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予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惆怅,仿佛自己成了那个不大重要的路人乙。
林以宁回来之后一直没和陈予怀碰上面,第二天就跟着爷爷奶奶去公司了,原本以为就是简单了解一下,没料到下午就是临时股东大会,推选新的董事,顺带解决一些其他问题。
这几天公司上下都忙翻天,她都没来得及适应,赶鸭子上架似地上手职务,几个高层不大看好林以宁这刚出社会,毕业只想着谈恋爱,公司都没去过几次的奶娃娃,面上热烈欢迎,背地里扔了不少钉子给她碰,估计是想给个下马威,恐吓她一下,林以宁却不是个省油的灯,颇有些佛口蛇心的姿态,做事比她父亲狠绝多了。
她也不藏着掖着,干了什么事,不涉及机密,全跟他讲,那些老油条,手段实在谈不上体面,不是捧杀她,就是些故意引诱她出错现眼,她装了几天笨手笨脚,一副不大机灵的样子,惹得有人越发胆大,她才脸色一变,杀鸡儆猴起来,她面上还是一副乖巧懵懂的样子,但调岗的调岗,扣奖金的扣奖金,甚至还有直接降职降薪的。
才没几天,受罚的也符合公司章程,挑不出来毛病,更看不出来是不是她干的,但越是琢磨不透越让人生畏,其余人倒是对着她都客气起来。
刚毕业的时候,她到他公司待的那几天,现在想来,是真屈才了。那会儿为什么去他那儿?陈予怀想来想去,也只得出来一个结论:为了他。
母亲问陈予怀两家到底什么时候能坐下好好吃顿饭,他只好苦笑:“可能还得再等等。”
他那准未婚妻正在大杀四方呢!
以前他真是看走了眼,怎么会觉得她纯良无害单纯懵懂。
作为男方父母,自然需要主动一些,陈沐晴早先就和林骁惊蛰打过招呼,那边说是忙,她总不好一直问,像是逼婚似的,只能让儿子去探口风。
陈沐晴听到这里,狐疑道:“儿啊,你不会被人甩了还不自知吧?”
陈予怀动作一顿,猛然间连自己都不大自信了,半晌才吐出一句:“那倒不至于……”吧。
夜里做了梦,梦到林以宁和个男生走得近,他偏头去看,她也回过头看他,她笑着朝他挥挥手:“哥哥,我喜欢你,但我也喜欢他,怎么办啊?”
他在梦里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要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玩够了再说。
醒过来他掐了下眉心,倏忽低骂了声。
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半夜里林以宁接到小鱼电话的时候,她刚睡着,猛地被视频震醒,她懵了好一会儿才醒神,半死不活地眯着眼看屏幕:“大半夜你怎么还没睡啊?”
“大概是想你想得睡不着。”陈予怀起了身,走着去茶水台倒水喝,灯开了半盏,走远了,他的身影便暗下去,眉眼被阴影笼罩着,显得深浓沉郁。
林以宁起床气很重,这会儿却被逗笑,低声说:“我怎么听出了一股欲求不满的怨气。”
陈予怀仰头灌了自己几口冰水,似乎才消解掉一些难以言说的郁气:“不该吗?我女朋友回来快一周了,我连她一面都没有见到,林以宁,你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她这几天寸步不离跟着长辈们,丝毫没有来见他的空隙,他倒是想过去,但实在没有立场和脸面再次站到她父母面前去,即便林骁默许接受了他,但没有得到一句确切的首肯或许说一个正式的照面,他始终畏手畏脚。
那种感觉,跟偷情也差不了多少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处于这么被挑剔的处境里,不上不下,没着没落。
可恨自己竟然急了,怎么都沉不住气。
倒也是个新体验。
林以宁心虚异常,于是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是真的困,于是哈欠打完又挤出两滴眼泪,困倦地阖着眼,转移话题没话找话道:“我那天见了个明星,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
不提这个还好,提了简直火上浇油,陈予怀无名火烧,语气都变了调:“那个跟你青梅竹马,你一回来就跟他见面叙旧,郎貌女才,很般配的那个?”
林以宁愣了下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没忍住,脸埋在臂弯里笑得浑身颤抖,他这个阴阳怪气的语调真是太好笑了:“你怎么还看胡编乱造的娱乐八卦啊!”
老爸看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打电话骂公关都是吃干饭的吗?
不光是因为牵涉了林以宁,那艺人正处在上升期,炒这种绯闻,实在没必要。
“女朋友太亮眼,我总得看紧一点,”陈予怀表情稳重,话却显得极其幼稚,“毕竟我到现在还是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林以宁真的不想笑的,但她真的忍不住:“你别在那儿给我泼脏水,我爸都接受你了,我爷爷那天还特意问了你,让我哪天带你去看看他,咱俩从谈恋爱到现在,进展已经很快了,你说的像是我把你捂着不让人知道似的。”
“见个家长已经这么难了,要娶你,是不是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我八十岁之前,有希望把你娶回家吗?实在不行和叔叔商量一下,我入赘也行。”陈予怀一本正经。
林以宁的眼睛顿时睁圆了:“你可别给我爸提供思路了,小心她真逼着让我娶你,到时候就该你爸妈追杀我了。”毕竟老爸就她一个女儿,到了这个年纪早就没有拼二胎的打算了。
“他们不在乎这个。”
“你家的股东在乎。”林以宁想起那天他说找律师拟婚前协议的事,以她的了解,他才不会怕她分他财产,估计更怕对她不利。
他爸妈当初的结合就已经让秦家和陈家在某些方面变得密不可分,陈予怀姓陈不姓秦这件事也经常被人诟病,尽管对于双方父母来说这毫无特殊含义,但架不住旁观者来回揣测。
林氏的股权结构相对简单,哪怕林正泽即刻卸任董事长,林骁从一把手上退下来,林以宁临危受命顶上去,她只要不是草包到一定程度,抓稳大权都并不是难事。所以林骁很愿意把她放在任何位置上历练,实在不中用也可以调到后勤去打印打印文件跑跑腿,而不急于让她接手公司。
但陈予怀就不太一样了,秦氏就像一团乱麻,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都可能带来一场地震。
他要是入赘,董事会那群老头子,恐怕能搞出一本书的阴谋论出来,把他排挤到越边缘越好的位置,免得他将来吃里扒外。
陈予怀自然知道,但并不很在意,闻言只是笑:“就算是联姻,那也是我家高攀你家,这么一看,我入赘也很合情理,他们该感激我舍身为人。”
林以宁张张嘴,半晌说不出话,第一次觉得他满嘴歪理邪说。家世另说,单他这个人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值得抢夺的精英。
“我喜欢小孩儿,但怕疼,以后只想生一个,你呢?”她突然问,话题转得生硬又跳脱。
她只是听他说起结婚,想到了婚后,又想到两个人好像没正儿八经谈过婚姻的话题。
想到自己都在琢磨带他见家长了,于是临时补救似的突然提了一嘴。
陈予怀像是思考过千万遍一样,不假思索道:“我也喜欢小孩儿,但作为非生育方,我不觉得我有任何提要求的权利,我充分尊重你的意愿,生不生,生几个,你决定。我爸妈你也了解,他们自己都看得很开,也不喜欢干涉儿女的事。”
林以宁点点头:“那就生一个。”
“我目前连男朋友的位置都坐得不大稳当,”陈予怀语调平直地叙述,“你看这个饼,是不是又大又圆。”
林以宁正在思索,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又笑:“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恨嫁。”
陈予怀不以为耻,理直气壮道:“年纪大了,没安全感。”
二十几岁,父母眼里也不过是个刚长成大人模样的孩子,也就刚离开校园,脱去青涩稚嫩,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是要气死谁。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给您老赔不是了,我这周末就洒扫以迎客,郑重彻底地将你介绍给家里,到时候我把家里人都叫过来,你一进门我就拉着你说,陈予怀,这个高大帅气年轻英俊的男人,是我男朋友,我人生的合伙人,即将跟我携手走完下半生的准伴侣,我的至亲,我的挚爱……”
陈予怀脸上终于带了笑。
林以宁本来就是逗他,瞧见他笑了,心情不由也好起来,眉眼弯起来看他:“男朋友还满意吗?”
陈予怀缓慢抬头:“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
“什么?”
“像个疯狂开空头支票时刻准备玩弄别人感情的渣女。”
林以宁:“……那你这步步紧逼的算什么?恃宠而骄?”
两个人仿佛一刹那年龄打了一折,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最后她困得受不住,才奄奄一息道:“晚安,陈黛玉。”
陈予怀回敬她:“晚安,电话恋人。”
第1章 恨嫁
48.
梁爽总说,林以宁看着面善性子软,其实都是表面,骨子里多少是有些疏冷的,这么一漂亮姑娘,大学时候多少俊男帅哥,明着暗着追求的不胜枚举,都觉得这是个好拿捏的,可凑近了就发现,难搞得很。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永远礼貌周全,永远带着距离感。
林以宁觉得,大约一个人的喜爱是很有限的,她分给陈予怀的太多,也就再拿不出来多余的分给别人。
喜欢无外乎两种,一见如故,日久生情,她没跟人一见如故过,心里有个最要紧的,也就没法跟别人日久生情,看任何异性都没感觉,总忍不住盯人家缺点,说到底潜意识里抗拒罢了。
可小鱼这个人,抛开从小到大的情谊,把他的特征都拆开来放在她面前衡量,大多也是不合她意的。
但陈予怀这个人,她喜欢极了。
老爸不喜欢,她还会难过着急。
喜欢到连他故意夸张的玩笑话都会记心里,怕他真的因为聚少离多觉得委屈,怕老爸的不喜欢真的伤到他的心,周六这天一大早,林以宁就嘱咐孟婆婆准备待客的午餐。
父母那里撒娇耍赖全使上了,母亲郑重给秦深和陈沐晴发了邀请,请二位来家里坐坐,谈谈儿女的事。
“别人见家长,讲个水到渠成,你这像是逼婚一样。”母亲对小鱼倒是没多大意见,甚至仔细衡量过后,觉得这女婿属实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但就是觉得这俩人办事不妥当。
林以宁窝在沙发上剥橘子,时不时抬腕看看表,脸上不显,其实心里七上八下,闻言思考片刻,说:“可能太熟悉了,相处起来也没阻碍,但就是觉得,关系再近一些才踏实。”
老爸的阻拦对她来说都谈不上阻碍。
也或许是太喜欢,近乎迫切地想要把关系坐实了,让两个人的牵绊可以再深一些,最好攀枝错节牢不可分,剥离的时候会痛不欲生才好。
一辆黑色迈巴赫,一辆哑灰卡宴,和一辆黑色奔驰驶进院子里的时候,林以宁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父母起身去迎。
以前她也是这样,得知他要来,从知道消息的时候就在等,时不时张望一眼,从可视门铃里看到车子的影子,就迫不及待迎出去,好像早看到一眼是件天大的乐事。
这回心情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她压住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唇角,跟在父母身后,倒是矜持起来。
寒冬腊月天,难得是个旭日暖阳的好天气,天空瓦蓝,云层稀薄,风里裹着的几分寒意都显得温和了许多。
秦叔叔和陈阿姨从迈巴赫上下来,陈予怀开着卡宴,就连许久没出现在南临的秦渺姐也从陈予怀副驾驶上一脚跨下来。
陈阿姨作为一家的主心骨,拢了拢昂贵的披肩,笑容满面走上前:“惊蛰,不怪我打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这怕是得几辈子修来的缘分,你放心,以后以宁就是我亲女儿,陈予怀敢对她不好,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两个人相识的时候,沈惊蛰还在上学,一转眼孩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沈惊蛰笑起来,一时词穷:“姐……”
陈沐晴挽住沈惊蛰的胳膊,两个母亲像个年轻的小姐妹一样头凑头说悄悄话去了,不知道说起什么,两个人都笑起来,大约是在讨论这俩小孩童年的糗事,林以宁听到自己名字了。
寡言沉默的秦叔叔作为男方的父亲,主动走近林骁,伸手打了招呼:“最近挺忙?”
这俩人年纪也差些,林骁还上学的时候,秦深就因为父亲身体缘故接管公司代理总裁职务了,那种别人家孩子的压迫感至今仍有余威。
林骁尊敬秦深,但作为亲家又有些不满,于是心情别扭地伸出手一握,回道:“还行,没多大事,倒是听说你那边最近在争取南城那个项目?”
秦深意味深长一笑:“幌子罢了,你要是感兴趣,我帮你拿了。”
两个都不太想谈儿女的父亲莫名其妙交流生意经去了,倒也没冷场。
几个人往客厅走。
秦渺一把扣住还游离在状况外的林以宁的肩膀,满脸嫌弃地说:“你怎么看上这么个闷葫芦啊妹妹,他一大早起来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去参加联合国会议,事无巨细地吩咐了一通,礼物核对了三遍,光领带都挑了四五遍,这种毅力可怕的男人,沾上就不容易甩掉了,你遭殃了。”最后一句,附耳小声说的。
那语气仿佛在说,趁着年轻多谈几个恋爱,干嘛招惹这种老古板。
两个人咬耳朵的时候,奔驰上穿着制服的年轻男女捧着礼物进门,上门礼备得极厚重。
陈予怀落后几步,尽管他突然之间变得多余,但却难得获得了一种尘埃即将落定的安稳感,他目光始终若有似无落在林以宁身上,她今天穿着简单低调,头发扎了起来,露出洁白纤细的脖颈,她笑起来还和小时候一样,纯良无害,仿佛从没被烦恼侵扰过。
一眨眼,也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他剥开她那层纯良的外壳,发现她野性难驯的内里,可再往里剥,又发现她其实还是纯善更多。小心翼翼,想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又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自己更爱她的人,于是忍不住步子迈得更大些,不想给她犹豫和后悔的机会。
迫切地想参与到她的余生里。
秦渺说他坏话他听到了,林以宁止不住地笑,然后有些难为情地垂着头,低声反驳了一句:“怎么就不是他遭殃了?”
秦渺语重心长地握住她的手:“你这小孩儿,不懂人心险恶。”
林以宁倒是想起另外的事,小声揶揄:“那渺渺姐和思远哥呢?他遭殃还是你遭殃啊?”
佟思远是陈阿姨合伙人的儿子,比秦渺大六岁,沉默稳重,性子古板,他深觉两个人的差距,不想进一步发展,秦渺姐又是个高傲的,他不松口,她也就不挑明,俩人也不知道拉扯多久了,前段时间俩人双双消失在南临,也不知道干嘛去了,但关系似乎是有了点变化。
没想到反被打趣了一遭,秦渺忍不住掐了下林以宁的腰。
林以宁躲的片刻,余光偷偷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她突然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收回目光,装作认真听姐姐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