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看见正在下车的严暮自,便也不动声色凑过去伸出手,谁料那边严暮自像是没看见他一般,远远看着道观门口,眼睛一亮,攀着车厢外廓就下车了。
她提着裙摆小跑着往正在拴马的傅允文那边去,身上的青袍猎猎。
“傅表兄!”声音也是柔得能滴出水。
赵玉收回手,感觉刚才还没什么感觉的右手有些发疼,咬了咬后槽牙,狭长的眼眸危险眯起。
没错,他想把那个虚飘飘的书生丢下山去。
作者有话说:
凌官:说得好,展开说说我的威武事迹
风岩:BLABLABLA
凌官:这还拿不下你?看我不迷死你
媏媏:傅~表~兄~
U1S1哈,咱们媏媏属实是搞事业的一把好手哈哈哈哈,心无旁骛感谢
第11章 十一场梦
梅花观的知客早早就候着了,待见了杨氏之后便迎了上来,拱手作揖:“杨善信安康,后院厢房现在正在熏艾,烟火缭绕,已是正午,不若各位善信先用斋饭?”
杨氏颔首,和善笑道:“我等来了便是客人,客随主便,道人安排就是。只有一样,不知今日斋醮,涉坛在何处?何时开始?”
知客道士领着众人往里走,侧首道:“时间定在未时三刻,观主已经在玉皇殿前准备了,所以这才是我来接杨善信。”
严暮自闻言,暗暗记在心里,她生母的忌辰快到了,正好过去上柱香,以求亡者安息。
梅花观中的素斋清雅可口,尤其以一道烧素鹅出名,纵然是她要控制食量保持纤身,也没忍住多用了几口。
饭桌长长,这道菜又不在面前,多夹不便,她只好遗憾地偃旗息鼓,放下筷子。
赵玉看在眼里,敛眸推了推面前的烧素鹅,对风岩示意道:“不合胃口,换成丝瓜。”
风岩目光在长桌上逡巡一遍,将严暮自面前的丝瓜拿走,将烧素鹅移了过去。
严暮自心下一喜,这叫什么?这就叫瞌睡有人送枕头呀。
她美滋滋拿起筷子,就着烧素鹅又盛了一碗饭。
傅允文见她胃口好,将一碟子炒苦瓜推过来,关心道:“难得你胃口好,多吃些,太瘦了对身子不好。”
严暮自觑了一眼那碟子绿油油的苦瓜,扬起樱唇,仿佛恰好被傅允文猜中了心中所想:“多谢傅表兄关心,正想用些苦瓜呢,味苦内秀,清热下火,我最爱吃了。”
她放弃烧素鹅,连着吃了好几口苦瓜,仿佛真是十分能欣赏这种食材,心中却暗骂。
她倒是想不保持体态,可也不看现今的审美都是些什么?
如今世间对女子多有桎梏,但凡她是个有底气的也不必如此迎合,想胖就胖,想瘦就瘦,想力大如牛就力大如牛。
她思及此,又狠狠吃了两口苦瓜,傅允文本只是随手一推,见她用得多,也不多想,只觉得她是真喜欢,又把碟子往她面前推了几分。
“兄长。”
门口走进一人,身着无心绿百福暗纹夹袄,脚踩乌缎白底靴,眉目舒朗,朝席间的赵玉揖手。
赵玉懒洋洋朝他摆手,漆黑玄瞳古井无波:“坐我旁边。”
一抹疑惑的情绪从赵秀眸中一闪即逝,很快还是恢复如常,从善如流坐到了赵玉的旁边。
二人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坐在一起不说话时倒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意思。
“五郎君喜欢吃苦瓜,风岩,移过来。”他左手搁下筷子,支颐懒散道。
赵秀:“……”
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这是又发什么疯,他什么时候爱吃苦瓜了?
*
白日的斋醮道场场面宏大,以身着赤赭色天仙洞衣的观主为首的数十个道士成行,手持拂尘,围绕醮场烛灯巡行。
道士口中的词章配合祀乐,显得庄严肃穆。
严暮自远远眺着,去到小知客道人那边领了几株香,净手燃香,在蒲团之上稽首长拜半晌,才悠悠跪起。
长直的道香高过她鸦鸦欲坠的发髻,萦绕出如悬雾的烟气,盈拢住她浓密卷翘的睫毛,轻颤几下,再睁开时眸光流动。
她将香火插-进方鼎。
香灰落地,香火烟气袅袅上升,希望能带着她心愿去到娘亲那里。
“娘子要不要领一只莲花愿灯?凌水河今夜有放愿仪式,可去河头置放愿灯,以求所愿。”小道士只有十二三岁的光景,说起话来口齿伶俐,笑眼弯弯。
严暮自笑着应喏,遣朱果随着小道士去取莲花愿灯。
*
蒋氏与温琢对视一眼,对上首扶额坐着的杨氏无奈道:“就是如此了。都是这遭过来的,虽则说贵人没有明确说,可我总觉得他对媏媏有些过于关注了。”
温琢坐在一旁没说话,都是蒋氏说来给杨氏听的,可他曾在上京与太子殿下相处过些时日,多少也有些了解这位的性格。
按太子殿下在车上的举动而言,确是对严暮自有些特殊的。
杨氏揉着眉心,好不容易才将方才蒋氏所言消化完。
“你们怎么看?”杨氏道。
蒋氏沉吟:“媏媏仿佛对允文更加上心些。”
杨氏摆摆手:“罢了,叫媏媏来问问,让她自己做个抉择。”
虽然杨氏给严暮自介绍自家侄儿也是存着亲上加亲的念头,杨氏喜爱她的聪慧知礼,傅允文也是个好孩子,二人能在一起当然好。
可是什么事情都要摆开了来说才能不生怨怼,若是不说,有一日媏媏自己知晓太子曾对自己有意,他们知晓却不曾告知,反而不美。
*
严暮自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三张欲言又止的脸,温琢怕自己在场严暮自不好说话,便先推门出去了。
“大娘子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她比杨氏二人更快开腔了。
杨氏叫她近身,抚着她一双如锦玉一般的手,叹了口气:“你嫂嫂看着觉得那位上京来的贵人像是对你有意。若是平常,也算是桩极好的事,可我又将允文接来了。你怎么想?”
严暮自闻言也消化了许久,才哭笑不得道:“崔郎君对我有意?怎么可能。”
在她眼里,她一直就在看那位贵人的下颌,那位贵人仿佛连正眼都没给过她吧?
蒋氏补充道:“贵人秉性……特别。”她应是把乖张二字咽了回去,也靠上来拍拍她的肩,“但是按目前来看,这位贵人确实对你有些独特。”
杨氏见她垂首不语,又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位贵人家中是泼天的富贵。”
严暮自低垂眼睫,睫毛轻颤,摇头道:“我不愿攀附权贵,傅表兄就很好。”
不管杨氏说得是不是真的,她都没有攀附的意思。莫说她连父亲的支持都没有,便是她是家中最受宠爱重视的女儿又如何呢?
她只是一个小小教授家的女儿,放在湖州城都算不得体面,无非是沾了阿舒的光,又有杨氏的亲眼,才能被人高看一眼。
就她这样的身份,放到上京世家里去,怕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宁为平民妻,不作世家妾。她不愿。
“不管那位贵人有没有这个心思,往后我遇见他,躲着点便是。”严暮自道。
作者有话说:
凌官:她爱吃烧素鹅嘿嘿嘿,我给她放过去她一定会被我迷住
媏媏:我不愿攀附权贵,傅表兄就很好。
凌官:……
傅表兄:苦瓜好吃不嘿嘿嘿,严妹妹
第12章 十二场梦
银杏树倚在湖边桥下,月色朦胧如纱,刚刚停-下的碎雪落在树尖,如同簪上一头珠光。
这次跟着上山小住的还有好几家的郎君娘子,趁着放愿灯的时机,遥遥相望,相顾脸红。
朱果鬼鬼祟祟左右看了一圈,像只机敏的小鼹鼠跟在那道红衣身影后,看到那道赵玉和风岩不知道同知客说着什么话,往相反方向去了。
待看不见他们身影了,这才把毛茸茸的兜帽戴上,往桥旁的山房走去。
风岩兀自跟着知客往道场走,提醒道:“爷,刚是严娘子身边的朱果姑娘。”
赵玉头也没回:“我知道。”
“严娘子怎么突然打探起爷的行踪来了?”风岩纳罕道。
要说也奇怪,这几日总感觉严娘子像是着了魔似的,眼睛里只有傅家的那个小子,今日怎么突然派人跟起太子殿下来了?
赵玉从香筒里取出三炷道香,听见他这话,指-尖滞了一瞬,再推香筒盖时动作有些轻快。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风岩在车上说他的事迹打动了她啊,还能为什么。
“不是说她去领了一只愿灯么?等会去凌水河看看。”
“对了爷,柳氏那边要不要派人去小惩大诫?”风岩询道。
毕竟累得太子殿下受伤了,再怎么惩戒都是轻的。
“算了,不急。”赵玉心情颇佳。
虽然他是受了些小伤,不过她没事就是大幸。而且,这个意外多少多个来说也算个意外之喜,就暂且让柳氏再逍遥几日。
这样的跳蚤,碾死她轻而易举。
道香点燃,举过头额,他微扬的唇角在如丝似雾的圈圈烟气之中若隐若现。
既然她还有些害羞,那不如让他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
朱果推开山房的门,往里头探进去个头道:“娘子,可以走了,他们往道场那边去了。”
严暮自点点头,从杌子上站起,让翠圆抱上愿灯。
她将自己脖颈间的兔毛领子拢得更严实些:“走吧。”
朱果小跑过来拿起桌上的汤婆子,用手摸了摸,还很热乎,不用加水。
朱果将汤婆子放到她手中,跟在后面提起披风,待她迈过了门槛这才放下。
“这位崔郎君样貌出众,又是出身世家,难道不比傅家郎君好些吗?若是真像杨大娘子所言,这位贵人当真对娘子有意,岂不是更好?”朱果道。
在她的眼里,自家娘子这般卓绝的才貌,便是进宫中做子主子娘娘也是使得的。
翠圆也觉遗憾,但是她心中要比朱果能加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齐大非偶。”翠圆叹气。
严暮自都没有搭她们二人的话,一路走到了河边,看到那些被一道水草拦住的愿灯,拥拥挤挤凑成一团,在飘荡的河水中苟延残喘明明灭灭。
她兀自走往水边,踩住带着些残水的泥河床,鞋袜稍微打湿了一些也不顾,伸手下去亲自将拦路的水草扯开。
愿灯得到援助,熙熙攘攘又拥挤着往下游飘去了,几盏顺流直下,一往无前,几盏不幸碰上石礁,再次搁浅。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刺骨的河水冰得指-尖发红,冻得发疼。
翠圆用厚帕子将她的手揩干,心疼地又将汤婆子往上捂,她这才有点知觉。
朱果用火折子将愿灯里的烛火点燃,给严暮自递了过去。
她将小小一盏的愿灯往水面上一放,激起轮轮涟漪,愿灯亮着坚定的光,很快随水顺畅下游。
严暮自双手合十闭眼,良久,睫毛颤颤,黑漆的眸睁开,里头映着愿灯的火光。
“我的愿灯,只要小小一盏就够了。”
容易拿捏,也容易控制方向,不会沉到水里。
*
赵玉站在树下面朝河边,狭眸锐利深邃,看到点点火光载着祈求者的愿望寻流而去,她的周身被镀上一层暗色的暖黄。
他身高腿长,鬼使神差动了步子,没几步就走到了那人身后。
“我这盏愿灯也给你,要不要?”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风岩抬眼看了他一眼,迅速垂下眸子,像个木头支在旁边。
太子殿下这是开窍了!
他们二人习武,走路悄无声息,主仆三人都没听见他们二人的脚步声,猛地被他声音一吓,俱是吓了一跳。
严暮自匆然回身,待看见是他,心里暗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可见背后还是不能说人。
“不……啊!”
她正要拒绝,谁知心中思绪繁杂,没顾得上脚下,踩上了河边松动的石头,脚下一滑,控制不住之下,一只脚已经扎入刺骨的寒水之中,眼看着就要一头扎进河里。
赵玉眼疾手快,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才将她拽住,定在原地,止住了她再往河里倾倒的趋势。。
他这是第一次在梦外头握住她的手,手中触感细腻。
赵玉心下一动,又松了一点劲,惹得严暮自又是一声惊呼。
他动了私心,将人一把扯住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在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
“没事了。”他将自己的愿灯往怀里的人手上放,顿了顿,“拿着,明天再来放。”
她的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气,耳朵被他怀中的温度激得染上一层绯红。
这人真是奇怪,统共才见了几面,说话倒是像是与自己十分熟稔。
她捏紧手中的愿灯,期期艾艾道:“崔郎君,放我下来。”
谁要他的愿灯?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就在这里吓人,要不是他,自己根本不会如此狼狈。
赵玉听到她的态度,觉得她倒是与在梦中截然相反。
梦中有多撩人,现实里头就有多注重距离。
或者说是跟他注重距离。
思及此,他心下蓦然升腾起一丝不悦,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眉间更是聚如山峦。
他心中逆反,反而将她紧了紧,把自己的披风拉到胸-前,盖住了她。
严暮自顿时视线一黑,她鼻尖全是赵玉身上的迫人香气,细柔的脸颊红雾飞起。
“这样逾矩了,放我下来。”她咬着贝齿,小心克制。
她的耳朵贴着赵玉的胸腔,他的声音变得十分贴近,震得她的耳朵有些酸痒。
“你的傅表兄快过来了,你确定要让他看到你从我的怀里下来?”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他这句话一出来,怀中那个刚才还在小小挣扎的小娘子变得乖顺了下来。
然而她这样子的乖顺并未让他称心,反而升腾起一股烦躁之意。
片刻,披风里的人才道:“翠圆?”
翠圆看了一眼往这边走的傅允文,心里暗骂这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无奈回答:“崔郎君说得没错。”她转头看了一下四周,又低声补充道,“周围的人也都看过来了,娘子还是先不要露面得好。”
这边的动静大,又有这么一个夺目的红衣郎君,一时间目光聚集于此。
赵玉眸光凌冽,看向翠圆和朱果时带着上位者的傲气与威压,口吻淡然:“找个人少的路,我把你家娘子送回去,为避免口舌,你们别跟太紧。”
严暮自全身都是软软的皮-肉,被他坚硬的臂膀硌得疼,闻言连忙道:“多谢崔郎君体谅,可也不用这般麻烦,找个没人的地方将我放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