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咬紧牙关,低声给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纠错。
“徂。这个字念徂。”
姜秉儿傻乎乎地盯着云溪奉,她念错了吗?
好像长得都差不多呀。
云溪奉心下叹息,拿过姜秉儿的书,将坐在素舆上的某人推到对面,和姜家三个弟弟妹妹并排。
姜家姐弟四人,齐刷刷仰着脑袋看他。
他在主位落座。
修长的手指落在书页上,一字一字往下滑。
“天作此篇,是为歌颂太王与文王业绩所做的乐章。你需通其表面字去理其中意。在此之前你需知晓太王是何人文王所做何事。承上启下方能读懂。”
云溪奉随口说了句,却见姜秉儿连带着三个弟弟妹妹都用震惊而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居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只用读懂字义就好。”学识一塌糊涂的姜秉儿喃喃自语。
云溪奉忍住了没说,她连字义都没读懂,偏家中三个小的也敢跟着她学。
要知道当年通城学堂里有几张桌子,姜秉儿都不知道。她最熟悉不过的也许就是学堂的矮围墙下,那一簇肆意生长的小春花了。
学不进去的某人乖乖坐好,为了给家长弟弟妹妹当表率,姜大姑娘甚至改了口。
“还请先生教我。”
云溪奉垂眸,直勾勾盯着姜大姑娘。
似乎想到了什么,云溪奉移开视线,沉默地翻了翻书,也不知看进去没有,倒是发了片刻的呆。
“先生,先生?”姜秉儿倒是嘴乖,喊起先生来那乖巧的模样足以骗了任何一个先生的心。
云溪奉垂下眸来。
他倒真希望自己是她的先生,姜大姑娘纨绔,但是他不怕她逃学,她挣扎不过他的,或许翻墙时就会给他堵了,扭着胳膊抱回学堂。她若是再想跑,就按在怀中。若是听不进去,就……
云先生晒了会太阳,把某些思绪晒干,认真的给姜家学渣四姐弟教了天作一篇。
别说,云溪奉的教法简洁又直白,姜秉儿这种根本听不进去讲学的人也都能弄明白,哦,天作是讲的这个意思。
姜秉儿忽然觉着自家出个读书人有望了。
“将军这几日得闲,给他们教一教?”
不用人的时候,姜秉儿又改口称将军了。
云溪奉扫过三个小舅小姨,瞥了眼姜秉儿。
“你就不用教?”
姜秉儿混不吝地一摆手。
“我看着书头疼。”
若是学得进去倒也罢了,偏她就学不进去。
“读了书,若有人骂你,你也听得懂。免得吃亏。”
姜秉儿一愣,转而疑惑地问:“还会有人骂人用书里的话吗?”
“不尽然,也许不是骂人。”
云将军合上手中的《诗经》,漫不经心起身。
“便是我此刻说什么关雎,你想的也是水上的雎鸠鸟吧。”
姜秉儿愣住了。
她眨巴着眼,看着云溪奉起身离开的背影。
什么嘛,真以为她什么都没学过?
她可是在茶楼里经常听伶人唱的。
姜秉儿气鼓鼓转过身。
“你们几个,每天一个时辰,去找他学习。”
三个小的不知道自家长姐和姐夫在闹什么,但是姐夫和甘先生的教法各有不同,还挺有趣的,都齐刷刷点着脑袋瓜儿,答应了下来。
姜秉儿晒了会儿太阳,平复了一下心情。
说起来云溪奉出身名门,云太傅学富五车,是太子太傅,座下又有不少弟子学生,名满天下。
身为云家子的云溪奉是不是从小读书极好,小小年纪就学识出众?
自从认识之后,好像从未见过他读书。
在姜家他身为姜秉儿的所有物,姜秉儿多纨绔,连学堂都不去,自然是没有读书的机会。从姜家离开之后,他就奔赴战场,在血腥战场辗转三年,成了如今凶名在外的大将军。
如果……如果当年云家没有出事,那现在的云溪奉是什么样的人呢?
或许是早早三元及第,着红衣打马游街,于殿前位列前班吧。
那她在做什么呢?
身为商贾人家的女儿,早早继承家业的她,或许会在继承家中生意后,偶然有一天去往京中。
那时候的她或许在苦恼,到底要多少钱才能买下云大人呢。
钱不够的吧。买不到的吧。
姜秉儿在心中也不由得为云溪奉的过往叹息。
若不是先帝对云家下手,天之骄子也不会沦落至此,在姜家被她可劲儿欺负。
说来他们该是有着云泥之别的。
就好比云溪奉学富五车,四书五经也好,史书也罢,无一不是信手拈来。
她呢,好像连一整本论语都没学完过。
姜秉儿忽然有些情绪低落。她闷闷地去捏盆栽里的草叶。
就算她到时候是富甲一方的女商,想要见到云大人都是不能的吧。
姜秉儿把薅下来的叶子都快碾成汁了,回过神来,满手粘液。
咦……她可真不讲究。
姜秉儿不由得嫌弃自己的手了。
根本不想用这样的手去碰车轮,索性起身单脚蹦跶着往正房那儿挪。
单脚蹦跶了一路,抵达正房外的廊下时,姜秉儿才看见云溪奉。
云溪奉没进屋去,他站在廊外的立柱旁,抱着臂似乎在思考什么。
听见姜秉儿的动静,他的目光落在她手掌。
而后不用姜秉儿说什么,他已经淡然地抱起单脚蹦跶的她,进屋后用水给她洗了手,擦得干干净净。
姜秉儿坐在绣凳上,伸出手让他擦弄的样子,乖的可爱。
“我刚刚想了一下,有件事得和你商量。”
云溪奉给姜秉儿擦完手,将手帕随手搭在绣架上。
姜秉儿意外地仰起头。
“什么事?”
能让大将军和她用上商量这两个字,似乎是什么大事啊。
她不由得先抛掉脑中不成型的一些想法,认真听云溪奉说。
云溪奉似乎的确被某件事给困扰住了。
他眉心微蹙。
“以后家中儿女的幼学启蒙一事,我想还是我教的好。”
姜秉儿愣住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说道:“你,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陪孩子玩,读书一事我接手。”
云溪奉提前和姜秉儿商量,这种事还是要分工明确。
毕竟今天见识到自家妻子的渊博学识,他已经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不担心家中孩子不爱学习,毕竟孩子可以选择自己的喜好。只担心若是孩子读书是跟着阿娘学,长大后大概会怀疑人生吧。
为了孩子未来不对世界迷茫,云溪奉觉着这件事还是要提前定下来。
姜秉儿满脸通红。
“哪里来的孩子!”
云将军淡定说道:“以后会有的。”
顿了顿,云将军不由得担心起一件事来,他在姜秉儿面前单膝蹲下,面色认真地问她。
“……想要孩子吗?”
姜秉儿脸红得滴血,口不择言:“你胡胡胡胡说什么呢!想什么想孩子这是能想的吗?什么生孩子什么孩子的我又没有那些书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学过!”
纨绔害羞了。抵死不肯承认自己看过些什么书。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没看过那些书而选择交代了某些书的存在。
云溪奉定定地看着她,小姑娘脸蛋通红,眸中水波粼粼地,害羞与羞愤交织在一起,又紧张又慌乱,明明很羞还梗着脖子硬撑。
可爱。
可爱到他原本只是在想孩子的事,而现在则是忍不住想生孩子的事。
半响,云溪奉的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耳垂。
很烫。
“巧了,你被没收的那些书都在我这,我看过,学会了。”
“教你?”
作者有话说:
云团子:可爱,想—哔—
红包包
第29章
陛下给云溪奉了五天的恩假,五天一到他就销了假回到都司。
五天时间能让姜秉儿的脚勉强沾地,还不能正常行走。
姜秉儿就每日指挥下了值的云将军给她带西子街的芝麻胡饼,炸小鱼等小吃。
她悠闲,还指挥着自家小叔出去寻些帮得上事儿的人。
姜二爷觉着自己如今不一样了。云大将军,那可是他正儿八经的侄女婿,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和三教九流混呢,没得跌了将军府的面子。
有这种顾虑,姜二爷找人就开始找一些有身份的人。
但姜二爷一个初来乍到的纨绔子,还是没什么钱的那种,想要结交到合适的人谈何容易。他跟着相识的纨绔们混了几天,实在是混不出名堂,回来跟自己侄女哭诉。
姜秉儿对素舆还有些稀罕,将自己有所好转的脚包了包,继续在素舆上当小废物。
叔侄俩对酒当歌,小叔抱着酒杯嗷地哭诉,姜秉儿让侍女盯着,悄咪咪喝了杯酒。
她还伤着,按理说不能喝酒。但她去偏房检查时发现有一缸酒酒香四溢,实在是让她忍不住,悄悄打了一坛出来,和小叔对饮。
喝酒可不能给某人抓着,尤其是现在云溪奉已经下值,正在前院的书房里。要是他过来瞧见了,那可有些糟糕。
姜秉儿咕噜咕噜就是一杯酒,喝的眉眼舒展。
“我有个主意。”
姜秉儿转着手中空酒杯,笑眯眯地,她想到了一个人。
这一次做出来的酒比起上一次存放时间略长一些,口感更为绵纯,许是能引得一些爱喝酒的人酒虫直钻钻。
“甘先生爱酒,且他出身高贵,虽不知是什么门第出身,但他肯定认识些人。”姜秉儿选出了合适的人选。
或者说她现在能利用上的人脉也只有甘先生了。
爹娘教过她,只要是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是自己的一张牌。若是他们觉着你有利可图那就更好,给得出利,就能得到回报。
甘先生爱酒,喝过姜家酒后念念不忘,只想着这一口。那就是送到嘴边来的肥肉,总得咬一口的。
姜二爷似乎明白了。
“阿固他们逃学也够久了,明儿我送他们去上学。”
姜二爷从酒壶中给自己和侄女一人倒了一杯酒。
月光承载在粼粼酒水上。
“来,为了我姜家的大业!”
姜二爷举杯邀月,掷地有声。
姜秉儿耳聪目明听见前院似乎传来了什么动静,顾不得和自家小叔举杯,端起酒杯推上素舆,踮着脚哒哒哒跳出了被追杀的气势。
姜二爷一杯酒下肚,中庭里只剩下他一人。
侄女呢?
他茫然地啧了一声。
而后见到自家侄女婿过了拱门,沿着廊下大步而来。
云溪奉抵达中庭时,此处浓香的酒气扑鼻而来。
石桌上只有一个酒壶,姜二爷手中的酒杯,另外就是……一碟瓜子。
“她喝了多少?”
姜二爷在犹豫。是为了叔侄情替侄女隐瞒隐瞒,还是不要掺和他人小夫妻的事儿里。
犹豫半天,他选择往石桌上一趴,装睡。
云溪奉:“……”不愧是老姜家。这种赖皮的确是一脉相承的。
姜秉儿和姜二爷在家里躲了云溪奉两三天。
姜二爷还好,一副有事儿要办的样子天天早出晚归。姜秉儿可跑不了,躲得再厉害,还是让云将军给堵了。
云将军堵人还不是赌她的闺房,毕竟姜大姑娘能在房中装死一天一夜不出声。
他选择堵了姜二爷。
姜秉儿每天都是要和姜二爷交流一下事情进展,今儿等了小半个时辰也等不到小叔,她还有些迷茫。生怕小叔那儿出了事,用自己还不利落的脚颠颠儿哒哒跳到前院去。
刚过了拱门,就见到自家小叔。
四肢齐全,样样都好,就是表情有些扭曲,不停地给她眨眼。
姜秉儿下意识转身就要跑。
可她走路都走不稳,怎么抵得过云溪奉呢。
腰间一只手直接将她搂起,男人二话不说带着她回到正房去。
姜二爷收起挤眉弄眼的表情,揉揉腮帮子。
这侄女小两口的小情趣,闹腾他啊!
他还是去找阿娆诉诉苦吧。
姜秉儿被这么扛着走,自觉没有面子,屁股挨到小榻时,立刻翻了个身背对云溪奉以示抗议。
怎么能把姜大姑娘扛着走呢?
云溪奉递过来一杯泡了大枣的茶。
姜秉儿接过来,小小声嘟囔了句:“我可是妻主,你这样我真没面子的。”
哪有赘婿敢这么对妻主的。
这要是放在他们老姜家……
也的确不敢拿云将军怎么样。
姜秉儿瘪着嘴气鼓鼓喝了口枣茶。
这枣茶还不但是枣茶,里面还有当归黄芪枸杞。
这是云将军吩咐厨房每日给姜秉儿煮的茶,用来补一补气血。
“嗯。”
云溪奉自然听见了。
自家小妻主都这么说,他虚心受教。
“下次抱着。”
姜秉儿哼哼了声。到底没反抗。
抱着总比扛着强。
“非得找我,有事儿要说?”
姜秉儿可不觉她贪杯喝口酒能让云溪奉这么堵她。
或许一开始他会有些恼,想来找她,但是后边更多是两人相互闹呢。
今儿把姜二爷都堵在前厅不给他回来,以此让她出来找他,感觉不像是什么小事。
她还是这么敏锐。
云溪奉问她:“让二爷和甘厚谜接触,是你的意思?”
姜秉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甘厚谜是谁,等她想起来自家弟弟妹妹的先生姓甘,才明白这件事怎么回事。
她转过身来,捧着茶碗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不可以吗?”
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告诉云溪奉。
“我既然如今在京中,那我家老爷子的酒自然是要在京中开起铺子来的。我们家初来乍到难以敲开京中的门,得有个人引路。”
她补充道:“甘先生瞧着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应当是有门路的。更何况……弟弟妹妹的先生,有这层关系在,不用白不用嘛。”
云溪奉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微妙。
“不找我?”
放着自己家身为将军的夫君不用,绕远路去找甘家离家出走的五郎。
姜秉儿瞥了他一样,移开视线。
“这种事怎么好劳烦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