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道虚无缥缈的晚风。
  “他亲我,抱我,我不反感,郡主姐姐,我想我大抵是喜欢他的。可我没有品尝过深入骨髓的爱,也不敢妄图惊天动地、海枯石烂的爱情。是我自私,我只想抓住眼前、我所剩无几的东西,我的姨娘、我的二姐、我的兄长……我害怕我再渴求太多,连原本拥有的东西都弄丢了。”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少女肩头微动。
  低下头,轻轻啜泣。
  “郡主姐姐,我好害怕。”
  “我怕兄长真的叛国,怕沈蹊会误会兄长,更怕将来有一日,我要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做出抉择。郡主姐姐,沈蹊对我越好,我就越心悸。我怕他只是逗我玩玩,可今天晚上,我看见他身上的伤、听到那些伤因我而受,我更害怕了。我怕他死,我怕我无法再面对他。”
  似乎怕惊扰到旁人,她哭得很小声。
  一声声极低的呜咽,听得人心中不忍,安翎坐直身子,扶稳她的肩膀。
  “深入骨髓的爱,现在你有了。”
  红衣女子凝视她的眉眼,认真道。
  “说实话,我对男欢女爱一窍不通,或许你可以问问兰清荷,她看的话本子多。”
  “不行不行,”兰芙蕖红着眼眶,摇摇头,“我不能与她说,二姐不会同意我与沈蹊在一起,我想先瞒着她。”
  安翎叹息一声。
  “小芙蕖,你就是性子太软了。你要坚定一点,想要什么,就努力去争取,不要瞻前顾后的,别怕,有什么还有本郡主替你兜着呢!”
  “虽然嘛……我也不是很喜欢你,但若是沈蹊真敢伤了你,本郡主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至于他与兰旭,若是兰旭当真叛国,我不会心慈手软,可若沈蹊公报私仇,故意折磨你哥哥,你放心,有我呢。我会护你兄长周全。”
  闻言,身侧的少女终于破涕为笑
  “安翎姐姐,你真好。”
  兰芙蕖伸出手,抱着她,身体香香软软的,靠在对方身上。
  “我要是个男人,我一定会喜欢上你。”
  叶朝媚也勾了勾唇,垂眼瞧着她。
  “我要是个男人,也会喜欢上你。”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漂亮,”对方伸手掐了一把她的小脸,“又白又软,可爱死了。我要是个男的啊,就把你拐回家当小媳妇,天天捧着你,宠着你。你这么乖,让人一看就很想保护你,拿两颗糖就能把你哄骗了去,这买卖谁不做,是不是?”
  “而且呀,听沈蹊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是么,他真这么夸我了?”
  “是啊,先前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他跟我提起过,他在江南的那个小童养媳,说你字写得可漂亮了,诗文也写得好,他上学的时候可嫉妒你了。怎会有这般有才情的女子,不光会写诗作画,还能歌善舞……”
  兰芙蕖抿唇浅笑,靠在安翎身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她醒得很早。
  和安翎一般早。
  今日沈蹊还要受刑。
  听郡主姐姐说,他着急赶在春节前将地牢之刑受完,是为了腾出时间带她去清凤城、带她去找安姨娘。
  沈蹊想带着她,与姨娘一道,迎接新年的到来。
  “收拾好了吗?”
  安翎提了剑,转过身,见黄铜镜前的少女还在出神,忍不住轻唤了句。
  “小芙蕖,又不是以后与他再也见不着了,你不必这般紧张拘束,你放心,昭刑间都是我们的人,不会让沈蹊受太多的苦。”
  兰芙蕖这才从缓回神思,轻轻“噢”了一声。
  她揪紧了手边的衣裳,一颗心也跟着忍不住揪起,朝帐子外望了一眼。
  帐外风雪漫天。
  与昨日一样,雪很大。
  兰芙蕖撑开伞,与安翎一道走在风雪里、朝昭刑间走去。
  冰天雪地里,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一红一白,前者英姿飒爽,后者婉婉动人。
  “小芙蕖,说好了,今天见了沈惊游,可不许哭喔。”
  风雪之下,兰芙蕖攥稳了掌心的糖果,认真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此去昭刑间有些距离。
  一路上, 兰芙蕖心情忐忑。
  一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沈蹊,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受刑的沈蹊。
  好在有郡主姐姐陪着。
  还未到石门下, 她远远地望见从另一边的雪影里走来一人。
  昨夜醉酒, 他精神气并不大好,神色恹恹,眉目间依稀有倦意。
  可那身板依旧挺直, 如松如竹,屹立不倒。
  沈蹊白玉高冠, 乌发高高束着,玄青色的氅衣宽大, 冷风徐徐,磨不灭一身铮铮傲骨。
  几乎是同时, 兰芙蕖与他对视上。
  男人步子微顿, 原本平淡的眸光中闪过一寸错愕。
  寒风亦吹拂起兰芙蕖的发丝, 她裹着厚厚的袄, 衣领有一圈毛茸茸的棉絮。小姑娘乖巧立于安翎身侧, 一路行来,她的脸颊冻得红扑扑的, 让人看了颇生几分爱怜。
  沈蹊没料到, 她会再次出现在此处。
  出现在昭刑间的石门之下。
  见状, 安翎扯了扯她的袖, 小声:“去呀。”
  兰芙蕖抿了抿唇, 瞧着男人微拧的眉心, 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
  她的步子不甚大。
  沈蹊安静垂眸, 数着她的步子。
  用了整整十二步, 她来到自己面前。
  冷风扬起她荷叶形的袖边, 兰芙蕖抬起头。她一双乌眸如同搀着柔软的春水,风过之处,泛起层层涟漪。
  沈蹊立于身前,没说话,只轻缓垂眸,凝视着她。
  这一双眼,有几分探究,更多的是一种极冷漠的压迫感。他就这般不动神色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问询。
  她来做甚?
  沈惊游琥珀色的瞳眸流动着淡淡的思量。
  他的神色亦极淡,淡到令兰芙蕖感到陌生。她知道,他是生气了,是以生气,昨日受刑之后才喝得烂醉如泥。昨日买醉时,沈蹊暗暗心想,自己不要再见着她了,日后即便再见上,也要对她冷漠些。
  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的喜欢,恃宠而骄。
  昨天他忍着背上的剧痛,想了一下午。
  他是北疆的大将军,是当今幼帝身边的红人儿,家缠万贯,权势滔天,多少人上赶着前后应承。无论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或是民间别具风情的小家碧玉,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女郎他得不到?为什么偏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她兰芙蕖,虽然漂亮了些、可爱了些、稍才情了些……
  虽然他,好像就好她这一口。
  但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想他一介堂堂襄北侯,圣上钦此尚方宝剑的龙骧大将军,何曾有这般低声下气、自降身段的时候?为了她,抗旨不遵,为了她,受尽昭刑间折辱,到头来还要千方百计地想法子、哄她开心。
  为了她,他甚至可以放过兰旭。
  为何要这般?
  自己为何要这般?!
  当场,他一时脑热,唤来左右。
  命人前去映春营挑几个姑娘。
  左右一脸懵:“将、将军,要什么样的姑娘?”
  跟着沈蹊数载,将士们从未见过他动过男女之心。
  沈蹊略一思量:“模样俊俏、身段窈窕……要挑比她兰芙蕖长得好看的。”
  对方看着紧捏着酒杯的沈惊游,犯了难:“怕是映春营,没有长得比兰姑娘好看的姑娘。”
  “啪”地一声,沈蹊摔了酒盏。
  “那就挑长得像她的……眼睛像她的,鼻子像她的,嘴巴像她的……”
  言罢,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话,按着记忆、醉醺醺地朝自己军帐走去。
  他只记得,下一次要是再见到兰芙蕖,他一定不会再说什么好话。
  ……
  而如今,风雪喧天。
  男人凤眸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稍有晨光降落,坠于他耳环之间,映射出一道刺骨的寒光。
  凌冽的寒光刺入少女瞳眸中,她的身形下意识抖了抖。
  沈蹊垂下乌眸。
  瞧向她被风吹得通红的脸蛋。
  她来做什么,又是来替兰子初求情的么?
  即便知晓答案,他的心还是难以遏制的微痛。
  仿若有锐器刺破胸膛,狠狠扎入他那颗心房的最柔软之处,下一瞬便是血流不止,遍地生痕。
  他在心中冷笑。
  兰芙蕖看着,男人原本平淡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哂笑。也不知是轻嗤,还是在自嘲,他的凤眸亦眯起,身上隐隐有戾气。
  沈蹊抬了脚,没理会她,腰间芙蕖玉坠叩动宝刀,发出清脆的声响。
  欲与她擦肩而过。
  下一瞬,衣袖忽然被人攥住。
  她的力道很轻。
  轻得像棉花。
  “沈蹊。”
  轻落落一声,就如此坠入他的心房。
  少女扯了扯他的袖子,“对不起。”
  他的脚步再度顿住。
  紧接着,他感受到对方极软的手指一点点拨开他的掌心,似乎是被风冻到了,兰芙蕖的手指很冷,终于,他的手掌里多了一物。
  是糖。
  包着外衣的一颗酥糖。
  她垂着眼睛,似乎有些不大敢看自己。
  声音又轻又柔。
  “从前在驻谷关,每次我感觉撑不过去的时候,姨娘就会给我一颗糖。姨娘说,吃了糖,就不会感到苦了。沈蹊,我在这里等你。”
  她扬起脸,目光真挚,眼眸里依稀有水影流动。
  “等你出来。”
  他攥着糖,眼神愕然。
  一瞬间,从心底里忽然涌上些暖意,沈蹊难以置信地抬头,匆匆望了石门下的安翎一眼。红衣女子站在不远处,双眸含笑,注视着这一切。
  见他不动。
  兰芙蕖又取出一块糖,剥开糖衣,踮起脚尖。
  纤纤玉手凑到唇角。
  飘来一道淡淡的幽香。
  男人眉睫轻颤,看着那块抵在唇边的酥糖,怔了须臾,终于动了动唇。
  甜意化在双唇之间。
  兰芙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她笑得很浅、不敢太用力,身后的石门缓缓升起,沈蹊凝望她半晌,哑声:“你都知道了?”
  “嗯。”
  “知道多少?”
  “全都知道了。”
  他沉默少时,道:“兰芙蕖,你真讨厌。”
  “我讨厌,是我讨厌。沈蹊,都是我不好。我昨夜想了许久,有好些话要同你说。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再同你说好不好?”
  “不好。”
  他从嗓子里挤出低低一声。
  兰芙蕖一愣。
  男人别过头,“你莫在这里等我,你在帐里等我,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受刑之后的模样。”
  少女眉头微蹙,眼中隐约有泪光。
  “兰芙蕖,”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柔和下来,“你去帐中等我,有什么话,到时候你再同我说。不要看见我这般,很脏,很……狼狈。”
  言罢,他深吸了一口气,朝里面走去。
  “沈蹊——”
  他的背影通往深不可测的暗道。
  “蹊哥哥——”
  暗道深处,灯火明灭不清。
  她在身后着急地喊。
  “蹊哥哥——”
  声音清脆,从石门处传来,在狭长的暗道里回荡着。
  “我喜欢你。”
  沈蹊背对着她,脚步虽未停下,唇角却翘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于无人处,他轻声。
  “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写一点关于男女主现在的状态:
  在北疆摸爬滚打了四年,沈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一次次的心灰意冷,让他变得很无情,冷漠、算计,甚至有些冷血。可以说他将所有的温情都给了女主,有时候因为害怕吓到小芙蕖,他会装出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
  对于女主他又是偏执的,因为曾经失去过,现在对女主有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害怕会再次失去。
  而小芙蕖相对而言,没有沈蹊那么“恋爱脑”。
  她力量很小,想要的也很少,现在只是想要家人平安。兰旭作为她的兄长,是她家人的一份子。一边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家人,一边是有些好感的男人,她下意识会选择相信兄长、保护兄长。
  她先前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沈蹊的喜欢,只是把男主当成“恩人”而不是“爱人”,所以之前跟男主亲近的时候,心里想的也是以身相许的报恩,等她意识到喜欢蹊哥哥时,也会变成为爱冲锋的勇士。
第50章 (一更)
  兰芙蕖听着沈蹊的话, 乖乖坐回到军帐中。
  帐内燃着香炭,暖雾朦胧。
  她回想着方才在昭刑间石门下。
  飘雪纷纷而下, 她眼前也是一样的雾气弥漫, 她站在通道外,朝暗道里喊。
  前十余年来所有勇气仿若在这一刻悉数汇集,让她踮脚翘首, 向他吐露心声。
  她说,蹊哥哥, 我喜欢你。
  一想到这儿,兰芙蕖还是忍不住情怯。她的手指绞着帕子, 心亦如刀绞。自己的声音并不大,不知沈蹊有没有听见。
  她喜欢沈蹊。
  昨夜, 兰芙蕖靠着安翎姐姐入睡, 想了一晚上。
  她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沈蹊的?
  明明沈蹊根本不是她想象中, 未来郎君的模样。
  从小, 父亲母亲便同她说, 兰家是书香世家,即便她是庶女, 未来也会好好替她在京城里择一位良婿。他定会是像兄长那般饱读诗书、温文尔雅的男子, 儒雅、温和、谦逊, 如兰花清雅, 似明月高洁。
  而沈蹊, 像是一团火。
  像是一匹狼。
  他似乎根本不懂什么是诗词歌赋中的花前月下, 也不会与她研墨、调琴、阅金经。无论是爹爹、兰夫人还是二姐,他们都一遍遍地同她说, 不应当与沈惊游这样的纨绔子弟来往。
  可他们的“经验之谈”, 便是对的么?
  她一向很乖, 听从姨娘、二姐、爹爹的话。
  可这一次,兰芙蕖却生了叛逆的心思。
  正出着神,军帐被人从外掀开。
  那人与风雪一道而来,扑面的是淡淡的血腥味,以及凌冽的冰霜气息。
  沈蹊一眼便瞧见坐在桌案前、两手托着腮发呆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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