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吓得兰芙蕖连连往后退,脸蛋上涨得通红,一双美目如含了水般,泪意涟涟。
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小动作,就能把她吓哭。沈蹊心想,她果真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娇气。可现下她哭起来时,却是不怎么闹腾的,她不喊,也不出声,鸦睫上水珠湿润,静静地等待他的审判。
真傻。
也不知在驻谷关这四年,她是怎么过下来的。
兰芙蕖闭着眼,感觉身上又是一重。沈蹊已解下那件锦袍,再度披在她身上。这一回,她彻底被包成了个粽子,肩上、胳膊上沉甸甸的,让她动弹不得。
她反应过来,慌忙道:“我……我不冷的,你这般会着凉。”
沈蹊往火堆里丢了根木棍,语气轻松:“小芙蕖,我的身体,是你意想不到得好。”
她回想起先前在沈蹊房里,无意间看到的,他腰腹上的刀疤。
还有腹部那些结实有力的垒块。
正出着神,沈蹊坐过来。这一眼对视,她面上又多了几分红晕。对方见状,忍不住笑:“胡乱想些什么呢?”
兰芙蕖小声回应:“没、没往那处想。”
沈蹊挑了挑眉。
不过他的身体好是真的。
这么多年,在军营上成日舞刀练剑,他的身材强壮而有力,但这精肉并不恐怖,反而有种匀称的美感。沈惊游虽然才二十一,这对于一个朝廷命臣来说,年纪尚还年轻,但他如今已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与心爱的女子在深夜独处,他亦会有属于正常男子的心动。
他挑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风声有些大,兰芙蕖却很安静,抱着臂,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沈惊游看着她,有时候也会去想,四年过去了,她还记得兰旭吗?
她会像自己想她一样,惦念着兰旭吗?
当年沈惊游将北疆翻遍了,都没有找到兰家的女眷,他万念俱灰,以为她已经死了。好多次,他也几乎要死在战场上。他恨自己,为何当年要那般与她置气。其实当初在青衣巷,沈惊游也能察觉出来,她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当他捧着小姑娘喜欢的桂花糕递到她面前时,她的眼中,似乎有惊惧。
他痛恨自己,故此每每上战场时,他都很卖力地以血肉剑影麻.痹自己。他还记得有一次,他腹部中了很严重的剑伤,严重到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血止不住地流,冰天雪地里,他的伤口几乎要被冻烂。
是应槐守着他,闯过了这道鬼门关。
那时候,沈惊游靠在死人堆里,闭上眼睛想,他找了她这么多年,她也许已经死了,她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可又是一转瞬,脑海里突然又蹦出个念头。
如果她没死。
可自己却死在这里。
那还有谁能救她。
他在北疆见过太多原本锦衣玉食的世家小姐,因为家道中落沦为军娼。他知道军队里那些士兵有多凶残,他们是如何成群结队地玩弄那些女子,那些凶恶、残暴、淫.乱的行径,让他作呕。
心中惦念着她,沈惊游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呼啸的夜风吹打着火堆的星子,他回过神思,垂眸凝视了身前女郎许久,眼神中多了几分疼爱与怜惜。片刻,沈蹊放下手里的木棍,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药瓶。
兰芙蕖也正在发着呆。
鬓角边的碎发忽然被人轻轻挑了开。
“大人?”
沈蹊用帕子擦了擦手,抿着唇,仔仔细细地给她上药。
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眉睫处,她的眸光动了动。
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
恍若眼前便是世间珍宝。
他的指尖有些凉,落在她鬓角侧,吐息却是十分温缓。半晌,沈蹊终于上完了药,眸光轻轻落在她鬓角上,用手指挑出些碎发,将伤口遮挡住。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用这个涂,以后不会留疤。”
对方将药瓶塞在她手里,兰芙蕖捏着瓶身,轻轻“嗯”了一声。
天色已经很晚了。
这场雪,似乎要下一整夜。
沈蹊将衣服铺在地上,拍了拍。
“你睡吧,我守着你。”
兰芙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动弹。
见状,沈蹊便笑了,“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小人。”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起来,声音低低的,很好听。这笑声萦绕在兰芙蕖耳边,她躺下来,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听着风雪声,少女别过脸去。
沈蹊在山洞里又捡了些木枝扔到火堆里,方黯淡下来的火光烧得又旺了。他将周遭都弄得暖烘烘的,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看她。
她闭着眼睛,微抿着唇,似乎已经睡着了。
男人在她身侧缓缓坐下。
见她裘衣松散了些,唯恐她会着凉,沈蹊便伸出手,重新给她系衣带。
忽然,碰到了她的手指。
像冰一样,一下震得他手指发麻。
他的脑子里“嗡”了声,正捏着衣带的手一松,光滑的裘衣顺势溜下去,坠在地上。
兰芙蕖正侧躺着,睡颜安静,腰线弧度曼妙。
狐裘散开,那腰线一路滑到臀.部,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材。她今日未穿束胸,如孱弱枝条上那朵开得饱满的夏花,花瓣娇嫩丰腴,这让沈惊游忽然想起——
她已不是十四岁了。
她今年,虚岁十八。
他的喉咙间忽然发涩。
这涩意一路从心头窜上脑海,让他重新捻起衣带的手一顿,半晌才回过神来。
一低下头,就看见女郎那饱满的樱唇。
她的呼吸声很稳。
眼睫被风吹着,轻轻打着颤儿。
如同被鬼迷心窍,他竟一下忘却了自己是要做什么的,下意识屏住呼吸,弯下身。
汗水颗颗,滴在他喉结上,随着他的倾身而下,挂在他喉结的凹陷处。
这颗汗珠,迟迟滴不下来。
沈惊游就这般,凝视她许久。
凝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脸颊,她的粉唇。
体内一阵躁动,叫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愫,低下头去。
这一唇,极轻地落在她的鬓角上。
他的嘴唇碰了碰她的发丝,浑身忽然猛一激灵,他攥着衣带子坐起来。
冷风拂面,拍打着他的面颊,黑夜里,男人呼吸不稳地闭上眼。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
沈惊游想,自己果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甚至……与那些军营里肖想女子的士卒无异。
他的身体坚硬,坚硬得不成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他觉得自己是个混账。
一个心事龌龊、满脑子淫.秽不堪的混账。
夜风将他的神思吹清醒了些,沈蹊坐在少女身侧,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不知道她有没有做梦,睡颜安静美好,让他再多看一眼,便又生了几分憎恶自己的心思。
她美好,纯洁,无暇。
而他污秽,龌龊,下流至极。
沈惊游忍住身上的反应,手指紧攥着,呼吸有些凝重。
从他所坐的地方朝山洞外望去,恰恰可以看见乌蒙蒙的天空。絮絮飞雪片片落下,罩在人燥热的心头上,那份热意驱之不散,反而被柴火烘烤得愈发旺盛而激烈,他的心底里暗骂了自己一声。
沈惊游,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
忽然,身侧的女孩子翻了翻身。
沈蹊的眼皮挑了挑,无声垂眸,将裘衣重新给她披好。
低下头时,似乎听见她嘴边,有细微的声响。
轻轻的,低低的,如同蚊鸣。
她在说什么?
嘴唇微张着,声音如淬了水一般,柔柔的捞不起来。
沈蹊重新低下身。
忽然听到她轻轻喊了句:“蹊哥哥。”
他浑身一麻。
小时候,她也是这么喊他。
喊他,蹊哥哥,惊游哥哥,声音脆生生的,像还未熟透的小青梨。
青衣巷所有的小姑娘里,就属兰芙蕖的声音最甜。
她虽然嘴上这样叫着,可那眼神却是怯生生的,似乎有些怕他。
再后来,这个甜甜的小丫头,亲了他一口。
沈惊游的小拇指弯了弯,不着痕迹地勾起了少女的一缕发。她乌发迤逦,发尾带着阵清香。这一声久违的“蹊哥哥”,带动着男子的睫羽颤了一颤,他垂下眼去,目光却不可遏制地落在少女雪白的细颈上。
她的锁骨很好看。
精致,漂亮。
白得要命。
沈蹊匆匆移开眼,将她的衣领子往上拉了拉,忽然又听到她一声:
“蹊哥哥,我怕。”
他一怔。
她好似,做噩梦了。
不知梦到了什么,少女眉头紧锁着,呼吸遽然变得急促起来。她的双肩微抖,身子骨轻轻打着颤,在夜色中忽然一声: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爹爹……”
兰芙蕖声音颤抖,眼泪从眼角流溢下来。
沈蹊捏着衣袍的手一顿。
转瞬,便反应过来她梦到了什么。
冰雪,血液,泪水。
她嘴唇发白,无助地哀求:“不要打我爹爹,不要碰我姨娘,求求你们……”
她好冷。
她手脚像是被冰雪冻住了般,浑身打着哆嗦。
看得沈蹊心底一阵痛,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抱住。
小芙蕖的身体很柔,很软,像是水做的,轻盈而脆弱。他的怀抱宽大而温暖,胸腔里的一颗火热之物猛烈跳动着,沈蹊紧紧抱着她,喘出一口气。
说也奇怪,当下抱着心爱的女子,他的心中却没有先前那种龌龊的心思。他是喜欢她,渴求她,想要拥有她。看到她曼妙的身躯,看见她娇嫩的嘴唇,他会像其他男人那般,从心底里生发起难以启齿的念想。
生发起如热浪一般,污秽的淫.欲。
他不是没有看过那些淫.乱的画本。
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军营里,那些士卒是如何将女人领回军帐。他站在军帐之外,隔着好远,依稀能听见那些女子的声息。那时候,沈蹊穿着盔甲,佩着长剑,听着那些欢愉之声,心中只觉得厌烦。
但现在。
他将着了梦魇的小姑娘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听着她的哭声。
他只想保护她。
兰芙蕖闭着眼,止不住地哭泣着。她梦见父亲被官军押走,他们说,兰家犯了贪污的重罪,父亲是要下昭狱,受审讯刑罚。
她不明白。
一向两袖清风、颇有傲骨的爹爹,是如何行的贪、受的贿。
她只求着那些官爷,打爹爹的时候,下手能轻一些。
她是哭着醒来的。
衣襟上全是泪水,睫毛也湿漉漉的,眼皮沉沉,抬不起来。
兰芙蕖一醒来,竟发觉自己在沈蹊怀里。他将自己抱得极紧,男人呼吸无声落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山洞外发着呆。
她的手臂有些麻,挪了挪,对方回过神。
“醒了么?”
他的声音有些哑。
男人胳膊松了松,兰芙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轻轻“嗯”了声。
天快亮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雪也小了些,只剩下飒飒的风声呼啸。
“你哭了。”
闻言,兰芙蕖愣了愣,她擦了擦眼泪,诚实道:“我梦到了被抄家的那天。”
明明是阖家欢乐的元宵佳节。
“爹爹、兄长被官军带走了,兰夫人受不了,在那一天也投水自尽了。”说起来,兰夫人算是她半个娘亲,她虽是庶出,可兰夫人却未曾苛待她。对方反而教导她,兰家的女儿要娴雅大方,不能在外给老爷丢了颜面。
兰夫人虽有些苛刻严肃,却是个好人。
她的尸体被从水中捞上来,兰清荷伏在母亲脚边,哭嚎许久。她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往日玩耍嬉戏的水池,竟成了兰夫人夺命之地。从那天开始,兰芙蕖没了爹爹、没了兄长、没了名义上的母亲,只剩下姨娘与嫡姐。
太阳出来了。
薄薄的光影坠在少女眼睫处,兰芙蕖垂下眼帘。
她没有提,那日本应该与沈蹊赴约一事。
“都过去了。”
她解下男人的狐裘,将衣裳还给他,“多谢大人,我不冷了。”
一缕薄光落在二人身上,沈惊游低下头,皱眉看着她。少女面上依稀挂着泪痕,楚楚可怜。
那日她去了后院,等了沈蹊许久,原本想与他坦白自己骗他的事。可不知为何,对方迟迟没有赴约。
她等了许久,等到雪花飘落,等到官军踹开兰家的大门。
本来,沈蹊是要带她去青衣河放花灯的。
“走罢,”他站起身,“太阳出来了,我送你回南院。”
山上的积雪化得也很快,她被沈蹊抱到马背上,对方牵着马,慢慢往山底下走。
“冷么?”
她抿着唇,摇了摇头。
就这样晃晃悠悠走了许久,快到山脚下时,兰芙蕖终于忍不住,道:“沈蹊,我……我把你送我的平安锁弄丢了。”
对方脚步一顿。
“对不起,”马背上,少女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本来它还好好的,不知道怎的,官军来时平安锁就忽然掉到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她想伸手去捡,那些官军的脚却从其上重重踩过。她慌张地抹了把泪,一转眼的工夫,平安锁却不知被踢到何处去了。
兰芙蕖低下头,陈恳道:“沈蹊,对不起……”
话音刚落,马背上忽然一重。
紧接着,男人扬起鞭子,“驾。”
她愣了愣,“你你又要带我去哪儿?”
冷风拂动他宽大的狐裘,沈惊游紧紧攥着马鞭。他微扬着下下巴,下颌如玉一般凝□□致。兰芙蕖就被他这一路带着,来到集市上。
于一家摊位前,他缓缓停下马。
沈蹊一撩衣摆,率先跳下马背,朝她伸了伸手。
“来,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摊位之前,竟是一排排各式各样的平安锁!
集市上有人认出他,欲上前行礼,沈蹊摆摆手,示意对方牵着马退下去。
不远处便是南院,再回去,也用不上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