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芙蕖放下药碗,看着床榻上的生母,心中感慨万千。屋里的炭火烧尽了,她感到身上又冷了些,赶忙走到床边将姨娘的被角掖了掖,又从包裹里取出件厚实的氅衣包在被褥上。
黄昏将至,驻谷关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这个月还有十一天。
也不知,沈蹊何时能给柳玄霜定罪。
兰芙蕖搬了张小凳,靠在门边儿,等二姐回来。
靠着靠着,她有了些倦意,刚一阖眼,突然回想起方才沈蹊离开时跟她说的那句:
“我有些急事,要离开驻谷关一阵子。”
冷风拂起对方银白色的狐裘,他瞳色如墨,眼底似有锋芒显露。
言罢,他又想到了什么,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给她。
若其间出现什么意外,先用这个防身。
看沈蹊行色匆匆,像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
兰芙蕖被冷风吹得一哆嗦,骤然回过神,彼时夜幕已至,二姐却迟迟未归。
她心底莫名发惧。
右眼皮也一阵阵,猛烈地跳个不停。
心里头放心不下二姐,兰芙蕖思索少时,决定忍着脚上的痛,出门去找兰清荷。
她掌着灯,看见院里的姑娘,一打听,方知二姐中午的时候被柳玄霜叫走了。
柳玄霜?
兰芙蕖皱了皱眉头,柳玄霜喊二姐做什么?
“不止是清荷姑娘,中午柳大人派了张总管来,挑了好些姑娘往柳府去了。也不知柳大人是要做什么,这般兴师动众的,挑得还都是些模样标致的姑娘……”
兰芙蕖提着灯的手一紧,道了声谢,踩着雪往柳府而去。
她走得很急,全然顾不得脚腕处的痛意。她知晓,柳玄霜此人做事毫无原则,突然将二姐带回柳府……
兰芙蕖右眼皮猛地跳了跳,不敢往下去想。
还未走到望晖阁,她远远地听到一阵欢声笑语之声。
守门的仆役认得兰芙蕖,没想到她会来,一愣:“兰姑娘此时怎的来了?”
对方身子往殿门口倾了倾,似乎想挡住她的去路。
从阁楼里传来阵阵琴乐之声。
她稳下心神,尽量平稳道:“柳大人可是将我二姐带来此处?”
仆人含笑应答:“今日南院送来了许多姑娘,不知哪一位是兰姑娘的姐姐。只是柳大人先前同奴才们吩咐过了,今儿个是大人大喜的日子,旁人一律不得入阁。”
这厢话音刚落,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浑身是血地跑了出来。
“救我、救我,我不想服侍柳大人——”
此景看得兰芙蕖十分心悸,她面色一白,还未反应,便有侍从将那女子从雪地里拖走。
那姑娘被拖着双腿,在雪地上一路爬行,衣裳前襟被带得敞开,露出那一大片雪白的春色。兰芙蕖心下不忍,却又被侍从死死拦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从院内被拖走,只留下淌了一地的鲜血。
仔细看,那血是从对方腿间流出来的,也不知柳玄霜对她做了怎样丧尽天良的事。
兰芙蕖回过神,声音发抖,质问道:
“这便是你所说的,柳大人大喜的日子?”
“这……”
对方面有难色,但依旧不放她进去。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见她虽是愠怒,可那双乌眸却十分美艳动人。她面色微红,鼻尖亦是被冷风吹得一片绯色,这般美色,虽未施粉黛,却能艳压阁楼里所有南院的姑娘。也难怪,柳大人如此偏爱她。
他语重心长,对兰芙蕖道:“大人并非有意要拦下姑娘你,不让你进去,是大人在保护你,免得阁楼里血气污秽,姑娘再染上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阁楼里灯影、衣影交错。
忽然,大门敞开,门前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形。那人也认出来院前的兰芙蕖,一怔,继而拢了拢衣衫。
“蕖儿。”
柳玄霜脖子上还挂着姑娘的口脂印,看得兰芙蕖胃里一阵恶寒。对方朝她招了招手,刚一凑近,她就闻见男人身上的脂粉气息。
浓郁的脂粉味儿,与他惯爱用的佛香交织在一起。
她低下眉睫,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柳玄霜要过来抱她。
她稍稍一侧身,男人的手顿时落了个空,他方欲发火,可低下头却看见这样一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心头的烦闷竟消减了几分。
他垂下眼,看着她笑:“蕖儿可是吃醋了?”
兰芙蕖抿着发白的唇,未理他。
柳玄霜笑出声,“蕖儿,你莫生气,你看看,屋里头这些花儿开得多美啊。本官也是着急着要个孩子,寻了这些姑娘来,算算与本官的八字契不契合。你放心,我的心思一向都在蕖儿这边的。”
一走进屋,她便看见人群中的二姐与春菱。
兰清荷正缩在角落,见了三妹来,也是一愣,须臾咬着唇,朝她拼命摇头。
柳玄霜安抚好了兰芙蕖,叫人奉上茶水点心,又一挥手:“下一个。”
下一个,正是二姐。
兰芙蕖忍不住从座上站起身,急急唤了句:“大人。”
柳玄霜全然不记得兰清荷便是她的二姐,还以为她在吃味,便温和道:“蕖儿放心,本官不喜女色,不会对她们做什么,就只是请人算算八字罢了。”
看着二姐走到柳玄霜身侧,兰芙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二姐余光看了她一眼,而后提笔在纸上写下生辰八字。对于面前这名女子,柳玄霜也是比较满意的。
她虽生得没有蕖儿那般婉婉动人,但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尤其是这副娇柔可怜的模样,看得他十分欢喜,忍不住伸出手去,揽住她的腰。
这腰身,又软又柔。
好像稍一用力,就能掐出水来。
兰清荷身子抖了抖,方才目睹了其他女子的惨状,她也吓得不轻。还未来得及躲,就听见男人低着声音在耳边,亲昵道:
“小美人,你怕什么。跟了本官,日后也能与她一样吃香的喝辣的,有数不尽的富贵荣华……”
这一个“她”,指的正是兰芙蕖。
兰芙蕖远远地看着,柳玄霜将手搭在二姐的腰上,那手指也不甚安分,指腹轻轻揉着二姐的腰窝。
半晌,算命之人遗憾道:“大人,您与这位姑娘也没有缘分……”
柳玄霜面色一僵,正握着兰清荷腰身的手亦是一顿。
“怎么会?”
一晚上了,南院十五六个姑娘,竟没一个与她八字契合的?!
见他面上一阵失神,那老者捏了捏发白的胡须,委婉地旁敲侧击:“大人,您看这是不是人的问题……”
柳玄霜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他撒开了兰清荷,忍住心头的烦躁,招手唤来下人。
兰芙蕖远远看着,他不知跟那张管事说了些什么,后者一愣,面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大人,这怕是不妥……”
“要你办你就去办,”他往那管事的身上踹了一脚,“废什么话。”
对方灰溜溜地领命下去了。
这来回一顿折腾,他对屋里的这些庸脂俗粉再也没什么兴致,便拢了拢敞开的衣襟,过来哄兰芙蕖。
见二姐暂时无恙,兰芙蕖亦是松了一口气。片刻后,柳玄霜叫人将南院那些姑娘放走了,只是兰清荷离开时,他的目光依旧恋恋不舍地在其身上打转,直到她背影消逝在转角。
阁楼里的琴乐声歇了。
有人走上前,将床榻上染着血的被单换了一遭。
那血渍鲜红,看得兰芙蕖一阵触目惊心。她尽量稳下神思,想要带姨娘与二姐离开驻谷关的心思愈发浓烈。
柳玄霜拢了拢她鬓角的发,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关怀道:“那日是本官不对,我不该打你,今日又让你看见了这些,都是本官的过错。蕖儿你想要什么东西,尽管与我说,只是这天色也不早了,本官明日差人,送些东西去你那儿,好不好?”
兰芙蕖正思量着寻个什么由头离开,对方竟主动遣退她。
虽觉得不大对劲,她也长舒了一口气,对着男人假笑,目光涟涟:“多谢大人,那妾先行告退了。”
柳玄霜意外地没拦着她。
她行了个礼,赶忙掌灯离去。只是走着走着,脚踝处的痛意更甚。南院没有红花油,她只能蹲下身来,在路边轻轻揉着脚踝,以缓解疼痛。
这场雪又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她来时走得急忙,未带伞,躲在廊檐下时,忽然有这么一瞬间,很想沈蹊。
一闭上眼,又是望晖阁前,那名被拖行的女子。
兰芙蕖记得她,她叫冬香,今年才十四岁。
是个开朗可爱的姑娘。
冬香是一年前被流放到驻谷关的,听说她在幼时,曾定过一门娃娃亲事。对方是他们巷子里长她三岁的哥哥,后面从了军,不知到哪里打仗去了。说到这门与她有过亲事的哥哥,冬香满眼期待,她说,五哥哥以后打了胜仗、加官进爵,一定会来驻谷关救她。
“五哥哥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来找冬香的。”
“他说过,会娶我,他这辈子只要我一个。我要在这里等他,也许明年春天、也许后年春天,他就骑着马,带着他的长剑,过来接我回家。”
“……”
寒风凌冽,大雪乌压压的,漫天铺撒下来。兰芙蕖回过神思,轻叹了一口气,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这场雪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去。
她将氅衣解下来,盖住头,欲往南院走。
忽然,瞧见一架马车从后院驶入了望晖阁。
马车不甚繁丽,车帘子紧闭着,不知里面坐着何人。她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瞧了那马车几眼,忽然一道狂风,将车帘掀起一个角儿。
看见里面坐着的妇人,兰芙蕖手上的灯盏“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安……安姨娘?
登时,她面色煞白,眼睁睁看着姨娘被打扮得光鲜亮丽,被抬着往望晖阁而去。少女忍痛扶着墙,也跟着马车往前跑,跑得她头上氅衣散开,因为疼痛,额头上亦冒出涔涔细汗。
终于跑到阁楼外,隔着一堵墙,她能听见院子里头低声议论之声。
“张总管,咱们主子把这妇人带回来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大人想要个孩子,可府里的几位夫人、还有南院那些姑娘,都生不出来孩子——”
“可这……难道不是咱们大人的问题吗?”
“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还想不想活了。这哪能是柳大人的问题,分明是那些女子的问题。这不,大人叫奴才去南院寻一个生过孩子的女子,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位了……对了,还有兰姑娘的过门的日子,也要往前提一提。大人方才叫人重新算过了,三日后也是个宜嫁娶的吉日,到时候将兰氏母女双双抬入门……”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将兰氏母女双双抬入门……
兰芙蕖的身形猛地一抖。
她站在墙后,听着这话,冷意从脚底一路窜上心头。紧接着,从腹部传来一阵恶寒,让她扶着墙壁,气得浑身哆嗦。
雪粒子扑飞,坠在少女面容之上。回想起方才所看到的、马车内的情形,兰芙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要杀了柳玄霜。
柳玄霜要她怎样、对她做出怎样的事情,她都能忍。
但马车里的,是她的姨娘,是她的亲生母亲!
母亲已年迈,又是重病缠身……她想起来雪地里被拖拽走的冬香,心中有恨意翻涌。
兰芙蕖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脸颊,往望晖阁里走。
遇见守门的小后生,对方有些惊讶:“兰姑娘,您怎么又来了?”
她脸上挤出一抹笑,道:“不是柳大人传的妾吗,这么晚了,不知柳大人有何事寻我?”
对方显然不知道安姨娘已被抬进府了,闻言,一愣,立马又明白过来。
——自然是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
仆役赶忙侧身,边笑,边恭维着她。只见少女笑靥如花般娇艳,颦笑之际,几乎能将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兰芙蕖顺利来到望晖阁前。
再往前走些,便是柳玄霜的寝屋。
经过先前那一番折腾,望晖阁又恢复了夜晚时分该有的寂静。见有人来,她侧身藏于石柱之后,转瞬便听到下人道:
“可将那妇人收拾妥当了?”
“回总管的话,已按着您的吩咐,叫人带她下去梳洗了。待梳洗打扮一番后,奴婢再差人将她送到大人屋中。”
对方十分满意:“好,动作快些,莫耽搁了咱们大人的兴致。”
待人都离开后,兰芙蕖才从石柱之后侧身走出来。
她知道哪间是柳玄霜的屋子,如今房间里头正灯火通明,窗纱之上依稀映出个人影。
他站在床边,正整理着衣襟。
有什么东西从袖口中滑落,兰芙蕖将其攥紧了,忍着脚下的痛,走到门前。
她轻叩了三声。
门那头传来脚步声,看见来者时,柳玄霜显然愣了一愣。
“蕖儿,怎么是你?”
少女含笑,一双柳眉弯弯,反问:“大人希望是谁?”
正说着,她走入寝屋中。
屋里燃着佛香,将男人的眉目伪造得温和而慈悲。柳玄霜穿得很少,外披着的大氅已经脱下,只留了件单薄的里衣。
看着面前神色婉婉的少女,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过来牵她。
“本官不知那个意思,本官只是没想到……蕖儿,你怎么来了?”
“大人不希望妾来吗?”
“不是,只是这天色甚晚——”
柳玄霜有些慌张。
他打心底里,是喜欢兰芙蕖的。他喜欢对方这张脸,为了这张小脸,他心甘情愿地将她与其他女子区别对待。可柳玄霜也明白,如今他想要的,是兰芙蕖的姨娘。同时迎娶这对母女过门,她怕是会闹。
所以他今夜叫人秘密将安氏接到此处,意欲先斩后奏。
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他想将兰芙蕖支走。
可手指碰到她的手臂时,柳玄霜不可遏制地起了反应。他双唇有些发燥,口舌亦生涩意。兰芙蕖低着头,脖颈细长白皙,眉目淡淡的,眼底似凝结了几分哀愁。
此情此景,看得柳玄霜又躁又急,他欲稳住身前少女,哄道:
“乖,本官明日再去看你,再带上百宝阁新进的几件衣裳……”
兰芙蕖抬眼,瞧着他。
一双美目,柔情似水。
“大人,您不是最喜欢妾了么,今日怎的执意要赶妾走。”
她的声音又柔又媚,听得柳玄霜身子登时软了半边。他虽是震惊,但终抵不过美色当头,一下子就被冲昏了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