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兰芙蕖身体震住。
  沈蹊能清楚地看见,当他忍痛咬出那几个字时,少女眼底乍起的惧意,紧接着,她惶惶然仰起脸,攥着他袖子的手也是一紧,有几分失神地喃喃:
  “十二关,地牢之刑……”
  第一关,便是足以令人生不如死的鞭刑。
  那可不是普通的鞭刑,是昭刑间撒盐、涂油、使火鞭的刑罚。这一关关、一道道走下来……兰芙蕖吓得双肩微颤,不敢往下去想。
  “不审讯,直接、直接上刑吗。”
  沈蹊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
  垂下眼,打量着她面上的神色,忽然,他眸底也染上几分极淡的悲哀之色。
  他未着氅衣,垂下眼问她:
  “兰芙蕖,你心疼了吗?”
  一侧的应槐、叶朝媚,皆不敢出声。
  他们不敢同小芙蕖说,昭刑间里根本没有她的兄长,兰旭还未提审,而那将要受地牢刑罚的人,是站在她身前的沈蹊。
  是此刻眸光晦暗,声音微沉的沈惊游。
  他凑近了些,嗓音微哑,声息落在她耳边。
  “见他要受刑,你是心疼了吗,兰芙蕖?”
  少女面色发白,亦站在光影交织之处,见他这般,尤其不敢应声。
  沈蹊垂眸,浓密纤长的眼睫亦如小扇一般垂下,薄薄的光影在他凤眸间翕动,他的眼睛生得极漂亮,如今更是多了几分攻击性。
  美得摄人心魂。
  兰芙蕖被他捏住脸颊。
  她的脸蛋被对方冰凉的手指握住,挤出些婴儿肥。石门之下,少女神色惶惶,她虽未答他,可那眼神、那表情,分明在告诉沈蹊——她是在心疼那个男人。
  不止是心疼。
  更是关怀。
  是信任。
  是偏爱。
  是他从未得到过的偏爱。
  沈蹊手指微僵,捏着她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
  “兰芙蕖,”他唇角翘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他是你兄长,是与你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男人,你信他,情有可原。可本将已铁石心肠,在北疆摸爬滚打数载,已然不信世上什么真情与信任。他兰旭是否通敌、是否叛国,自然会有鞭子替本将撬开他的嘴,有这些刑具替本将剥开他的皮、挖出他的心。”
  “兰芙蕖,任你再怎么求情,再怎么心疼,再怎么……费尽心思地讨好本将,”他一顿,冷笑,“本将亦不会放过他兰子初。”
  言罢,对方松开她:
  “来人,把她给我带走!”
  “沈蹊!”
  她这才回过神。
  满心、满脑子,都是那句——撬开他的嘴,剥开他的皮,挖出……他的心。
  肩上重重一痛,叶朝媚将她押住,欲言又止。
  得了空,安翎才悄声道:“兰芙蕖,你先出去。”
  她咬着发白的下唇,看着男人背对着她的、冷漠的背影。
  “将她带下去,昭刑间行刑,不容外人踏足围观。尤其是行十二关,别让她看见那脏污的血。”
  任凭她如何求情,如何哭得伤心,沈蹊的身形始终站得笔直,一直到她被人拽出石门,他始终未曾回头。
  兰芙蕖蹲在雪地里。
  她的身形小小的,在一片素净的雪上,只留下一点影。她抱着臂,除去知晓兄长即将要受地牢之刑,另一句让她难以接受的话,即是沈蹊那句:
  “兰芙蕖,你费尽心思讨好本将……本将亦不会放过他兰子初。”
  讨好。
  她的睫羽忽闪了一下,一滴热烫的泪终于滚落下来。
  沈蹊怎么能认为,自己是在讨好他呢。
  怎么能认为,自己只是为了兄长,“费尽心机”地讨好他呢。
  她忍不住,抱着肩低低啜泣。
  乌发垂下,披在肩头,不知不觉,哭得天光终于敞亮,叶朝媚皱着眉毛,走了过来。
  在安翎郡主面前,她不敢太过放肆。
  只好背对着她,小声哭。
  对方面色似有不忍,将她拽起来。兰芙蕖便被她拖拽着,边走边擦眼泪。
  “外头风凉,你先坐在帐子里,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兰芙蕖坐在桌案前,点点头,软声:“好。”
  吃完饭,她伏在案上,趴着发呆。
  见她这般伤心,叶朝媚也不能告诉她实情,只觉得心中烦闷,不好再面对她,索性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帐内又剩下兰芙蕖一人。
  她索性,也落得个清静,哭着哭着也累了,又趴在案上,迷迷糊糊地闭了闭眼睛。
  恍惚之中,她似乎听到鞭声。
  不知过了多久。
  帐外响起脚步声。
  她原以为是安翎。
  可那脚步声发乱,像是有人神思紊乱,朝这边步步走来。
  脚步声太重,终于,她被吵醒了,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一睁眼,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沈惊游的帐子里!
  安翎怎么把她带到沈蹊的帐子里?!
  她站起身,下意识地往外走,可还未走出帐,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人。
  她的鼻子重重装在对方肩头,突然嗅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
  和……浓郁的血腥味儿。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补凌晨前的二更,凌晨后还有更新,小天使们莫要着急,马上女主就知道实情了,明天争取双更一下
  另外解释一下女主对兄长没有感情线,兰旭是她朝夕相处十余年的兄长,在她潜意识里兄长是冤枉的,绝不会叛国。兄长这部分也是一条线,他也很可怜 : (
第47章
  是沈蹊。
  他的骨头跟散了架般, 从帐外软绵绵地走进来。抬手一掀帘,胸口处兀地撞上一人。兰芙蕖的鼻子被他坚实的胸膛撞得生疼, 眼泪几乎难以抑制地流出来。
  酒气、血气, 扑面。
  浓烈的味道将她身体裹挟住,一股冷意顺势窜上心头。
  他定住身形,眯着眼望向她。
  沈蹊的凤眸微挑, 一双眼生得极为漂亮,如今这眼眸微醺, 眼底含着迷迷蒙蒙的雾气。
  见了兰芙蕖,他面上浮现些疑色, 似乎有些惊讶她如今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他的军帐中。
  见他醉得要倒下,兰芙蕖下意识去扶他。手指刚一碰到男人的胳膊, 就被对方推开。
  “我不要你扶。”
  他外披着早上那件氅衣, 原先束着的发已散开, 眼睫压下, 眼下隐隐有乌青之色。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 沈蹊的面色很差,他唇色发白, 两颊侧却是一派醺醺然之态。兰芙蕖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只记得他幼时常犯胃疾、鲜少饮酒, 只会在逢年过节之时, 象征性地喝上两杯。
  她记得一年中秋, 他非要在宴席上逞强, 一人饮下了整壶桃花醉,后边疼得直捂着胃蹲在墙角, 一张脸也是煞白煞白的, 甚是吓人。
  兰芙蕖恰好从他身侧走过, 歪了头,停下步子。
  “你是……爹爹的学生?”
  兰芙蕖记得他,他叫沈蹊,经常被父亲念叨,是学堂里最不听话的学生。
  少年一袭紫衫落拓,腰间坠了一块月牙形的白玉珊瑚,乌发高束着,平日里是说不上来的张扬恣肆。
  见如此虚弱的一面被人看见,沈惊游别开脸,懒得理会眼前这个小丫头,挺了挺腰板。
  月色下,他侧脸青涩而俊俏,剑眉入鬓,只是眉心隐隐蹙着。
  唔……他看起来,是很凶。
  兰芙蕖立在月影间,打量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半晌,他面前又多了一道人影。
  小姑娘捧着一碗热茶,怯生生地站在沈蹊面前。她乌眸柔软,似乎有些不太敢看他,只将冒着热气的茶碗递过去。
  “兄长也常犯胃疾,这是母亲请了名医给他配的方子,热汤暖乎乎的,你喝下去胃就不疼了。”
  月色温柔。
  小姑娘的一双眼也是明明如月。
  而如今,天色亦晚。军帐外夜色如墨汹涌,透过帐子缝隙,穿入屋内。帐内灯火微暗,更是映衬得身前之人眸光晦涩,他拢了拢衣衫,再度止住了她的手。
  他不要她扶。
  男人脚步微沉,拖着月色,冷风吹刮过酒气,扑在兰芙蕖面上。
  他被脚边凳子一绊,没站稳,踉跄了下。
  见状,她眉心微微蹙起。原本的睡意化为乌有,她跟上沈蹊,又再次被他推开。
  “兰芙蕖,”他有些不耐烦了,转过身,醉醺醺地垂下眼睫,嗤笑,“你这是在干嘛,为何又出现在我帐中?”
  她原本想说,是安翎送她过来的。
  对方却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男人一双眼底生起些凉意。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得厉害,嘟囔着不要她管、不要她扶。
  他坐在桌案前,倒水。可那手却不稳,一直洒落些茶水,兰芙蕖见状,上前将茶盏夺走。
  “你有胃疾,茶水是凉的,喝了对你胃不好。”
  沈蹊闻言,便笑:“你此时来关心我做什么,你不应当多关心关心你身在牢狱里的兄长?”
  闻言,少女微怔。
  对方捏着杯子,手指一寸寸发紧,可唇边的笑意却是凉薄。
  他的唇极薄,此时又有些发白,勾起一尾极浅淡的、笑意不入眼底的弧度,一双乌眸森森,瞧着她。
  “兰芙蕖,”
  沈惊游手指攥紧,轻声,“原来你还会关心我啊。”
  这一声叹息极轻,仿若一层朦胧的烟雨,又转瞬即逝。
  睁眼之际,语气里只剩下了自嘲。
  “我原以为,我就算是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为我落一滴泪。”
  杯中的茶面剧烈晃荡。
  泛起一阵涟漪,搅乱人心神。
  他唇齿边有笑,有酒意,更多的是自嘲与讽刺。听得少女一愣神,眉心蹙得愈发紧。
  “大过年的,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言罢,又抿抿唇,上前,“我去给你换壶热水。”
  兰芙蕖刚提了茶壶,欲朝帐外走去,手腕忽然被人一握。
  对方力道极重,直接将她捉过去。
  她未曾防,下意识唤了声“沈蹊”,手腕间力道兀地一松,茶壶“咣当”一声,摔落在地。
  碎壶,断瓦,残存的、冰凉的水,几星可怜到发卷的茶叶。
  男人眼底醉意朦胧。
  兰芙蕖被他捉入怀,一抬头,就看到这样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凤眸。他眸尾微微上挑着,目光有几分凌冽。方才那一瞬间,沈蹊腰间的坠玉磕碰到桌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的小腿亦磕在桌腿上,有些疼。
  少女忍住痛,不打算和眼前这个醉鬼计较。
  对方的眸光落下来,目光缱绻,流连过她的眉眼——她生得白净俊俏,眸色温婉,星眸如小鹿般柔和温驯。便是这样一张温顺到没有什么攻击性的脸,却能让他心中绞疼不止、酸涩万分。
  让他生妒,让他生恨,让他思前想后、患得患失。
  沈蹊抱着她,哑声:
  “兰芙蕖,你许久没有这样关心过我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头疼欲裂。
  “我方才回来时,看你在哭。”
  沈蹊手指修长,将她的脸扳正,凝视着她脸上残存的泪痕。
  “我知道,你不是在为我哭,但我还是心疼。”
  也许是醉了酒,他今夜的话极多。
  “兰芙蕖,你知不知道,我好嫉妒他。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我一见到他、一听见你提起他,我就嫉妒得发疯。我知道,兰旭他是你兄长,与你自幼朝夕相处、在兰家一同长大……可我一想,他是你此生很重要的、难以割舍的男人,我就妒忌,就发狂。”
  “我想,我大抵是病了,或是疯了。”
  沈蹊抱紧了她,声音微哑。
  “我明明也不想这么小心眼的……”
  他的语气微沉,沉得仿若从乌云上坠落、将要化作雨水的凝珠。他的手亦是抱得极紧,紧得让兰芙蕖无法动弹。
  她只能站在原地,听着身前之人继续叹息: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找你找了四年,我在北疆、疯了一样地找你,也有许多年未曾见到我的兄长。我找不到你,应槐同我说,也许你已经死了,我不信。可当我看着那些士卒带着军妓回营,我怕你死了,又怕你没死。”
  “兰芙蕖,我很怕……”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细长的脖颈间,像个小孩子般轻轻搭着。她的细颈很香,微热,沈蹊深嗅了一口,嘴唇轻轻蹭上去。
  他的唇很凉。
  少女身形一顿,一股热烫感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更游走在她的眼眶与心头。
  他吻上她的脖颈,嘴唇蹭着她雪白的肌肤,轻轻吮吸着。兰芙蕖的力气渐渐不支,身形亦是微软。男人大手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将她狠狠地贴靠向自己。
  他的唇角沾染着些酒气,令她莫名有些怕,脖子缩了一缩。
  男人的后半句话掩于唇息,亦将她的嘤咛声咽于腹里。
  兰芙蕖的手指被人分开、又紧紧与他手指缠绕住。指间纠缠了些乌发,硬生生从他头上扯下几根。
  沈蹊扣着她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抚摸上她的泪痕。
  她为了那个男人哭。
  从小到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兰旭身上。
  父母亲、兰夫子、邻里乡亲……包括她。
  都对兰旭交口称赞。
  兰子初的存在,仿若是天理昭然,他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也不会做什么错事。
  甚至就连做了错事,都是理所当然。
  沈蹊吻住她。
  温热的、带着醉意的吐息,一下没入她的唇齿,转瞬间,兰芙蕖的唇舌间亦是醉意。一吻作罢,他又摸了摸她的眼睑下,将她的泪痕擦拭干净。
  他知道兰芙蕖想问什么。
  少女乌眸明明如月,眸底却惴惴不安。
  沈蹊知道,她想问,他怎么喝醉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又是从何而来,昭刑间里的兰旭如何,他们有没有对兰子初用刑。
  他的手从少女的脸颊滑至下颌,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凝视她良久。
  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让他低声道:“兰旭叛了国,我把他杀了。”
  兰芙蕖浑身一震。
  她被抬着下巴,震愕地抬起一双眼。
  听了他的话,兰芙蕖眸光剧烈晃荡,她秀眉兀地蹙起,眼底闪着不可置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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