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我想向蹊哥哥保护小芙蕖一样,”她认真道,“去保护我的蹊哥哥。”
  即便功高如此。
  即便威名如此。
  他也不是铁打的,他也是血肉之躯。
  也有脆弱之处,有时候,也需要旁人去关心、去关怀。
  闻言,沈蹊目光微凝。
  他垂下眼,眸中凝结的冰霜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登时化作了万顷春水。
  紧接着,他伸出手,将女孩子揽住。小心翼翼地、视若珍宝地轻住,嘴上亦不由自主地轻轻叹息了声。
  “傻子。”
  他心中微微有痛意。
  一惯都是他保护旁人。
  保护北疆,保护大魏,保护她。
  “怎么会有像你这么傻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兰芙蕖不知道的是。
  四年前, 他回青衣巷的那一夜,原本稚嫩青涩的少年, 历经了怎样的蜕变。
  怎样在一夜之间, 长大成人。
  兰府的血流了一地。
  蜿蜒至紫衣少年的脚下,他呆愣愣地攥着马缰,藏在袖子里、原本碎成两半的白玉簪, 又“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粉末混在血泥之中。
  也就是在这一晚。
  后悔,遗恨, 痛苦。
  他开始恨自己。
  一是恨自己赌气,二是恨自己无能。
  沈家亦是江南一大世家, 他有兄长在朝为官,也有族亲在江南为商, 家境殷实。
  一向娇生惯养的沈小公子, 平日里做的最多的, 就是逃课、骑马、玩剑、打鸟。
  他会些武艺, 但不精;天资聪颖, 却也不喜欢读书入仕。
  有人说,兰老先生许是惹了某些不该惹的大人物。
  兰先生早年入仕, 而又致仕, 在江南开了个学馆, 对外不参与党政。他一生清廉, 古板而严肃, 更罔论受贿贪污。即便是沈惊游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 兰家这是受了无妄之灾。
  日月昭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趟这一趟浑水, 愿意为兰家发声、替兰家翻案。
  江南从未下过这般大的雪。
  白雪纷飞, 铺满了整个青衣巷, 兰府外一片银白。
  少年眉间点雪,眼尾洇红。
  他开始恨,恨这个看上去白日青天的世道,更恨自己不能救她、不能替兰家沉冤昭雪。
  梅花探入芸窗,孤茔葬了红颜,一杯黄酒而下。
  自此世上少了恣意轻狂的沈小公子,多的是一人一马一剑。
  他拜将封侯,鞭指八荒。
  从江南,到北疆,他不知在寻何人,不知在守谁的冤魂。
  旁人道,沈蹊心如蛇蝎。
  然而他的心,早就死在了若干年前那个冰冷的雪夜。
  这四年,沈惊游踩着森森尸骨,浑浑噩噩地往上爬。
  刀剑无眼,残酷的沙场根本不顾他先前的出身,不管他从前是何等的锦衣玉食。他也不是铜墙铁壁之身,身上不知留了多少处伤疤,不知多少次,从战场上奄奄一息地爬回来。
  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
  ——他要变强。
  他要在这波诡云谲的宦海仕途中,有说上一句话的资格。
  只有变得羽翼丰满,只有站在万人之巅,他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也要守着她的尸骨,护着她的芳魂。
  归京,翻案,昭冤。
  他的姑娘,生前光明灿烂,死后也应当是干干净净的。
  兰芙蕖这三个字,染不得半分尘埃。
  至于自己这一身腌臜,这一双沾满了血与泥的手,待到忘川河边上洗净后,再去奈何桥见她罢。
  ……
  而如今,身前的小姑娘却微红着眼,倔强地说,要保护他。
  要像蹊哥哥保护小芙蕖一样,护着他。
  “世人说你冰冷无情,说你残忍狡诈,你却默默护着北疆,护着魏都,护着天下苍生。”
  她于沈蹊怀里,扬起一张清丽纯净的小脸。
  “被世人误解,还要护着他们,一定很累吧。”
  男人垂下眼睫,凝视她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很累。
  毕竟他只想保护世间这唯一一朵花。
  可花儿的根.茎深埋于大魏这片泥土里。
  于是乎,他也要守好这片土地,守着这世间昌平。
  有风悠悠袭来,拂起男人身上清冽的冷香。兰芙蕖很喜欢闻他身上这道与生俱来的冷香,于是便将脸埋得更深了些,贪婪地吮吸着。
  沈蹊下意识伸出手,放在她后脑勺处,将小姑娘往怀里揉了揉。
  她的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胸膛,声音也柔柔的,带了些鼻音。
  “蹊哥哥,你要是累了,记得一定要跟我说。”
  “嗯,”他低低应了声,言罢,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正式,认真地补了句,“好。”
  小芙蕖这才满意了。
  她伸出手,环住男人结实的腰身,将脸颊压下来,抿着唇轻轻偷笑了下:
  “那就说好了噢,蹊哥哥保护其他人,小芙蕖保护蹊哥哥。”
  保护他,这颗坚硬又柔软的心。
  沈蹊唤来下人,将药碗撤了,而后又拉着她坐在妆台前,替她梳了发。
  紧接着,男人牵过她的手。
  “来。”
  “干什么呀。”
  “不是要保护我吗,”沈蹊含笑,“我教你弓.弩,好不好?”
  在清凤城买的那把弓.弩,沈蹊一直替她收着。
  第一次用这东西,兰芙蕖一脸茫然。
  “你握着这里,先这般举起来。”
  沈蹊绕到她身后,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手心里却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兰芙蕖知晓,这是他常年练剑的痕迹。
  “看这里。”
  他缓缓搭了弩。
  考虑到她力气的缘故,沈蹊没有教她长弓,弩.箭小巧精致,可即便如此,兰芙蕖仍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射弩与打弹弓同理,拉弦,搭箭,抬臂,目对望山,指扣钩括,则箭矢出。”
  所谓望山,乃弩上用来瞄准之物;钩括是弩的扳机。沈惊游话音方落,兰芙蕖只听着“咻”地一声,一支梅花从梅树上坠落。
  沈蹊撤回手。
  他未穿银盔,宽袖间有暗香盈盈。便是这一袭清冷矜贵的装束,让他看上去分外轻松,分外游刃有余。
  兰芙蕖“哇”了一声,由衷地赞叹:“沈蹊,你真厉害。”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百步穿杨”。
  小芙蕖夸人时,一双眼明亮亮的,这一双软眸流动着倾慕与崇拜,让沈蹊十分受用。
  日头下,他勾了勾唇角,眉目之间的意气风发,让兰芙蕖恍然看见了青衣巷里,那一袭紫衣打马而过的少年。
  他高高骑在马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故意拖长了尾音,懒懒叫她:
  “小——芙——蕖——”
  “小芙蕖,带你去打兔子去。”
  “小芙蕖,走,带你去放花灯去。”
  “小芙蕖——”
  “小芙蕖,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青衣巷的风甜腻腻的。
  他一袭紫衫,乌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一手撑着脸,歪着脑袋看她。
  许是少年过于大胆赤诚,吓得小姑娘面色赤红,不敢看他。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喜欢你的眉毛,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的嘴巴……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小芙蕖,你也喜欢我吗?你想……与我成亲吗?”
  “你想嫁给我吗,你想做我的夫人吗?”
  “我不会再故意惹你,不会再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故意去做那些混账事,不会揪你的头发,不会下学堂去拦你。我要把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阳都给你。小芙蕖,我会把我的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付给你。”
  “我的心在你手里了,我整个人这辈子就栽在你手里了。”
  “我不会给旁的姑娘打兔子、放花灯、戴平安锁,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好。谁欺负你,我就欺负回去,谁让你不开心,我就让谁不好过。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心眼儿小,骂我是小人了。我就是心眼儿小,就是小人。我心里面都是你,我这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是你的人。”
  “我生是你的人,就算百年之后,我与你去了阎罗殿,就算是阎王爷要欺负你,老子变成厉鬼也要与他拼一拼。”
  如果没有四年前兰家那场无妄之灾。
  她想,还是会爱上沈蹊的罢。
  爱上这样一个单纯的、良善的、热忱的,满眼都是她的少年郎。
  见她在发呆,沈蹊开口唤了声,打断她的神思。
  兰芙蕖回过神,望向身侧一袭氅衣,剑眉入鬓的男人。
  他成熟了许多。
  眉目间的沉稳,愈发给人一种安全感。
  兰芙蕖循着沈蹊的话,将箭搭上去。手指扣动钩括,箭矢却不及方才有劲儿,软绵绵地飞出去。
  后果可想而知。
  沈惊游揉了揉眉心。
  “没关系,我们再来一次,不要着急,等箭搭稳了再发力。”
  他极有耐心地教着。
  这一次,箭是射了出去,落点却与设想的目标差了好大一截儿。
  兰芙蕖终于明白,沈蹊为什么死活不肯教安翎姐姐鞭子了。
  当师傅,着实很累人。
  沈蹊从地上捡起箭矢,又绕到她身后,从后面将她的手臂抬起来。
  这一道温热的呼吸,亦落在兰芙蕖耳侧,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
  沈蹊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
  温热的触感,灼烧的呼吸,怦怦的心跳声。
  察觉出她的异样,沈蹊在她耳边道:“认真,不要分神。”
  这一句话他说得极淡,像是一种命令,兰芙蕖立马敛住神思,认真地咬了咬唇。
  见状,耳边的男人低笑出声。
  他的笑声很轻,微沉,还有些吊儿郎当的,顺着风声飘浮过来。又不过顷刻,对方又立马正色,“咻”地一下,箭矢飞出。
  第二支梅花。
  “三点一线,目标对准。”
  她点点头。
  好像稍微有了些感觉。
  见她如此认真乖巧,沈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而后撤到另一边去,抱着臂,悠闲道:“你自己再试一次。”
  “先把箭射出来,不必急功近利。”
  “好。”
  兰芙蕖就这样练习了一下午。
  全程,沈蹊在一边耐心地教着,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他才捡起地上的箭矢,递过来一方帕子让她擦汗。
  他当真是一个好老师。
  温柔,细致,有耐心。
  “想什么呢?”
  男人把玩着箭弩,问她。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教安翎姐姐用鞭。”
  沈惊游扯了扯唇,笑了下:“教你一个就够累了,怎么,还要替我揽活儿啊。”
  “没有替你揽活儿,现在有人在教她呢。”
  言罢,兰芙蕖又低下头,小声嘀咕:“不过这样也好。”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她面色微红。
  沈蹊扬了扬眉,见她这般,又忍不住道:
  “兰芙蕖,你以为我真是嫌累啊?”
  “不是累是什么?”
  “自己想。”
  “……噢。”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这些天, 兰芙蕖一直跟着沈蹊学箭.弩。
  作为北疆大将军,沈蹊一向很忙, 除去练兵, 他还要处理昭刑间的诸多事宜。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她一个人在军帐外练弩。
  她学起东西来很快。
  小时候,兄长就经常夸赞她冰雪聪明。
  兰芙蕖站在帐子外, 若是不下雪,她几乎可以练一整天。只是她力气小, 体力又不支,反反复复地捡箭、搭箭、射箭, 额头上已然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却并不怎么觉得累。
  时而,安翎姐姐见了, 也会指点她一番。
  只是一边指点着, 一边故意笑吟吟地说那些“酸溜溜”的话, 诸如沈蹊只教你不教我、他只收了你一个小徒弟, 沈蹊他怪会偏心你。
  “应小将军也偏心郡主姐姐。”
  兰芙蕖话音刚落。
  她清楚地看见, 叶朝媚的脸“蹭”地一下红了大半边。
  女郎一身红衣,站在灼灼的烈日之下, 一向潇洒恣意的脸颊上, 竟浮现出羞怯的神色。叶朝媚不自然地轻咳了下, 小声道:
  “小芙蕖, 莫要胡说。”
  “应小将军他就是块木头, 才不会偏心我呢。”
  “那他为何天天教你练鞭?安翎姐姐, 你都说了沈蹊教我是偏心,那应小将军这般费心费力地教你, 这不是偏心, 又是什么?”
  叶朝媚摇摇头:“不一样的, 他就是替沈蹊分分忧、完成完成主子布置给他的任务。只要他教我了,我就不会去缠着沈惊游,这才不是什么偏心呢。”
  说罢,她轻悠悠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一支梅花“啪嗒”一声坠了下来,落在安翎裙角边。
  她弯身,素指纤纤,将梅枝捡起。
  有暗香袭来,盈满衣袖。
  “罢了,不提他了。”
  兰芙蕖瞧着,不过转眼之间,身前女郎眉眼里的郁色一扫而空。她捏着梅花枝,将其簪在小芙蕖鬓角,道了声“好看”,而后扬唇:
  “小芙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些日子北疆捷报频传,圣上龙颜大悦,已经免了沈蹊水牢剩下的刑罚。”
  闻言,兰芙蕖的眼睛亮了一亮。
  “真的?!”
  “骗你做什么,”叶朝媚道,“不过火牢之刑还要受的,虽说是在冬天,但火牢里的刑罚比水牢要更难捱、更不好受。你去和沈惊游说一声,我也在昭刑间那边准备准备,看看能不能再通融斡旋。”
  一提起火牢那四关,兰芙蕖再次感到阵恐惧。
  她不知晓,昭刑间的火牢是怎样的。
  但她大抵多少听说过“炮烙之刑”。
  这是殷纣王所创的一种火刑,即命令犯人光着脚走在被火烧得通红的铜柱上。铜柱之下是熊熊烈火,犯人禁不住灼烧,失足跌入火盆中,登时化作一缕焦烟。
  朝代更迭,几经演变,这一刑罚也简化成将犯人绑在一根烧得通红的铜柱、铁柱上,或是将人关在铜器、铁器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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