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心里不太舒坦,但还是扮演了一个长辈的角色,说道:“……好吧,你该好好休息了,我的孩子。”
洁琳塔站起身,女仆上前扶住她,临走前她没忘记敲打尤利西斯。
“——刚才那样的情况,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尤利西斯心中刚升腾起的那点庆幸,在洁琳塔冰冷的警告中被打回原形。
他垂下眼看着桌布反复的纹路,恭敬道:“我明白。”
他明白,他们只是政治伙伴,而并非互相依赖的亲子。
尤利西斯登时产生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就像是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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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雷的私人办公室里,结束了数据检查工作,他将头发重新扎了起来,走到门口给池白松打了杯热咖啡。
“休息时间还要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利雷手脚麻利地给池白松端了一杯热咖啡过来,“研究所那边不忙吗?”
“我其实工作并不算多。”池白松接过咖啡抿了一口,“一周能排到的预约经常10个都不到。”
“这也没什么办法……”
利雷安慰她道:“这个应该就叫做性能过剩吧?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根本用不上这么高级别的精神力。”
他打开终端找到一个数据表,展开在她面前。
“从前几年的统计数据来看,国民的大部分人异能水平不过是D级,在军队之外的地方能见到的最高级基本都在雇佣兵和公会成员那里,他们平均水平也只有B级左右。”
利雷用充分的数据向她解释为什么她的工作比不上B级和A级治疗师多。
这也算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了。
利雷继续说:“军队那边只接纳从军校毕业的,或者是报考了社招后参加了长期集训之后的成员,像你这样二十几岁才觉醒的S级,在没有经过严格的背景考察和军事化训练前,他们也不会接纳你。”
就算是珍贵的S级又如何?
谁能保证你政治背景绝对清白?保证你对帝国绝对忠心,不是敌方奸细,不会给战场添乱?
反正目前的几个S级已经够用了,招进来一个来路不明的S级反而风险更大。
不是没有人提议过送她去集中培训,但很快就被其他人反驳了。
池家正有颓势、她继母又出身低微,人际关系相当复杂,谁知道会不会认识些不干不净的人?
再加上她从小不受父母重视,很可能存在心理疾病,这类人非常容易被趁虚而入,万一被人煽动,以钱权诱之,简直是卧底的好苗子,现在那几个S级本来就够用了,甚至可以说是过剩了,本来就不那么需要她,干嘛还非要塞她过去添乱?
再说,她觉醒到现在也才过了一两个月,并不稳定,万一掉级了呢?
你提这个建议之前就没想过这些吗?你不会也是奸细吧?
总的来说,风险大于收益,还很有可能被扣下一顶高帽子。
提议的那人将池白松推上去,确实有想靠她建立自己的这一派势力的想法,可被这么一攻击,那人就噤声了。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池白松明明手握一张好牌,但这张牌并不是那么容易变现的。
也难怪原主会因此不知所措,所有人都告诉她你拿到了好东西,但这个东西她只能一直捧在手里,不知道如何将它使用好。
……她应该也很迷茫吧。
池白松倒觉得没必要死磕这一条路,赚钱就要思考如何坐着收钱,以及钱生钱。
一辈子给人打工是不可能的。
“我和你确认一下账户,是这个吧?”
利雷打开自己的终端,找到他在内网上存下来的池白松的账号,“今天的酬劳我直接打到你账户上,等会你记得查收。”
池白松确认无误后,利雷问她:“我叫个车送你回去?你等会儿还有其他工作吗?”
“没有了,不过我过几天应该要去一趟翼族的领地,那几天暂时没法过来。”
“没事,你回来后通知我一声就好。”利雷好奇地看向她,“你是要去花朝节吗?”
“花朝节也是一部分。”她说,“我想先去见见你说的那位朋友,向他讨教精神力攻击的知识。”
利雷恍然大悟,他热心肠地说:“那我等会就在终端上告诉他一声,我把你的终端号告诉他,让他加你。”
“谢谢。”
“你太客气啦,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呢——”
利雷打开终端操作一番后,又像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那个匹配度测试的手环你用着感觉还方便吗?”
池白松转动手腕,“嗯……最近没什么试用机会,对了,这个手环以后会上市吧?”
“是啊……”利雷揉了揉头发,“但有几个问题:一来是这东西太贵了,二来是它对精神力需求比较高。除了公司和机构之外,很难走进普通民众的生活。”
池白松想了想,提出一个建议,“能不能把这东西做成一次性使用的?”
“啊?”利雷被她猛地跳出来的想法提起了兴趣。
“比如说做成试纸……或者做成小的检测工具,只需要注入少量精神力,将检测工具贴在异能者的感知腺上,就能判断出二者是否有排斥反应。”
池白松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具体是什么样的。
这本书在完结之后,作者出了个问答访谈,里面有人问过她以后会不会有更简便的匹配度检测的方式,她回答说正文时间线后会出试纸之类的一次性检测工具,并且很快就在全国范围内销售成功了,成为了更便利的检测方法。
作者没说原理,所以刚才那些话有一大半是池白松随口瞎掰的。
她能做的是提供思路,具体的制作当然不是她的工作。
以防万一,在和利雷说话时她还录音了。
利雷在听到她的设想后连连点头,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嘴上振振有词说了些池白松不懂的专业术语。
两分钟后,他眼睛放光地重新一拉椅子坐在池白松面前,说道:“你这个想法很有趣啊!我觉得是有可能实现的,首先我们先用第三研究所去年研发的新材料……”
他噼里啪啦讲了一通,池白松也就微笑的听着。
利雷一口气说完后,才想起自己又进入了无我状态,他连忙道歉起来,然后打开了录音,对池白松说:“池小姐,麻烦你将你的设想再说一遍,我录个音上传到云端的保密资料库里。这个点子是你想到的,我只是个实施者,不能独占你的功劳,如果我真的做出了你口中说的那个检测工具,日后产生的利润自然也有你的份。”
池白松眨了眨眼,“那我就等利雷先生的好消息了。”
这件事如果成了,她就能坐着收钱了。
在那之前,得把池家彻底踢出自己的人生。
一分钱也不能让他们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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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池白松坐在床上,她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房间内暖气充足,头顶的小灯泛着温暖的橘光,一片惬意。
她打开终端,准备看看去往德尔塔的机票。
刚打开终端,联系人的消息一条一条的冒了出来。
【池叡:我那天就想说了,你怎么衣服都在家里没带走?明天我找人给你把衣服送过去。】
【……我朋友说研究所月薪压得很低,你手头要是没什么闲钱我可以借你。】
【纪云追:姐姐,你人呢你人呢,看到我的消息了吗?】
【纪云追:姐姐,我知道……你因为父母逼你结婚的事心情不好,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心情?】
【[图片],我弄到了两张花朝节的票哦,机票我出!】
……池白松简直要被他的撬墙角精神感动了。
她严重怀疑,就算自己已经结婚了,他也会来努力当小三的。
池白松没回他。
她正在思考目前的情况——尤利西斯已经暂时被安抚下来了,因为他弱点比较明显。
反倒是纪云追,原文中并没有对他的深层性格着墨太多,他的身世也是一片浓雾。
就像纪云追相信没有敲不动墙角一样,池白松也相信纪云追不可能没有心理上的弱点——她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的弱点。
身世背景的调查倒是容易点,但对于“恶魔”这一种族,流传下来的记载相当的少。
流传下来的故事中说恶魔早在多年前就被翼族屠杀殆尽,血脉已经断流,如果这个传闻属实,那对于恶魔最了解的,也只可能是翼族。
……看来这趟德尔塔之旅要做的事情不少。
终端上又跳出来一条,是一个黑色的头像请求加好友。
验证消息上,黑头像说自己是裴烬,有事找他。
她刚一通过验证,几条消息就蹦了出来——她怀疑对方早就提前输入好这些文字了,就等她通过验证,直接粘贴后发出来。
【裴烬:你什么时候去德尔塔,我和你一起。】
【翼族好战者众多,花朝节来临时也是他们一年中情绪最高涨的时候。】
【利雷说你要去见一位战斗系的强者,他让我同你一起去,好保护你的安全。】
【来往的费用我们会承担。】
池白松关了终端,心想这次出行的费用估计是不用自己出一个子了。
她一条消息都没回。
池白松坐得太久,身体有些僵硬,她从床上起身走到靠窗位置,接了杯热水喝。
她方才想事情太过专注,这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
雨声如瀑,砸在她空置的阳台上,水珠滚落一地。
忽地,她听见窗户上传来一阵敲击声,池白松正想着是不是要找点趁手的东西,还是赶紧打内线电话给保卫人员。
就见被水滴扭曲的窗户外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尤利西斯。
他被雨水打得透湿,一头金发像被人一根根折过似的贴在脸颊上,碧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强势之色,就连平时一贯的伪装都找不到一丁点残留。
他隔着窗户说了什么,池白松也听不见,只看见雨水滚落进他唇齿之中。
池白松一边装作惊愕,一边欣赏尤利西斯仪态尽失的模样。
几秒之后,她才像“如梦初醒”般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窗户。
在漩涡般降临的暴雨之中,尤利西斯竟然冒着雨,疯狂地翻窗而来。
像一条落水狗一样伫在她跟前,用半点气魄都没有的眼睛,无声地哀求她。
池白松看了眼他背后的阳台围栏,心想:
——他要是从这里掉下去,是不是能摔死?
作者有话说:
松松:……好多人啊,这趟旅程应该会很精彩吧。
第22章
尤利西斯只觉得通身发冷, 刺骨的寒气密密麻麻地钻入骨髓,像一只只饥饿难耐的蚂蚁, 将他从内到外都啃食干净。
他踩在池白松房间的阳台地砖上, 任由雨珠将他的衣服和头发蹂/躏得狼狈不堪,他脑中想的却是——这可怜的、凄惨的模样,是否能让对方升起一点对他的同情?
池白松瞪大眼睛看向他, 尤利西斯发现她失神了片刻。
随后,她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嘴,又像察觉到自己失态而立刻阖上, 她显然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没有实感。
尤利西斯所能做的,只是乞求她。
如果她都拒绝他了,他还能去哪里?
好在池白松对他还抱有善意, 或者说, 在流言蜚语之下,她本就有颗富有同情心的心。
池白松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开门的时候手指轻微发抖,然后她同意了让自己进来。
“……不管怎么说, 你先进来吧。”
她像在说服自己, “外面雨太大了,会生病的。”
她没有用您而是用的你。
但欣喜若狂的尤利西斯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今天脑子很乱, 那日池白松说过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翻飞, 那一刻后他时常冒出念头来——要怎么样试探, 才能让周围的人能接受自己的变化。
人想颠覆长久以来的惯性,一是需要迈出那一步的勇气,二是接受其他人对自己的转变带来的负面看法。
两种压力双管齐下, 让尤利西斯只想暂时逃避现实。
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来找她, 万幸的是——
池白松没有在展露善意过后, 又迅速抛弃他。
她……
自己应该可以依赖她。
这个念头生根的刹那,根系便粗暴地钻入他心扉的最深层。
变形、生长、将他卑劣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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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白松去浴室里给他拿了条毛巾,心想这里的安全性太差了,她该找个机会搬新家了。
尤利西斯垂着脑袋,像在等待池白松的下一步指令。
“……把外套脱掉吧,一身湿衣服可不行。”
她将毛巾递给他,又指着一旁的椅子,“擦干身子,坐下慢慢说吧。”
金发青年将身上湿透的外套脱下,到后来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衣。
衣衫早就被水浸湿,大半都是透明的,还有水珠正在朝下蜿蜒流淌,他灵魂好像出窍了,动作僵硬地按照池白松的吩咐拉开椅子坐下,将毛巾搭在头顶。
“你不擦水?”池白松提了句。
尤利西斯抬起头来。
青年的容貌极为光鲜,英俊得无出其右,湿润的碧色眼睛像被凿开的池水,若有似无的情愫在里面荡漾流淌。
他听话地两手按着毛巾,擦拭自己头发上的水。
他温顺得过分了,像连思考的权力都不打算留下。
池白松不知道他是否心中在进行什么辩论大赛,在整个房间只能听到他的头发摩擦毛巾的声音后,尤利西斯好像才意识到他不能这样,他脸颊因意识回神后的羞恼浮上浅红。
尤利西斯:“……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深夜翻窗到一位异性的房间,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是我唐突了。”
话虽如此,他跟本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冷静下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池白松没有直接将他扫地出门,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她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尤利西斯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现在他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道完歉,说是自己鬼迷心窍了,从这里折返回去。
一旦开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池白松看出他忽然变得清明的眼神。
开什么玩笑,他都自己送上门来了,池白松哪能就让他把自家弄得一地水就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