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铺什么垫子。”
姜秉儿出来时瞧着费解,顺口问了句。
在一侧无所事事的小纪闻言立刻回头,笑得咧开了嘴。
“回夫人的话,大人说这是怕夫人摔了。铺着垫子免得您疼。”
姜秉儿眨巴着眼,盯着那四方纹地垫干巴巴哦了一声。
转过身,姜秉儿眉开眼笑地轻哼。她才不会摔跤呢,不过某人的好意暂且心领了就是。
某人刚从前院的正屋出来。
这是他之前住过的,离开之后仆妇还在打扫。如今不过是将他和姜秉儿的器具搬了进去,就算妥善。
一出来,就看见某个小姑娘,笑得狐狸似的。
不由得眯起了眼。
姜秉儿见到他索性就使唤了起来。
“将军这会儿可无事?推我去后面看看酒窖。”
云溪奉沿着廊下过来,直接将姜秉儿连人带椅提上台阶。
左右两边围栏让侍从擦得干干净净,廊中已经铺过了地垫,顺着洞门衍生到后院去。
“云大人。”
姜秉儿安分了没一会儿就不老实了,她仰着头,好奇地看着云溪奉。
“我姨娘刚刚与我说了一件事,但没说全,我闹不明白想问大人一个事儿。”
云溪奉在听到姜秉儿说崔姨娘时,似乎有所察觉,眯了眯眼。
“姨娘与你说什么?”
“让我问问你,慕夏的竹林做了什么好事。”
姜秉儿还真挺好奇,杏眼灵动,眸波流转。
她还真想不出云溪奉会做什么事来。
云溪奉得了这么一句话,果不其然。姨娘是看见了的。
他手撑着素舆椅的扶手直接给转了个面向,身体下俯,靠近姜秉儿的鼻尖。
姜秉儿一愣,还不等她下意识往后躲,云溪奉温热的手掌就按在了她的后颈。
捏小猫咪似的捏了捏她后颈。
“也没什么。”
云溪奉语气淡然。
姜秉儿松了口气,刚要露出笑脸,就见云溪奉盯着她,不紧不慢补充道。
“咬了你一口罢了。”
姜秉儿沉默良久,而后虚弱地问:“……咬……咬我……哪儿了?”
云溪奉似乎有些笑意,捏着她后颈轻声说。
“你哪儿弄我,我就咬你哪儿。”
作者有话说:
小姜饼:陈年旧账,不算也罢。
宝贝们明天见
红包包~
第28章
姜秉儿险些扛着四轮车跑了。
不过也差不多,手转轮子转地飞快就差冒火星子了,远远把某人撇下。
幸好某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站住了没跟上去。
到底给府上小厮留的时间不多,地垫只铺到后院廊庭,姜秉儿推着素舆椅下了斜廊,偏房传来浓郁的酒香。
她封存的酒到底是给她长脸的,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味道。
她认认真真检查了自己的酒窖。上一次发酵的酒香味不错,再酵些时日就更好了。
看完自己的基业,姜秉儿心满意足往回去走。
拱门外等了一个人。
姜秉儿呼哧呼哧滚动着车轮,那人看了片刻噗嗤笑了一下。
她不耐烦地抬头。
崔文津知道姜秉儿的小脾气,收起笑意。
他和备受宠爱的姜秉儿不同,手里杵着一截木柴。
也不知是哪个想出来的,那木柴甚至是烧了一点头,有些焦黑的。
堂堂按察使独子别说素舆了,连个像样的手杖都没弄到。
“他待你倒是不错。”
姜秉儿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有事儿?”
崔文津细细打量姜秉儿的表情,见她眉眼中没有多少阴霾,笑意有些浅淡。
“才分别两年,你连声阿兄都不喊了。”
姜秉儿回忆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我从十二之后也没喊过你阿兄了吧?”
她小时乖巧,比她大的都是喊阿兄阿姊。崔文津还有崔姨娘这层关系,小的时候还算乖乖的喊了几年崔阿兄。后来她越大越纨绔,和二十岁的儿郎都敢以玩耍技巧论称谓,哪里还曾再喊过旁人阿兄。
崔文津面不改色。
“分别两年,他乡再遇,又都是过命的交情,喊声阿兄你也不会怎么。”
姜秉儿果断拒绝。
“不会怎么但是会腻味。”
她不爱对外人撒娇。或者说不喜欢的人。而崔文津恰好就是长大后让她不喜欢的人。
说来也奇怪,崔文津从小对她很好,一直都笑眯眯的,通城人对崔家小郎印象都很好。
但是姜秉儿总觉着崔文津还没有沐悠世讨喜。
虽然沐悠世嘴巴坏脾气差动不动就和她闹腾。但起码沐悠世从来不会让她有别扭的时候。
更何况沐悠世当时一袭红衣陪她拜高堂,谢宾客,全了姜家的脸面。从那之后,沐悠世算得上她第二好的好友了。
但凡说这话的人是沐悠世,姜秉儿寻思寻思也会退一步,喊一声阿兄。
崔文津无奈笑了笑。
她太敏锐了,越大越不好哄,越与他疏远。
“罢了,不喊就不喊,叙会儿旧吧。”
崔文津似乎知道怎么把不耐烦的姜秉儿拿捏住,他口吻淡然说道,“前些日子见过姜姑父与伯母,又在京中见到你,也挺有缘。”
姜秉儿耳朵动了动。
她这次没推脱,在偏房外的小石桌与崔文津落了座,叙个旧。
崔文津知道姜秉儿对他不感兴趣,也知道她想要听什么,但他偏偏慢条斯理说起崔家的事。
无外乎当年先帝意外中毒,皇子谋逆导致番邦起军,靠近边疆地域的通城很靠近战火。姜家是商贾,咬牙扔下一切基业走了。
崔家是通城的通判,走不得,甚至崔父意外的得到当时按察使的赏识,在战乱的那两年为按察使效力,等按察使被调任为节度使后,崔父在节度使的保举下继任了按察使的位置。
崔文津还未考取功名,却也在节度使门下谋了个小职。
此次崔按察使入京述职,崔文津也是一道来准备殿考,好顺理成章在节度使门下高升。
姜秉儿一心二用,听得不怎么认真。
那敷衍的模样都不带遮掩的。
崔文津就喜欢她这幅嚣张而不自知的傲慢。
“正月刚过,我去临山书院求学时,意外见到了姜姑父与伯母。”
姜秉儿抬起眼皮,态度稍微端正了些。
崔文津就知道会这样。
可被她忽视惯了,偶尔被这么认真注视一次都难得可贵。
姜家和崔家不同。崔家是官,姜家是商。
当年老爷子离世,战乱袭来,姜家旁系人心涣散,开始想尽办法从姜父手中套的一些基业。
当时弄得姜父焦头烂额,再加上通城来了个惹不起的人看上了姜秉儿。姜家为了保护女儿索性弃了大半基业,谁都没带,悄悄离开了通城。
也因此,姜家的绝大部分产业都落到了旁系的手中。
经过一年时间的排查,姜家现在在一样一样收回自家的产业。收回产业不是嘴上说说的,旁系得了嫡系的好,不愿将到手的富贵送出去。直接扯破脸在宗祠弄了个假契,说是早已经分家了。
如此一来,落在旁系手中的产业倒是和原本所有者的嫡系没关系了。
姜父姜母要收回产业,就得先把旁系的骨头敲碎。
距离通城几百里外的夆城正是崔按察使的地界。
也是旁系卷走最多产业的地界。
姜父姜母在那儿逗留了三个月,一项一项的在和旁系斗法。
姜家的产业在嫡系手中扩大,自然不是因为嫡系的身份,而是姜大爷此人就是个经商奇才,姜大奶奶更是三城人尽皆知的算盘娘子。几十家铺子的账目心中一算,手上摇几下就能一目了然,根本没人敢在姜家的账上做手脚。
这样的两人成了夫妻,做起生意来日进斗金倒也不奇怪了。
旁系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本就是经过两年战乱,原本弄到手去的几家酒楼败了,珠宝铺换了供货商,价差一落千丈,逐渐没了客源。再加上旁系可没有那一手烤酒的技巧,随意在当地寻了几个做酒的铺子购买他们的酒来当姜家酒卖。甚至因为姜家酒名气够大,他们索性在酒中兑水,一斤敢兑成三斤这样去给客人卖。
说是姜家产业被败了个七七八八也不为过。
这种情况下姜父姜母想要收回产业,只需要在背后做点小手段即可。
而崔文津就是在临山书院遇上前来找关系的姜父姜母。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郎,又是崔按察使的独子,姜父对崔文津很客气。而崔文津在姜父面前执晚辈礼,也算是帮到了姜父轻易见到了书院山长。
姜父此人那张嘴能将天地说的混变,给他见到了人,那事情几乎成了一半。
也因此姜父对崔文津印象很好,夸了几次他懂规矩。
崔文津知道姜秉儿想要听的是姜父姜母在外的安平康健,就专门挑着他见到的说。
“姑父瞧着似乎气色不错,比起当年稍微黑了些,听姑父的话是出海过一趟。伯母还和以前一样,性子很爽利,对我关怀依旧。”
姜秉儿认真听着阿爹阿娘的消息。他们离开半年时间,想他们的何止是姨娘,姜秉儿也想,但是她现在是姜家的家主,得挑起家中担子来,不能让别人觉着姜家现在的家主是个离不开爹娘的小女儿。
“说来伯母还在珠宝楼里给我打了个玉簪,说是提前送我的及冠礼。”
姜秉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崔文津的头。
他梳着单髻,簪着一根材质寻常的玉簪。只一眼姜秉儿就确定这不是阿娘挑选的。阿娘的眼光怎么说呢,送出手的东西一定要顶着流光浮动的奢华模样才行。
“不是这个,伯母送的我可舍不得这么早戴。”
崔文津随口说道,“我年岁小,还有一年才及冠。阿云似乎及冠一年了吧。”
姜秉儿挑了挑眉,眼神有些古怪。
“你对他倒是关切。”
姜秉儿很早之前就这么想了。
和旁的总爱作弄云溪奉的友人不同,崔文津对阿云算得上是温和客气。
有时候甚至很关注阿云。见阿云没有和她一起出来,会问他去哪儿了。还专门问过他的年纪,甚至想问阿云的生辰八字,说是要给阿云做生日,被姜秉儿不耐烦地撵出门去了。
后来有次,崔文津在得知阿云满了十七之后,专门从外头弄了个粉头小娘,说是送给阿云通晓人事的。
姜秉儿想到这里,脸都黑了,也不耐烦和崔文津叙旧了,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扭了头就挥了挥手。
“走了。”
没当场发作他,纯属是因为崔文津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还有他勇于落崖来救她的情分。
她推着素舆走得快,身后崔文津的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又是因为云溪奉。
自从她身边有了阿云,她连听他说话都不耐烦。
他垂下眸,伤腿裹着厚厚的绷带。
碍眼的家伙当年怎么没死。
在姜家休养伤脚对姜秉儿来说最舒爽不过了。这里不用她每日见管事娘子安排家事,也不需要维持将军夫人的模样,她甚至可以披头散发一副狂悖的模样,让弟弟妹妹推着素舆满院子追肥头大鹅玩。
姜秉儿甚至一时兴起把弟弟妹妹叫来,考察考察他们的学习情况。
毕竟因为她受伤在家,弟弟妹妹都赖着不想去上学,姨娘想着他们都想亲近姐姐,索性同意了。
但是如此学业就要被拉下了。
姜秉儿还是很注重家中弟弟妹妹的学业的,为此愿意翻开当年让她头疼不已的书。
四书五经厚厚的一摞子摆在外庭的石桌上,姜蛮姜夏儿和姜固坐在那儿很紧张。不知道长姐学识的他们紧张到不停舔嘴皮。
姜家长姐矜持地翻开最上面一本《庄子》。
嗯,齐物论。
南郭子綦是谁?颜成子游又是谁?什么槁木什么死灰?隐机者又是什么?
不学无术姜纨绔直勾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淡定地合上书,在一摞子书中翻翻找找,翻到了《诗经》。
需要动脑子的书她真不行,但是诗经她懂。那个什么子衿什么我心的,在茶楼里的小伶人经常唱。
“《诗经》学到哪里了?”
姜秉儿一副认真检查弟弟妹妹学识的样子。
年长一点点的阿蛮虚弱地表示:“甘先生只选了一截《天作》教给我们。”
天作?
姜秉儿哗啦哗啦翻着书。好不容易找到了只有短短一竖的天作。
巧了,这是姜秉儿没学过的。
但是这又何妨,她肯定看得懂。
这么简短。
姜家长姐手指在天作篇划过,让三人轮流先背一次。
阿蛮背的结结巴巴,夏儿还算通顺,也就是阿固背的最为流畅。
姜秉儿让他们解释其中意思,这下三个人都成了闷瓜,齐刷刷低下头去。
这可给姜秉儿整乐了。
合着老姜家就真出不了一个读书人。
她轻哼了一声,没想到她通城小纨绔,反而要成为姜家学识最好的人了。
她手指指着那一行天作,准备当一次先生。
“不会无妨,阿姐教你们。”
“天作高山,大王荒之。这天作高山啊……”
姜秉儿还真没学过这一章,念了一句就卡壳。
这高山是哪个山头啊?荒之是什么意思……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但是迎着三个弟弟妹妹崇拜而认真的眼神,还是努力动了动自己的脑袋瓜,尽量靠近她所理解的意思去解释。
“高山啊,是天地鬼斧神工,自然而成,既然是自然之势,那君主就要依照自然的规律,不去加以人痕,保持天地最自然的模样。”
姜家学堂开学的第一个刻钟,迎来了姜家赘婿云溪奉。
他也不凑近,只靠在树下嘴角含笑听姜大姑娘讲学。
听了一句,他嘴角的笑意就有些僵住。
“这……彼作矣,文王康之的意思呢,就是,就是君主既然这么选择了自然,那文王啊,之后的君主们也都要依此来做。”
三个小的听得认认真真,也迷迷糊糊。
云将军已经不安地动了一下站姿。
“这后一句的彼狙矣……”
出身书香世家的云将军听到这里实在无法背着良心继续听下去,上前来一把按住姜秉儿指着书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