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跌宕起伏，也没有激烈对峙，只是一场轻巧的有预谋的分离。
影视作品里高浓度的爱情遥不可及，现实里总是要被时间和空间稀释的。
她不由觉得有一些失落，情动时候，她看着小鱼，常常想，我愿意为你去死，但她也清楚知道：我不会为你去死。
她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她的爱是冲动的、蛮横的、没有头绪的。
她好像还不知道该如何维系一段感情。
她原本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了，所以告诉爸爸自己想要和小鱼结婚，可忽然又觉得还是处在一种情绪化的混沌状态里。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宣告，轻松告诉父母：“我和小鱼在试着交往。”
就是最好的答案。
可惜已经晚了，她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
怎么会这么幼稚呢？明明刚在一起，就恨不得昭告天下，我爱他爱得要命。
老爸在打电话，眉头紧锁，好像是公司那边的事，他撂了一句：“自己看着办吧！我花那么多钱请你给我管公司，是要你解决问题，不是让你给我出难题的。”
林同学刚接手公司的时候，据说爷爷一度怕他把家底儿败光，毕竟脑子不太好使，怎么看都是二世祖预备役，如果不是遇见了个好老婆，大学都考不上。
但老爸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万恶的精英资本家，板着脸的时候，还是很吓人的。
他挂了电话，抬眸扫了她一眼，林以宁瞬间站直了，又觉得自己没错，凭什么要心虚，于是她微微抬了下下巴，倔强地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林以宁都觉得再这么对视下去不是她扛不住开始卖惨装乖博同情，就是老爸忍不住上手揍她。
她仿佛一个叛逆期来迟的不良少女，为了一个男人头脑发昏着。
不是的，她的爱是热烈的，但她是自由的。
她很幼稚，但并不糊涂。
但也知道自己说这些很没有说服力。
好在登机提醒拯救了岌岌可危的父女情。
上飞机的时候，林以宁不想挨着老爸坐，可妈妈故意想让父女两个聊聊似的，特意把林以宁按在了林骁身边。
林以宁戴上眼罩，试图靠睡觉躲避交流，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可恨架势。
这是一种变相的撒娇，她甚至隐隐期望老爸骂她一顿。
但她估错了，林骁压根儿没想跟她谈，他昨天经历了人生中情绪最跌宕的一天，在他眼里一毛还只有屁大点儿，谈个恋爱他可能都得顾虑一下，没料到忽然之间她义正辞严说要结婚。
小孩儿长大了，有自己主意了，可这架势显然不太妙。
他对陈予怀的好感，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知道那没有道理，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俩小孩小时候，长辈们也不是没肖想过，知根知底，年纪相仿，真走一块儿，多好的事。
临到头，突然来一下，倒是谁也受不住了。
不由回忆起来那小孩，细节翻出来反复琢磨，怎么看都像是心怀鬼胎。
他本来想把陈予怀叫过来好好审查一番，看看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可转念一想，见了面，总要表态，态度好了他不乐意，态度不好，岂不是正好叫那丫头表演一个情比金坚。
想得美。
俩人正热乎，旁人说什么都是白说。
况且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好，做父母的怕管太严，又怕管太松，闹心得慌。
想来想去，便觉得冷他几天正好，也好叫他想仔细了，他娶的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是他放在掌心里如珠似宝呵护着长大的宝贝。
林以宁见老爸不理她，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沉得住气。
“爸，你不喜欢小鱼吗？”林以宁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林骁闭着眼，仿佛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就在林以宁以为老爸不会回答她的时候，他才说了句：“你小时候就喜欢他，从小你就不爱让人抱，认生得很，爷爷奶奶抱你都要闹，但会主动伸手要他抱。”
那时候他才多大，也就比她大三岁，哪里敢把她交过去，倒是她，好像天生就对他极信任一样。
“可能随你吧！颜控，小鱼长得多好看啊！性格也好。”林以宁莫名松口气，其实老爸应该不讨厌小鱼的。
林骁嗤笑一声：“也就你说他性格好。”说起来他随他爸，本质上是有一些性格缺陷的，越亲近的关系越容易被刺伤。
林以宁撇撇嘴：“可我就是觉得他性格好。”
林骁终于睁开眼，瞥她。
林以宁被老爸盯了下，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笑了：“也证明他在我心里很特别嘛！”
林骁哼笑一声，继而没声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俩人之间气场太古怪了，情浓时看对方什么都是好的，缺点也是好的，热情退散，都是麻烦，她从小对他就有一种超越寻常的迷恋，仿佛在他身上挂了一百八十层厚的滤镜，那不是健康的伴侣心态。
当个哥哥敬着倒也无妨，可要是谈恋爱了，日后是要一块儿生活的。
沈惊蛰从侧前方扭头看她，皱眉问了句：“你俩大学就联系上了？”
林以宁张了张嘴，知道妈妈什么意思，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的太突然了。俩人小时候挺要好的，但那种好真的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大约是性格原因，都不是太热络的人，可以称得上本性凉薄，但凡有点热乎劲，都得早恋。
即便没早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开始谈。
若说有感情，显得冷了些。
若说没太深的感情，林以宁这着急忙慌要结婚的又显得过于热了些。
确实挺矛盾的。
她嘴巴张合几下，最后还是老实回答：“没。”
事实上很多次她都冲动过，但总是试探着迈出去半步，立马又退一步，她骨子里也是有些骄傲的，怕他那边半点意思没有，真拿她当亲妹妹，贸然露出点情来，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每每试探过后，理智都告诉自己那不是好时机。
但若真能这么理智，又怎么谈得上情深意重？
若是情不深，那现在是不是真的短暂昏了头？
她一下子都要把自己绕进去了。
沈惊蛰没再继续追问，她也只是想点她一下。
林骁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下飞机，你周擎哥哥来接，你们也好久没见了，一起吃个饭。”
林以宁皱眉：“爸！”
林骁继续瞥她：“爸什么爸，我又没给你安排相亲，一起吃个饭而已，难不成你谈个恋爱，以后同龄适婚异性都避着不见了？这还是我跟你妈在场呢，叫你单独去跟人吃饭了吗？陈予怀连这个都要管？还是你打算为了他掐了自己所有社交？”
林以宁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凑过去抱住林骁胳膊：“不是，他也管不着我，但你这么晾着人家，却让我到处见男人，你这不合适吧？”
“你也可以不去，谁逼着你了，腿在你自个儿身上。”
老爸这么说，她倒又觉得不去不合适了，她成年后第一次跟父母两个人一块儿回妈妈的老家，母亲是个极念旧的人，过往的亲戚朋友都还有联系，隔几年就要挨个儿拜访一次，人家喜爱母亲，自然对她也爱屋及乌，小时候跟着父母回去，总是备受宠爱与关照，她也不能做个白眼狼。
落地上了一辆奔驰，周擎笑说：“特意借了一辆好车，怕叔叔阿姨不习惯，还有以宁妹妹，长这么大了都。”
周擎其实比小鱼还大一岁，但林以宁感觉不到年龄的差距，可能因为不熟。
这感觉让她有一瞬间的触动。
为什么到了小鱼那里，自己就那么在意和他的差距？无论是年龄还是别的什么。
大约太熟了。
她把手机开了机，趁着爸妈跟人交谈，偷偷给小鱼发消息。
[猫]：下飞机了，一个哥哥来接，对我特别好，长得也好看，他刚凑头跟我说话，我特别紧张。
[鱼]：……
[鱼]：林以宁，你故意的吗？
他的情绪仿佛能透过屏幕传过来。
林以宁发了个摇头晃脑的表情包，然后承认：是啊！不过没想气你，就是突然觉得我们注定和别人不一样，但本质又是一样的。
[鱼]：什么？
[猫]：就是……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们不需要彼此试探底线，大抵都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性子，可那是表面的社交样子，是外在的有形的东西，内里那点隐秘的无形的东西，还有很多可以了解的地方，那些才是决定我们关系的部分。
[鱼]：比如？
林以宁抬头看了眼父母，飞快按了一行字：比如我确实喜欢你浪一点，而你确实也不怎么纯情。
陈予怀忍不住笑了声，那种闷重到窒息的心情似乎终于和缓了一些。
他开车出去办了些事，突然一个人变得有些不自在，又因为回去没有人等她而有些失落。
舅舅陈沐阳打电话过来安慰他：“林骁就是想暂时分开你俩各自冷静一下，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坏处，是你的也跑不掉。不过要是一毛真想清楚了跟你没那么合拍，你也体面一点，不要闹起来了，以后不好看。”
陈予怀面上“嗯”一声，心里却在默念：不可能。
体面不了了。
第1章 没底
42.
外面下雨了，闷热潮湿的天气，显得夜格外孤寂。
陈予怀回自己家了，车子停靠在停车场，他坐在车里，没有很快下来。
想起一些往事，那些年少时清醒、孤独的岁月里，他曾经有过很深刻的迷惘，那种蛛丝一般缠绕蔓延的疯念在脑海里暴涨的时候，他曾经出神般凝望她的侧脸，冒出一些近乎冒犯的念头来，想亲吻、拥抱，哄也好骗也好，强迫她跟自己好。
他不知道别人的喜欢是怎么样的，总觉得喜欢好像是明媚而温暖的，而自己的喜欢像是长在暗地里的苔藓，潮湿而幽暗，沉重得像是枷锁，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开始。
她会在察觉到他目光的时候毫不设防地冲他笑，歪着头叫他：“小鱼。”
见他不说话，甚至会问一句：“你今天不高兴吗？”
她的眼神清澈得毫无杂念，他偏过头，不去注视。
偶尔会装模作样触碰一下她的手或者肩膀，观察她的反应。
她有时会突然回握他的手掌，坦然大方地说：“你手好凉啊，我给你捂一下。”
她越坦诚，他越觉得自己卑劣。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有一种蛮横的占有欲，病态般的执念，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会毁掉她心中美好的哥哥一样的存在，知道一旦暴露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没有办法像是大多数人那样从表露好感开始，因为目的明确地只想占有，一旦开始就不可能体面地退回去，甚至会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叔叔的担忧是对的。
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的另一半。
他闭了下眼，试图梳理自己的情绪，但理不清。
“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们不需要彼此试探底线，大抵都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性子，可那是表面的社交样子，是外在的有形的东西，内里那点隐秘的无形的东西，还有很多可以了解的地方，那些才是决定我们关系的部分。”
一段话，反反复复脑子里绕。
末了，他笑一声。
笑自己虚长几岁，真端上哥哥架子了，脱了衣服上了床，最亲密的事都做了，还妄图裹那层体面的皮。
闲的。
他翻今天的聊天记录，一毛话很密，絮絮叨叨说自己一天都在干什么。
她下飞机跟一个哥哥吃了饭，陪着林叔叔去分公司考察，晚上又跟着去参加聚会，一天见了许多人，脸都笑僵了。
林家的家业也不小，林骁很早就在给女儿铺路了。林以宁从小是照着接班人培养的，窝在他那里本就屈才，若是为了玩闹就算了，偏还跟他搅和起来了，显得没志气，怪不得林叔叔不喜欢。
他也是昏了头，只想着近水楼台，长远的事半点没想，活该被这么晾着。
她消息又进来，黑暗里突兀一声响，她大约累着了，只说：我洗完澡了，准备睡了，晚安。
[鱼]：一个人睡？
林以宁掀开被子拍了张空着的大半张床的图片：是呀，没有野男人。
他只是想问她是不是和母亲一块儿睡，要是落了单，可以视频一下，也不知道她是没听懂，还是故意挑逗他。
他的视频弹过去，她秒接，然后凹了一个随意又不随意的角度，睡眼朦胧看他：“你就这么不放心我？看了照片还不行，还得视频侦查啊！”
陈予怀脸上没笑意，语气却温和：“想你了而已。”
她像是被吓到了，眼睁大了一瞬，继而又恢复了懒散：“我还是不太习惯你其实一点也不高冷这件事。”
陈予怀把手机架在那里，点了根烟，低头在镜头外吐了个烟圈。
思念绵密，因抓不住困不住她，郁结于心。
“你还抽烟啊？”林以宁浑然不觉，轻快的，明朗地笑着，只觉得今天的他怪怪的，又注意到，“你怎么一直待在车里。”
问题这么多。
他笑了笑：“偶尔，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抽了。我刚出去了一趟，不想回家就在车上坐一会儿，你不在，家里冷清。”
林以宁时常有种刚认识他的错觉：“别抽了，对身体不好。还有你不要蒙我，你自己一个人住那么久也没见你嫌冷清，我就住了几天，你怎么搞出一副结婚七年老婆丢夫弃子彻夜不归的颓废感。”
陈予怀掐了烟，有些烦闷，只好开了车窗，胳膊架在车窗上，微微侧头看她：“心里没底，怕你真的一走了之不回来了。我年纪大了，承受不住。”
林以宁忍不住笑，才几岁，做什么老气横秋的样子，她趴着笑够了才露出一只眼睛看屏幕：“你也就这么说，也没见你多喜欢我。”
明晃晃的试探，好像故意刺他，就想多听一句喜欢似的。
他那么说估计就是为了逗她哄她，她倒真顺杆爬起来了。
话出口，就有点后悔。
他本就不是太外露的性格，激他说腻歪话，怪没意思的。
“那我得好好表现。”他应，态度果然平淡。
不冷不热一句，隔靴搔痒，林以宁听着不对味儿，半晌没再说话。见他真不乐意，却还是会失落。
他便也没话了。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陈予怀说了晚安：“我明天上班，你什么时候回来，提前跟我说，我去接。”
“哦。”她应，也不说晚安，心里盼着他能多跟她说会儿，腻歪两句，可下一秒他就说了拜拜。
按了挂断，林以宁不由怅然若失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