即有人认出他来:“咦,这不是裴氏那个新家主么?”
旁边有人揶揄:“怎么,你还见过这样的大人物?”
第一人“嘿嘿”笑道:“只可惜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上回在我兄弟那儿看了他珍藏的粪坑留影,嘶……想忘记都难。”
说裴氏家主,老百姓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是哪位,一提到跳粪坑的大人物,所有人都露出默契的微笑:“原来就是他啊。”
“难不成他也要来选花状元?”有人犯嘀咕。
“长得倒挺俊,不过我是不会选他的……”
却听那裴家主挑衅道:“我等远道而来,是为了恭贺贵国真正的新皇登基,不是来看区区一个傀儡演戏的。”
有仙门弟子听了这只言片语,联系前因后果,已经猜出了端倪。
“哦!我知道这是什么了!”一人道,“是北溟鲛人国的登基大典,我想起来了,登基大典也是今日,我师尊和两个师伯都去了。”
“对,我家师尊前几日也出发去北溟了,听说五域很多大能都要出席。”
但大多数人对五域之外的国度漠不关心,只知道鲛人生得漂亮,说起北溟远得简直不像个现实中的地方。
众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北溟那种蛮荒之地,谁当皇帝同我们有何相干?”
“这么多大能千里迢迢去捧场,那鲛人皇帝来头不小吧?”
“非也非也,之前鲛奴叛乱打了一年多,你们没听说么?”有关心时事的人科普,“那新皇原是叛乱鲛奴的首领,是个铁尾。”
“那裴家主说他只是个傀儡,是什么意思?”有人看得认真,“难道说背后另有其人?”
没等他们议论出什么结果,鲛皇宝座背后的石墙轰然向两边分开。
片刻后,一人穿过黑色水精帘幕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