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儿不想和吃醉酒的人对着干,好声好气哄了两句,让他松开回去睡,少年听得见,却不照做。
十四岁的生辰,是姜秉儿被扣在云溪奉的怀中,在秋风萧瑟的竹林里,蜷缩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到半夜,才被侍女找到的。
可惜侍女也掰不开云溪奉的手,最后只能拿来两床被褥,席地幕天而眠。
第二天,姜秉儿不负众望的受了风寒。而云溪奉醉酒后睡了足足两天。
也是那一次之后姜秉儿知道云溪奉酒量根本不行,喝醉了就没有理智,而且力气大,谁也弄不过他。
为了自己考虑,之后姜秉儿几乎不会让云溪奉怎么喝酒。除非是故意要欺负他的时候。
难得平日里不沾酒的人要主动陪她喝酒。
姜秉儿一杯酒一口饮尽,刚要让云溪奉喝慢点,身侧的男人抬手举起酒杯,半杯酒已然下肚。
她有些迟疑。
别吧,少年时的他喝醉了她都无可奈何,若是现在的云将军喝醉了酒,她可根本挣扎不过的。
不过夏夜总比秋夜好点,不至于受寒生病。
“谈谈?”
云溪奉喝完杯中酒,回眸。
姜秉儿还在给自己斟酒呢,闻言手上顿了顿。
清风起,枝头繁密绿叶晃动不止,摇晃着一天破碎的月光,冷清,淡漠。
“……又谈啊。”她小声嘀咕了句。
可是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她和云溪奉之间并不是那么好解决的问题。
若是之前她假装忘记混不在乎的样子,兴许也能好好糊图一些时日。可是人家都提点到她眼皮下了,她想装忘记都装不了。
若是记得,又如何和云溪奉好好相处呢?
姜秉儿一杯酒入喉,长舒一口气。
“谈呗,不过我不保证能谈得出结果哦。”
姜大姑娘很直白的说道。
云溪奉对此早有准备。
他不过是趁着夜色想来看看姜秉儿,没想到有这种意外之喜。
她睡不着,他也睡不着。
都在为了一件事失眠。
都半个月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心中有将我当做夫婿吗?”
云溪奉直截了当地问。
这话问的姜秉儿一愣,而后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这怎么说呢。
若是实话实说,他会生气的吧。
但是姜秉儿自己扪心自问,在自己心中云溪奉从来都不能算是夫婿。
只是他们之间有婚书,律法认可的婚书,甚至要写休书才能两散。但是七出三不去,云溪奉是她决不能休夫的人,那这关系就僵在这里了。不算是她的夫君,但是也不是旁人。
他是担着夫君名头……她惦着的那个人。
她没说话,可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云溪奉自然懂。或者说他其实一开始就能看得明白。
姜大姑娘很有分寸。若是她真心将他视为夫君,那绝对不会是与他疏远至此,甚至会在有时候客气到陌生的地步。
如果当年的婚礼圆满,姜大姑娘会闹着要和他在一起,会贴着他,让他背着,抱着,黏着,会主动地,亲昵地,想和他有亲近的关系。
而不是说些夫妻之间的话,她都不敢接茬。
姜秉儿垂下眸,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她这一次喝的慢,一杯酒喝了好一会儿,脑袋里想的事情也隐约有了个雏形。
“的确没法把你当夫君啊。你想想,当初我们未礼成,而且分别三年,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将你当夫君,那不是骗你吗?”
姜秉儿说着说着就理直气壮了。
与他亲近,是因为她原本就喜欢这么。
甚至到肢体接触,那纯粹就是因为她想和阿云这般。只是阿云,不是夫君。
再肆意的姜大姑娘,也始终无法跨过那条门槛。
是她心中无法逾越的坎儿。
云溪奉转着酒杯,心中有所了然。
“我一直拿你当妻子。”他说道。
姜秉儿垂着眸,睫毛微微颤动。
抿着唇,她想说她知道,但是难得有些赧然说出不口。
其实有时候人的态度是最能传递情绪的。云溪奉他的情绪……她能知晓。
只是她还没有办法回应。与云溪奉无关,是她自己拧巴。
“你的想法我明白了。我只说一点。”
云溪奉慢条斯理与她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我夫妻会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这一点我不会放手,我想你早点想通更好。”
姜秉儿想反驳吧,但是要反驳就要说那种休夫之类的话。她说不出来。
真是的,她和云溪奉之间的关系可真别扭。
夫妻啊。
“至于其他的,都无妨。”
云溪奉垂下眸。
“无妨,不把我当做夫君也无妨,当我是你的奴隶也无妨。”
“我可以等。”
等她,已经成了一个习惯。
在失去她的那几年里,想着那个没心没肝儿的小混蛋,找她,等她,已然是刻入骨血的自然。
他等得起。只要她还要他。一切都无妨。
一杯酒下肚,喉中仿佛火烧似的。
他从来喝不惯酒。但姜大姑娘喜欢杯中物,他有时候也会去试着喝,去靠近她的喜好。
破碎的月光在池中晃着一池粼粼微波,倒映着一树树叶与白光花儿。
姜秉儿侧眸看着他。
就真的愿意等吗?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如果没有结果,再多的等待不都是白费吗?姜秉儿自己知道答案会是什么,但是她不知道云溪奉知不知道,或许知道的吧,也许从几年前他也好,她也好,都知道。
毕竟姜秉儿早就将一个叫阿云的少年装进心里了。
当年那如月光一样清冷易碎,又高不可攀的少年,主动落入她的手中,缠着她绕着她,与她共生。
世间难得的,也许是你有情我有意,恰好都有想在一起的心。
唯独那天地之间的一道沟壑,将心思分开。
姜秉儿仰头凝视着月亮。
唔,到底要怎么做才好,这么躲着他就算是办法了吗?
问题不去解决一直放在哪里,始终都是问题啊。
说是问她自己,也许……是想的吧,想不顾一切的去试一试。为了那个她藏在梦中的少年。
“阿云。”
姜秉儿抬着下巴,酒后的脸蛋微粉,她捏着酒杯回过头来。
一双眼明亮而透彻。
“这样下去的确不行,浪费时间,我也不喜欢这种逃避的想法。”
云溪奉心跳一紧,全神贯注等待着她的话。
姜秉儿犹豫了下,伸出手比划了一点。
“要不,就先试着当一当夫妻?”
“这种一点点的哦。”
作者有话说:
试着转变一下心态。
红包包~
第47章
既然姜秉儿退让了一步,先试着以夫妻的身份相处,那她索性将云溪奉从书房挪了回来,继续住在暖阁中。
这样多少能让府上的人稍微松口气。也让云溪奉松了一口气。
虽然只是暖阁一张小榻,但是进步了,起码同处一个屋檐下了。和之前一样,有一点像夫妻了。
姜秉儿努力按照之前的方式和云溪奉相处,倒也不是别的,而是有事情和他商量着来。就像是姜家请不请这件事。
按照姜秉儿自己的想法是不请的。她还是抱着那种尽量划分清楚一点的想法。
然而云溪奉太清楚姜秉儿的想法了,她越是想要划清楚,他越想要纠缠在一起。
表面还十分头头是道地分析。
“你是当家主母,府上姑娘及笄宴,娘家不来人总是不好的。最好是要让旁人看见姜家来人的。”
堂堂正正的主母,娘家来人也是底气。
姜秉儿思考了一下也是。毕竟那天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现在的身份还是正经的有婚书的当家主母,那的确该直起腰才是。
姜秉儿立刻派侍女去姜家问了问,请他们来。
最后确定是姨娘和婶娘来。
其实早之前得知云家姑娘及笄时,姨娘就和姜秉儿商量过要给云姑娘一份及笄礼,礼物也简单,是之前姜父姜母留在家中的压箱,里面有不少合适给小辈的礼物。
只她们想着不去将军府,毕竟姜秉儿和云溪奉的关系说来是云溪奉入赘,姜家人去云家总觉着有些奇怪,得稍微正式一点,最好是由姜父姜母出面的好。
但是现在姜秉儿既然问了,姨娘和婶娘商量了一下还是去一趟好了。
至于姜二爷,他实在是走不开,家里还有三个小崽子要上学接送。另外就是他前些时日没少和结交一些吃喝酒友,后来被人得知是将军夫人的小叔,他可不太敢外出去和这些酒友玩乐了,也有两分矜持在身上,如今将军府的姑娘及笄,他若是去了,被人问及之前挨打的事儿,他倒是无妨,但会丢了姜秉儿的脸,索性回绝了。
如此姜秉儿这里就知晓来的只有姨娘和婶娘,她也好去与云三夫人商量,安排席位。
还有一天了。
当天夜里,姜秉儿又提着灯和云三夫人去将明日要用的衣衫首饰全都确定了一遍,确保当日云葶的衣着饰品都没有问题,才敢入睡。
姜秉儿作为当家主母,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卯时刚过,云葶就来跟她请安了。
今日不同,今日是云葶十五岁的生辰,及笄之日,她要来拜长嫂。
云葶平日里喜欢素色,难得在十五岁的这天穿了一身胭脂红的裙衫,金丝绣线,腰系串珠。并非笄礼上的礼服,却也是姜秉儿和云三夫人细细挑选,着人仔细裁剪的新衣。
“嫂嫂。”
云葶来拜长嫂时来得有些早,她小姑娘昨儿夜里兴奋没怎么睡,只年纪小看不出什么,也不困倦,却发现姜秉儿坐在那儿都打哈欠,不由得有些歉疚地低头绞着帕子。
“为了葶儿的事,让嫂嫂辛苦劳累了。”
姜秉儿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眼睛里水花转转儿。
“咳……”姜秉儿知道云葶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怕她想多了,故意随口笑道,“哪里让我劳累了,都是你三婶儿操劳呢。”
“嫂嫂都休息不好。”
云葶抬眸飞快看了眼姜秉儿,小声说道。
“这个啊,昨夜没休息好,是与你阿兄说话呢。”
姜秉儿倒也不是说谎。
云溪奉搬回来才两天,夏日里炎热,过不了一个时辰就想冲个水凉爽凉爽。
姜秉儿如此,云溪奉也是如此。偏偏内室和暖阁之中也只有一个净水室。
姜秉儿才披上衣裳往净水室走呢,就瞧见云溪奉裸着上身就来了。
他到底是要松乏一些,以为姜秉儿睡了,上衣未穿,只穿着一条薄薄的绸裤。
姜秉儿直接和他来了一个脸贴脸,傻乎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慌忙退开两步。
云溪奉半身赤}裸,姜秉儿只是匆匆一瞥,就看见她曾经亲手摸过的伤疤。
不好意思和云溪奉抢着用水,她转身就回去了。
云溪奉也不和她客气,先去冲了个凉。
姜秉儿躺在床上,床上铺着冰凉的竹席,可睡一会儿竹席都是温热的,滚一个圈儿都找不到一处冰凉的地儿。
天气炎热,但是入了夜云溪奉又不让她房中摆冰鉴,实在是恼人。
她又滚了一圈,睡不着,起身坐着。
没一会儿,冲凉出来的云溪奉绕过屏风过来,他一身湿漉漉,并未擦干,而且依旧赤}裸着上半身,身体的肌肉轮廓,伤痕都如数可见。
他一靠近,就有一股冰爽的凉意袭来。
舒服。
姜秉儿自觉地往前靠了靠。
看一眼,移开视线,翻身下床。
不能看了,他往这儿来做什么。
姜秉儿本想去冲个凉水呢,进了净水室后发现云溪奉不知怎么,居然大晚上给她兑了一些热水进去,水温不冰,是很舒服的那种触感。
姜秉儿手指在水中搅了搅,小声嘟囔了句:“……还真不留余地。”
姜大姑娘别的都好,就是沾冰水会引得她月信时腹疼,平日里她从不注意这一点,当年也是,云溪奉不给她夏日摆多冰鉴,不让她吃冰凉过头的瓜果,她总是拗不过他的。
没想到都时隔三年了,他还记得给她兑温水。
不能洗冰冰凉爽的澡了。
姜秉儿将就用舒适的水温冲了冲,换了一身干爽的绸衫。
回到室内,云溪奉还未离开。
支摘窗开着,吹了一股风进来,刚沐浴过后倒也还有两分凉爽。
“不去睡?”
姜秉儿下意识地撵人了。
“睡不着,不妨说说话?”
云溪奉不穿上衣倒是大方,就坐在床边朝姜秉儿招手。
姜秉儿反倒不敢上前了。
她手上连个遮挡都没有,想悄悄看一眼吧,太正大光明不好意思。可是不看……她又想看。
别扭。
“栖栖,你得习惯。”
云溪奉似乎知道姜秉儿在别扭什么,与她说道:“既是夫妻,坦诚相见也是其中一步。”
姜秉儿咬着牙。
“……我说的是一点点。”
哪有一上来就这么裸着半身坐在这儿与她说话的。
不成体统。
云溪奉好脾气地解释:“我知晓,所以只脱了衣。”
若不是她说的一点点,真正夫妻的坦诚相见也不是这般。
姜秉儿:“……”听懂了。
她不过去,索性在高鼓圆凳上落了座,打了个哈欠。
“我可不想说话,你睡不着我可睡得早,别耽误我明儿的事。”
大晚上的,若是和云溪奉又聊起来,只怕今晚上是睡不好的。明儿就是云葶的笄礼,她忙着呢。
云溪奉想了想。
“行,不说话,我们坐一会儿。”
白日里她忙,他在都司,难见一面。回来后姜大姑娘也说话不算数,几乎和他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若不是他从书房搬回了主房,还以为这又是姜大姑娘冷落他的手段。
云溪奉提醒她。
“得试着做夫妻,多接触。”
接触这一点想必现在的姜大姑娘是做不到了,那就面对面坐着,总得让她有个印象。
他们是同处一室,可以同在一张床榻上坦诚相见的关系。
姜秉儿懂云溪奉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