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以前是养什么的?”
她随意得问。
云溪奉跟着她脚步过来,回忆了一下,有一瞬间一言难尽。
“……养乌龟的。”
饶是姜秉儿准备了不少接口的话,也没想到云太傅家的池子里养的是乌龟,让她一时语塞。
她抬头干巴巴看了眼云溪奉。
活物,那可没法说了。云家出事距今有五六年,一池水都熬干了,乌龟只怕就剩个龟壳了吧。或许跟池子里贴着角落的那块石头颜色一样,灰不溜秋,干瘪……
咦?
姜秉儿揉了揉眼,弯腰手扶着池岸,伸着头努力去看。
“小心点。”
云溪奉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池子空了,少说有半丈深,摔下去不是闹着玩的。
“不是,你看……”姜秉儿手指着那池子的角落,灰不溜秋的一处石头,“你看那个东西,像不像龟壳?”
说罢,姜秉儿有些忐忑地收回手,尴尬地扣扣脸颊。这若真的是龟壳,那云溪奉得多难过。云家出事这么多年,如今还要目睹自家乌龟的残躯。
只恨她眼睛太好使了什么都看得见。
云溪奉定睛一看,手一撑直接翻身跳了下去。
灰尘扬起,他大步走到角落,捞起地上那个灰不溜秋的龟壳。
他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面色有些复杂。
等云溪奉带着龟壳回来时,姜秉儿小心翼翼地问:“……这个你打算……埋在哪?”
云溪奉举着手中有他巴掌大的乌龟,在姜秉儿眼前晃了晃。
“托福,它还有口气在。”
姜秉儿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伸手戳了戳那乌龟。
一只龟能平安在这池子里活五六年?它吃什么?
手一戳,那乌龟真的是乌龟,尾巴尖尖有气无力地晃了晃。
居然是真的……还活着。
“那可真是……时来运转柳暗花明唾手可得的……喜事啊!”
姜秉儿悄咪咪搓搓手指,自己摸到了好运的乌龟,说不定也能沾点福气。
云溪奉想到什么,按了按乌龟的背,嘴角有一抹笑意。
“的确是时来运转的喜事。”
他抬起头,眉眼舒展,这会儿的他的确配得上他刚刚口中的心情不错了。
“逛了一圈,不打算问我什么吗?”
姜秉儿有想问的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问。乌龟也是云家的,这可是云溪奉难得的好心情,她不想破坏了。索性随意摆摆手,指了指他手中的乌龟。
“我不是问过了吗?”
云溪奉挑眉。这说的是她刚刚的那一个随口问题。池子里养的什么。
从而接住了这份时来运转。
她……不打算问过去的一些事。他已经做好准备的某件事。
姜秉儿笑眯眯地盯着长命乌龟,怎么看怎么喜爱。这可是个福气满满的好东西啊。
云溪奉喉结滚动。
她难道不在意,从不想知道?
好心情烟消云散。
云溪奉抬手将乌龟塞到姜秉儿的怀中。
“咦?”姜秉儿一下子怀里被塞了个福气疙瘩,有些愣神。
“我有要事要做,平黄先放在你那儿养。我得空来看它。”
云溪奉回眸看了眼空空的池子,眼前依稀看见曾经的几个兄长脱了鞋袜,挽起裤子,在水池里到处捞平黄的模样。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多到他已经替云家平反复仇,多到他梦中家人们已经和他挥手作别,如今的梦中,只剩下最让他骨缝生疼的小坏蛋。
姜秉儿不知道他怎么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奇怪的家伙。
不过他阴晴不定也不是现在才有的,姜秉儿早就习惯了。
姜秉儿出门前提了三坛酒,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个乌龟。
婶婶在厨房帮忙做饭,听见姜秉儿的声音探头出来看了眼,见到她怀中的乌龟眼前一亮。
“秉儿,家里今天煮甲鱼汤吗?”
姜秉儿举着手中的乌龟,乌龟慢腾腾地伸出脑袋和四肢,划拉划拉两下。
“这是云家的,咱吃不起。”
婶娘哦了一声,缩回头去,很快,姨娘又哒哒跑到厨房门口来,兴致勃勃问。
“云家的姑爷回来吗?”
姜秉儿看着彻底倒戈的姨娘。
“不来。”
姨娘明显叹了口气。
“行吧,改明儿我做点汤,你给姑爷拿去……不对。”姨娘反应过来,自家当家做主的是姑娘,姑爷是入赘的,她捏着铲子思考,“那我做点汤让姑爷给你端去?”
姜秉儿随便:“你若能让他送来再说。”
姨娘哦了一声,缩回头去。
养只乌龟不是难事,尤其是一只有福气又聪明的老乌龟。
姜秉儿给弄了个浅口缸,又给弄了些吃食,将乌龟放了进去。
折腾了一圈下来,姜二爷已经去把家里的三个小崽子接了回来。
早上出门被拴了一条绳子,三个崽儿都委屈扒拉,回来的时候各个轮流要姜二爷背。姜二爷脾气好,乐呵呵背了一路。
回来后,不知想起什么,还跑到后院偏房去找姜秉儿,说是在甘先生家附近看见云溪奉了。
“咱姑爷是去接你的?”
姜秉儿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姑爷,已经不想说话了,随手将装好的几坛酒放下拍了拍手。
“他有正事要做,许是碰巧。”
说来姜秉儿也有些疑惑,云溪奉怎么会在甘先生家门外等她,知道她会送弟弟妹妹去上学?
也许是耳报神小纪的功劳?
之后两天,姜秉儿按时和姜二爷两个人轮流接送家里的三个小崽子,还把名叫平黄的乌龟养得水嫩嫩。
得了空来,姜秉儿开始思考得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铺子,她想试着卖酒。
今儿姜二爷去接小崽子们回来的时间有些迟。
姜秉儿不由得担心是不是平静日子过久了,小叔又手痒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家里花的钱已经没多少了,再不赚钱来点进项,一家子就得喝西北风。这种节骨眼小叔要是敢去赌,她干脆以家主的身份把小叔卖给谁家当个奴仆,好好磋磨磋磨才是。
姜秉儿到底不放心,开了门户出门去等。
昨儿下了一天的雨,今儿早上又下过一场,地上还有些湿漉漉。岸边垂柳蔫蔫儿,姜秉儿在树下站了片刻,落了一肩膀水珠。
不多时,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姜秉儿刚要迎上去,却是脚下生了根,动弹不得了。
她瞪大了眼盯着那匹高头骏马,马背上云溪奉怀里抱着姜蛮,后面是他的长随马背上放着姜固,姜夏儿七岁了,这些人有分寸,给了姜二爷一匹马,让姜二爷带着她走。
一路浩浩荡荡三五匹马,七八个人。
被送回来的三个小崽子下了马,兴奋地嘴都合不拢,兴高采烈地举起糖串给姜秉儿看。
“姐姐看,姐夫给我们买的!”
姜秉儿明显看见云溪奉身后的几个属下按捺不住兴奋地眼神,只能假装没看见。
接了三个小崽子,客客气气跟云溪奉道谢。
“怎么好劳烦你送他们回来。”
“有事找你。”
云溪奉也不客气,让属下伺候马匹,自己大大方方跟着姜秉儿回家。
他也不当自己是客,不在正堂里待,而是在院子里石桌旁落座,客气得喊婶娘帮他倒杯茶。
婶娘脚下轻飘飘地去了厨房,云溪奉回过头来。
他神情正经,姜秉儿也收敛了嬉笑,正襟危坐。
“三婶病了。”云溪奉眉心微蹙,单刀直入,“我想请你回府探望一下三婶,顺便照看一下府中大小事宜。”
作者有话说:
云团子来抢人了
第16章
姜秉儿还记得云三夫人,是个温柔内敛,脾气极好的长辈。
她病了,让姜秉儿微微提心,只云溪奉后半句话让她有些难以理解。
“去看三夫人是应该的,只是其他的就有些不合适了。”
正说着,姨娘从厨房端来茶水,笑眯眯跟云溪奉打招呼。
而云溪奉也很客气地微微点头,口称姨娘。
回过头来,他看姜秉儿的眼神有种无形的压力。
姜秉儿居然看懂了他的眼神。
他喊姨娘,婶娘都跟着她喊,而她喊云三夫人是三夫人。亲疏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心虚地摸摸鼻尖。
云溪奉倒是很容易代入他们已经成婚的这件事中,什么都适应的很好。但是她的心中,那场缺了新郎的婚礼,到底是不圆满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她不会休夫,云溪奉看样子也不打算与她合离,似乎她得适应一下新的身份。
云溪奉抿了口茶,放下茶碗后,直勾勾看向姜秉儿。
“姜栖栖,你我成婚三年了。”
姜秉儿眨巴眨巴眼,干巴巴哦了一声:“……哦,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是哈。”
她有些不敢和云溪奉对视,移开视线忍不住低头抠着手指。
他还真敢说出口。
换做她以前的性格,这会儿非给他一脚不可。
云溪奉似乎看出了姜秉儿的不愿,他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张云笺来,放在石桌上。
“一次差遣。”
姜秉儿看见这张自己亲手签下的云笺,嘴角微动。
他倒是聪明。
姜秉儿知道自己是抵赖不过去的,但也不愿太干脆接过来,故意仰头看天,脚下点着地,磨磨蹭蹭,拖拖拉拉。
云溪奉知晓她不会抵赖,给了她云笺,起身。
“让姨娘收拾东西。”
姜秉儿听出点东西来,不敢神游太空,赶紧摆摆手。
“姨娘他们就不去了吧。不太好。”
她怕云溪奉一定要全家都去。毕竟云溪奉有一点就是希望家里人多,或者说家人亲属多些。
“夏儿阿蛮他们刚入学,读书呢,接送一早一晚两个人,我还放的有酒,姨娘得帮我看着。”
姜秉儿没说最关键的。
就算是成了亲有婚书的关系,云溪奉也是入赘的,她也不能带着姜家一家子去云家里住。
云溪奉还真的是打算把姜家人全包了。
既然姜秉儿不愿也无妨。先把最主要的带走就行。
说是要给云溪奉去。姜秉儿还是牵挂她后院里的那十几坛酒。酒要好喝,酿出来得多窖藏,泥塑封口放进地窖里陈酿些日子才好。
她想着在偏房先找个好位置窖酒,先存放着。
云溪奉也来帮忙。
一坛坛酒整齐摆放在偏房门口,分了不同重量的陶坛。轻一些的好拿,十斤往上的略重些。
云溪奉一手一坛二十斤的,按照姜秉儿所指方向,放到偏房角落一处避光的位置。
有了他帮忙,弄起来很快。
姜秉儿甚至趁机使唤云溪奉,帮她把一些位置不好拿的粮食袋子也挪了地方。
一袋粮食几十上百斤,姜秉儿本来是让云溪奉帮忙放在右边靠支摘窗的位置,等云溪奉挪过去了,她又让云溪奉挪到左边墙角。
云溪奉随她指挥了几次,发觉出不对劲。一个偏房就四个角落,其中一角落有窖池,除了这一个位置,其余位置都挪过了。
云溪奉回眸安静地盯着姜秉儿。
他搬粮食,姜秉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碟瓜子,站在门槛边嗑着瓜子指挥他,悠哉悠哉。
发现他的目光,姜秉儿几乎是立刻扬起笑脸,哒哒哒小跑过来,趁他还没发火赶紧把瓜子塞到他手中。
“我收拾好了,走吧。”
*
上次来将军府的时候,姜秉儿的心情可谓是紧张忐忑,脑袋里不断在想是不是会被杀了报仇,被奚落被无视。怕自己妹妹没得救,也怕那个人用她不能接受的态度来对她。
短短月余的时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她怀揣休书来的。见到云溪奉后这封休书反而成了隐患。
七出三不去,她不可能休夫的,云溪奉也不想接休书,好像真的要以夫妻名义在一个屋檐下了。
姜秉儿乘坐在轿子里抱着平黄,等落轿后,拍了拍胸口。扆崋
有些紧张,和当初来时的紧张又不一样。
当初她在将军府是做客,现在倒要来当一家之主……
云溪奉可真想得出来。
轿门被敲了敲,云溪奉在等她。
姜秉儿深吸一口气,掀开轿帘落落大方走出。
轿子外有个熟人候着,自然是一张笑脸的小纪。
小纪身后还有一些长随侍从,他率先躬身行礼,声音响亮的震彻半个院子。
“给夫人请安!”
他身后的长随侍从们齐刷刷跟着躬身行礼。
“夫人安好!”
姜秉儿:“……”
属实没想到,将军府也有这么浮夸的风格。
这一下给她弄得尴尬无比,进退两难。
这就亮明身份了?
云溪奉就不怕外人议论吗?
幸亏她脸皮够厚,只尴尬了片刻,就淡定下来。
云溪奉看着这一幕有些出神,想到了某事。
姜秉儿抬头四下寻他时,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好像发觉了他的心思。
说起来这种浮夸的风格,她姜家还是挺多的。
尤其是她。
她年纪小爱虚荣漂亮,最喜欢大场面。
当年她总觉着云溪奉的奴隶身份丢她的脸,总想在这方面弄些事出来,其中就有她故意弄了一批侍女在玲珑阁,又派人去叫云溪奉来找她。
等少年面无表情掀开帘子时,一群侍女齐刷刷行礼,口称公子安好。在玲珑阁里的其他客人都吓了一跳,盯着他揣测不已。
躲在屏风后的姜秉儿笑地合不拢嘴。她其实总觉着云溪奉不该是奴隶,他的气度比她认识的不少贵门弟子都好。
而那些侍女这般高调,云溪奉甚至一个眼神都欠奉,环顾一圈,很快找到自己的目标,直径去屏风后把姜秉儿逮了出来。
姜秉儿还悠哉悠哉用扇子挑起云溪奉的下巴,笑眯眯地用她最擅长的纨绔语气调戏他。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郎君,怎么一上来就对人动手动脚呢?”
云溪奉定定看着她,眼神让姜秉儿心生退却。姜秉儿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直接被少年单手举起扛在肩头,带出了玲珑阁。
大街小巷谁人不认识姜秉儿。
姜秉儿那叫一个丢脸,扇子死死挡在脸前,手指在云溪奉的肩头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地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