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奉抿唇,心中有些烦闷。
他拖了个圆鼓凳来,坐在姜秉儿的对面。
“给我一个不劳烦我的理由。”
他眼神沉甸甸地。
“姜栖栖,你我夫妻,这种家事你不找我,绕开我是何意?”
姜秉儿听出云溪奉有些不高兴,她摩挲着茶碗,移开视线有些尴尬。
“将军本就繁忙,这种小事实在不需要将军操劳。”
能找甘先生,自然是因为甘先生是她周围所有人中最适合的了。
这种事动动脑袋想一下也知道呀。既然没有找他,他就不该问的。
这么一问,让她怎么回答?
云溪奉实在不懂。
姜秉儿能将自家弟弟妹妹的先生都利用起来,她是不会轻易放过能利用之人的。
这是她从小都会的。
她生得漂亮,嘴乖起来的时候没人能抵挡,觉着谁有用了,给点好处就能利用的毫无心理负担。
当年他不知道姜大姑娘漂亮的皮囊下是个小坏蛋时,也曾上过当。
姜秉儿避而不答。
“甘先生也很方便啊,小叔天天接送夏儿他们,顺手的事。”
“我不顺?”
云溪奉越听姜秉儿这么遮掩,眉心微蹙,越觉着气不顺。
无论从身份上还是能给姜秉儿带来的利益上,他绝对是最佳人选。
放着最合适的他不用,转而去找一个需要拉关系谈利益的甘先生,这是姜大姑娘能做得出来的事吗?
姜秉儿这下不知道怎么说了,眨巴着眼支支吾吾的。
“……这姜家的事,我怎么安排都可以的吧。”
若是换做旁的,云溪奉就任由她糊弄过去了。
但是现在他想要一个答案。
看姜秉儿嘴这么硬,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告诉他的。
“甘厚谜是甘首辅的孙子。”
姜秉儿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瞪大了眼。
首辅的孙子!
“他是甘首辅第五孙,二十岁时三元及第,本要拜天子门下,后来与家中闹翻,独自搬出来。”
云溪奉随口给姜秉儿说了下甘厚谜的情况。
“他父亲是吏部主事,之前参与了一些不正当的勾当里。”云溪奉轻描淡写告诉姜秉儿,“甘厚谜当年的状元有异,可能涉及到一些朝堂之上的事情。”
云溪奉这才露出自己的想法。
“若只是给幼童启蒙倒也无妨,可若是要走他的路子去立姜家的基业,不够干净。”
姜秉儿愣住了。
她到底生活在通城,周围来往的也都是商贾,怎么与人打交道,大家都是看的利益相关。到了京中她才知道,原来在利益之外,还要看看朝廷里的关系。
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
她这算栽了吗?
也不算。
人家甘先生愿意因为酒和他们搭上关系,那是甘先生厚到,利用了甘先生的人际关系去做姜家的事,那也是姜家的本事。
但是这种看似简单的事情里,要是掺杂了徇私舞弊,被朝廷严查的案件里,那可是让人头疼。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被云溪奉注意到了啊。
姜秉儿松了口气,又有些为难。
她叹气。
“那甘先生的门路的确走不得。”
她有些苦恼地想,还能走谁的门路?
偌大的京城,想找一个合适的人选还真的很难啊。
云溪奉见姜秉儿都愁的皱起脸来,也不见得想要考虑他。
不由得有些气闷。
“姜栖栖,我是活人。”
忍不住提醒某人。
姜秉儿见他似乎是一定要一个答案的,犹豫了片刻,厚着脸将自己手中凉了的茶碗塞到他手中。
“替我换杯茶。”
就是不肯说。
云溪奉随手将茶碗放到一侧的茶几上,盯着榻上的姜秉儿看。
支摘窗开着,阳光倾斜撒入室中,榻上的小姑娘还伤着脚,侧着坐的姿势算得上收敛。
她手抵着唇,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云溪奉伸手捉住了她没有受伤的脚。
“你做什么?”姜秉儿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尤其是在见云溪奉撩起她的绸裤,捏着她的脚踝似乎在比划什么时,更是无比紧张。
“逼供时,我会打断犯人的腿,从脚腕到膝盖,依次来。”
云将军兼职都司指挥使,看样子没少自己做一些事,他垂着眸,纤长的睫毛微颤。
他似乎很认真,手指在姜秉儿的脚腕上比划。
“你的脚骨很细,不需要工具就能捏断。”
姜秉儿脚踝很痒,却不敢动。她紧张地咬着下唇,手撑在榻上求饶。
“将军……”
她当然知道云溪奉不会捏断她的脚踝,但是这种她完全被掌握,失控又未知的紧张感,让她浑身紧绷。
云溪奉手上一顿。
他沉默片刻,继续将小姑娘的裙摆掀起。
绸裤往上推。
“让我看看你膝骨好不好捏。”
他的手顺着绸裤往上。
姜秉儿涨红了脸,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小腿。
将作怪的手牢牢捏住。
是她大意了。
云将军读书多,学得多,反应更是快,这样的他使起手段来,她一时间还跟不上。
“……不能找你。”
姜秉儿低着头,手隔着裙子和绸裤,被男人的手掌反握住了。
“为什么?”
云溪奉在等一个答案。
“你想呀,我姜家当年在通城也是有些名气的,若是让人知道你与通城姜家有关系……”
姜秉儿犹豫再三,抬起头来,她眼里似有一层水雾。
“那些人就知道你当年……了。”
知道如今身处高位的云溪奉当年有多狼狈。
她不想。
云溪奉别过头去,无声骂了一句自己。
他刚刚怎么敢这么吓唬她的。
从绸裤里抽出手,云溪奉替她撩开垂下的散发。
“……我错了。”
他果断认错:“不该吓你。”
姜秉儿没有被吓到,毕竟她知道云溪奉根本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被他这么强硬的态度对待过一次后,忽然就委屈了。
“……知错就好。”
云溪奉知错,不但知错,还主动替姜秉儿想法子。
“我刚刚怎么吓唬你的,你吓唬回来。”
姜秉儿猜云溪奉把自己当傻子逗呢。
她能吓唬得了云溪奉?
最后也只是气鼓鼓地别过头去。娇气地宣布。
“这几天我都不要理你了。”
云溪奉脸色一变。
还真是……让他心跳漏一拍的吓唬。
姜秉儿说到做到。
直接将云将军撵回将军府去,自己在家中逍遥自在。
虽然走不通甘先生的门路,但是姜二爷和甘先生一见如故,成为了极好的酒友,隔三差五也会一起出去喝酒,玩。回来时也会给姜秉儿说一声。
姜秉儿让姜二爷给甘先生送了坛酒去,就当之前没那回事。
又得撂下一段时间了。
姜秉儿仗着自己是受了伤的人,在家中算是什么都不管不问了。天天就是吃吃喝喝。
才半个月,最后姨娘忧心忡忡来找她,问她有没有觉着这几天的衣裳穿着有些紧了?
姜秉儿本就伤着脚不能动,天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她还天天吃膳后小食,外加一份夜宵,十来天的工夫,她之前的春衫穿着就有些紧绷了。
不单是紧绷,还有些短小。
她还不足十八,在长个子的时候。这几个月忽地窜了一截,又长了点个子。
从将军府拿来的都是之前做的春衫,新做的还没有到手。这给姜秉儿弄麻烦了,在家中的确可以不修边幅随意穿着,但是穿得紧绷她也不舒服。
她想给家里人做衣衫,姨娘和婶娘都自己做了,三个小的衣裳比谁的都多。而姜二爷已经两天不见人了。
崔文津……那就不管她的事儿了。
姜秉儿索性趁着脚已经能走一截路,带着小弗去垂柳河边的一家成衣铺子随意选了一身衣裳。
薄锦素罗,和寻常富庶人家的女孩儿没什么两样。
反正不在将军府,穿的随意些也无妨。
姜秉儿是这么想的。只是当她让小弗扶着她,慢悠悠沿着河边路往回家走时,发现自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停了有三四辆马车。光是陪同马车的随从侍女也有十来个人。
这都把她回去的路堵着了。
挤挤攘攘的,她现在伤着脚才不去挤呢,索性就在河堤边的石墩子上拂了拂灰,坐下。
小弗十分机灵地打开荷包,捧出一捧炒香瓜子来。
姜秉儿嗑着瓜子,咔擦咔擦地,就有那马车旁的丫鬟听着,回眸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丫鬟看的眼睛都直了。
风一吹,柳絮又飘起。有的飘在姜秉儿发髻上不动了,当自己是朵小花儿。
“吃瓜子?”
姜秉儿瞧见一个圆脸粉腮的小姑娘盯着她看,笑吟吟摇了摇手。
那小姑娘犹豫了下,提裙跑了过来。
小弗识趣地往后退了半步。
姜秉儿难得见到这么大方的小姑娘,分享了自己的炒瓜子给她,顺口问。
“这路怎么给堵了?”
小丫鬟没石墩子坐,但也注意形象,就站在姜秉儿跟前。捧着瓜子还不敢嗑,小心看了眼姜秉儿一眼。
长发挽了个纂,没有任何装饰,衣着瞧着料子挺好,但也是平头百姓能用的。要说这位姑娘有什么是热别的,那大概是生得特别好看,性情也特别爽利吧。
“都是去姜家问候将军夫人的。”小丫鬟估摸姜秉儿是住在附近的,说话也随意了些,“不巧,几家撞在了一起,前头是任家和连家的,他们有些过节,相互不肯让,将我家堵后面了。”
姜秉儿嗑瓜子的手都抬不起来了。
“问候……将军夫人?”
这什么意思?合着她姜家的老巢都给人知晓了吗?
见姜秉儿惊讶不已,小丫鬟猜测外人该是不知道姜家身份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许是半个京中高官都知道将军夫人的娘家在何处了。
“你还不知道吧,就前面那棵垂柳树旁的人家,就是将军夫人的娘家!”
小丫鬟语气兴奋。
姜秉儿瓜子都不会嗑了。
“你……不对,这是怎么……外头全都知道了?”
小丫鬟没听出来姜秉儿话中的意思,笑嘻嘻点点头。
“对啊。”
“昨儿晚上,将军夫人的小叔,和家中教书的先生给人打了。你不知道吧。”
姜秉儿一脸呆滞。
“我不知道。”
这是真不知道。
小叔两天没回来,合着昨儿被人打了?还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给我说说。”
姜秉儿抓起一把瓜子塞到小丫鬟手中。
小丫鬟知无不言。
“我听我家夫人说的,将军夫人的小叔和教书先生出去吃酒,遇上教书先生的仇人了,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将军夫人的小叔手无缚鸡之力,给人打得满地滚,从酒楼里险些给人扔到街上。”
姜秉儿心中火气直冒。
“那个时辰,刚好是都司下值。指挥使大人骑马路过将姜爷认了出来,下马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将闹事的都抓了!”
还有云溪奉的事儿?
姜秉儿听的认真。
“然后呢?”
“然后那位姜爷的身份自然被人知道了。”小丫鬟飞快说道,“有人认出姜爷,知道姜爷的住处。又听闻将军夫人在娘家休养,这不,我家夫人也赶着来问候将军夫人了。”
“可惜前头让任家和连家堵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将军夫人。”
小丫鬟一脸憧憬。
“那可是大将军夫人啊!”
姜秉儿将手中全部的瓜子都给了小丫鬟。
她尽量口吻诚恳:“多谢你,这些瓜子留给你吃。”
她起身,小弗这才来扶着她的胳膊。
“这位姐姐是哪户人家的,待会儿我去找你玩?”
小丫鬟没见过这么漂亮又亲和的姑娘,自然而然的就想和姜秉儿亲近。
姜秉儿指了指垂柳树旁的姜家。
“姜家的。”
小丫鬟手中瓜子落了一地,惊呼压在嘴里。
她竖起一根手指,笑吟吟给小丫鬟摇了摇。
“嘘……有缘再见了。”
在姜家门外等候的几家人都没有见到将军夫人。
毕竟将军夫人被他们的马车堵在外头回不了家,一扭头回了将军府。
她得去看看自家小叔又被人打成什么样了。
姜二爷伤得不算重,看起来有点鼻青脸肿,但他可神气了,被云溪奉安排在外院里,一个人站在槐树下,一脸伤还笑得合不拢嘴。
“嘿嘿嘿。将军的小叔……嘿嘿嘿……”
相对的是抱着脑袋陷入沉思的甘先生。
“将军夫人……怎么是她……怎么和云家有关系……”
姜秉儿走到院门口,果断退出来。
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是被打坏了脑子。
姜秉儿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姜二爷和甘先生在将军府养了两天伤就离开了。
甘先生走的时候低调又匆忙,像做贼似的生怕被人发现。
姜二爷就不一样了,昂首挺胸着想低调,低调不下去,还非要骑马从将军府骑回姜家。
姜秉儿怕他这样子让人看了以为脑子坏了,强硬地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塞进马车里。叮嘱他。
“回去后让婶娘看看你脑子。”
姜秉儿吐出一口气,在将军府的门口长叹一声。
这下好了。姜家酒的事也不能让小叔出面了。
作为大将军夫人的娘家人,有些事真的要小心谨慎了。
看来想在京中立基业还得从长计议啊。
姜秉儿回到房中泄了气,趴在千工床上动都不想动。
想爹娘了。
要是爹娘在,肯定很容易就能做好吧。
悄无声息地,有人坐在床边,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
她也懒得动,声音闷在被子里。
“……我还不理你呢。”
云大将军也是好样的,姜二爷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她。甚至直接将人接到将军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