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晏珩转了一圈,询问身边的叶青,“本王觉得刚好。”
“殿下生的俊,穿什么都好看。”叶青实话实说,末了补充道,“想必郡主见了也会动心。”
“动心?”晏珩敛笑,语气一变,“表姐容冠京华,姿色自是人中第一流,怎么会为本王动心。”
她与陆婉十余年的相敬如宾,换来的不过是貌合神离,形同陌路。陆婉宁愿和一个相识数月的巫女行周公之礼……
骇然,惊诧,欣喜,失望,愤怒,晏珩胸腔中的那颗沉寂的心骤然活络起来,跌宕起伏,而后归于平静。
晏珩不想谈陆婉,她理了理思绪,想起今夜李夫人定会有所行动,不禁开口问:“晏琮的伤怎么样了?”
叶青了然回到:“伤早就好了,陛下也解了对他的禁足。不过赐婚的旨意颁下去后,太子殿下在建章宫整日酗酒作乐,消沉低迷,数月未出。”
“这样碍…”晏珩淡笑道,“那本王更要好好安慰安慰太子殿下才是……”
金华台上张灯结彩,锦绣成堆。甜甜的果香与醇厚的酒香糅合在一起,赋予席间宾客一场盛大的嗅觉盛宴。晏珩提前一步抵达金华台,在与授业恩师与朝中脸熟的几位官员打过招呼后步入皇亲贵胄所在的上席区。
“太子殿下。”
烛光一晃,晏珩拂袖带风,出现在了一脸阴沉的晏琮面前。晏琮并未理她,而是自顾自地喝着清茶。
“多日不见,太子殿下消瘦不少。不知太子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晏珩。”晏琮乜了晏珩一眼,冷笑道,“孤心情不好,你不要上赶着找不痛快。”
“不敢。”晏珩将腰压得更低,压着目光恭敬开口,“中秋佳节,花好月圆,臣弟自然是来恭贺殿下的。”
“孤有什么喜事值得你恭贺?”晏琮的冷淡写在脸上。
“自然是太子殿下与康平县主的婚事。”晏珩笑的人畜无害,“吴王没有儿子,康平县主可是吴王嫡女的独女,待字闺中二十一年。据说康平县主知书达礼,贤惠温柔,人称吴地‘无盐’。”
“晏珩1晏琮握住茶盏的指节磨得咯咯作响,他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将她夸的这么好,怎么不向父皇陈情,娶她为妻呢?”
晏珩直起身,认真解释道:“太子殿下,无盐女之才可做国母。晏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藩王,万万不敢肖想太子妃嫂嫂。”
“娶妻娶德,娶妾娶貌。能做齐王殿下的正妃,倒也不算委屈县主。”独属于少女的泠然之音响起,晏珩与晏琮俱是一顿。
“婉儿……”
晏琮手中空盏一落,在案上打起了旋。盏底擦着几面,发出两声清脆的嗡鸣,而后摇摇晃晃的在平整的酒案上停稳。
晏珩也在闻声后回头,见佳人孑然而立,面上冷的不像话。
陆婉褪去昔日夺目的鲜红色石榴裙,以一袭鹅黄色轻衫取而代之。鹅黄色清新,但陆婉美的张扬,顾盼生姿。她的朱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盛着烛树顶部撒下来的烛光,瑞凤眼中的颜色深而幽。
裙幅褶褶,迤地三尺,煜煜灯火光映其上,如水盈晨光。陆婉步伐轻缓地走来,见两人已然停了唇枪舌战,齐齐望向自己。
“太子殿下。”陆婉径直走到晏珩身侧,却略过晏珩,朝晏琮开口。她不再唤晏琮表哥,螓首微垂,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晏琮听她一来便如此迅速的撇清关系,苦涩一笑:“郡主……别来无恙。”
他今日没有喝酒,自然不会像两月前那样,在殿上人前失了分寸。闹了自己的名声不说,也毁了眼前女子的清誉。
长达五十日的紧闭让晏琮明白,自己对陆婉只是一厢情愿罢了。父皇母后皆不赞同,他和她注定没有结果。
只是青梅竹马的陆婉美得太过耀眼,他和她认识这些年,陆婉身边除了他再没有同龄的异性,他不免志得意满。可母亲对安乐长公主有无法消弭的恨,父皇觉得自己平庸无能配不上她,他也清楚陆婉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不妨碍他折服于她的美貌与率性。
陆婉不会笑里藏刀,不会娇柔造作,不会虚与委蛇。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她将一切情绪写在脸上。她整个人显得过分真实,与他见过的那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端庄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对于这样与众不同的绝色女子,晏琮理由充分的动心了。
陆婉抬头,对上晏琮眸中的关切,语气不由松了松:“谢太子殿下关心,陆婉一切安好。”
陆婉与晏琮隔着矮案相望,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四目相对,看上去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晏珩自然看不过,但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也不好当众发作,于是她颇为大度的看着许久未见的二人寒暄。
“郡主安好就好。”瞥见陆婉露在外面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的锁骨,晏琮忍不住提醒道,“中秋一过秋风一日比一日肃,尤其是夜间,郡主不可贪凉拒衣。”
“谢太子殿下关心。饮酒伤身,殿下亦不可贪杯。”
“嗯。”晏琮点头应了。
“听说吴王的送亲使团中秋后上路,九月中旬抵达。太子殿下大婚在即,还未来得及恭喜殿下。”
哀莫大于心死,晏琮抿唇点头,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拼凑道:“同喜才是,还未恭喜郡主与齐王。”
“臣弟尚小,父皇说缓两年再与阿婉成亲也不迟。”晏珩靠近陆婉,此时她已差不多追上陆婉的身高。站在她身侧,只虚那么一点。
她勾起嘴角,笑意不及眼底:“不过,臣弟心悦阿婉的很。待我身高越过阿婉,就请旨与阿婉速速成婚。”
陆婉闻言皱眉。晏珩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猗兰殿膳食好,她的身高几乎几日一变。短短两月,长了寸余,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追上自己。那晏琮离京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第18章 微澜(二)
“适才……”话到嘴边一顿,陆婉自然地牵起晏珩的手,继续道,“适才听闻齐王殿下夸赞康平县主,还以为殿下喜欢那样温柔贤淑的女子。县主虽其貌不扬,可是品性端良,学富五车。齐王殿下若是心切慕之,退了陆婉的婚便好。”
望见两人直接亲密的小动作,晏琮自嘲地别开头。晏珩亦是讶异,大庭广众之下,陆婉她……她主动牵上了自己。温软细腻的触感,是晏珩上世午夜梦回时求之不得的辗转反侧。
“我不会退婚。”晏珩那只手收了两分力,确确实实地握上陆婉。
“娶妻娶德,阿婉怎么如此妄自菲薄?”晏珩想起那日御花园中,陆婉指尖在琴弦上翩跹飞舞的场景,脱口道,“阿婉的琴弹得就很好。”
“呵,巫衣乐师百工之行,上不了什么台面。”李骊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三人皆是一愣。
“给李夫人请安。”
“母亲。”
“……”陆婉随着晏珩欠身,却一语不发。
李骊白了晏珩一眼,看都不看陆婉,对着晏琮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琮儿,妻子会不会那些不着调的技艺不打紧,但必须懂得夫为妻纲。表面上故作清高实则欲擒故纵的狐媚子,可要不得。”
陆婉平静的眸中无波,晏珩却察觉到她想要抽回手,不由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而后站了出来。
晏珩笑了笑,对上李夫人是不卑不亢:“调素琴,阅文经,文人雅士之趣,才女闺秀之风。‘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话,不过是女子谦虚的话,夫人不会当真了吧?”
“艺为美,美亦德。所以晏珩说阿婉德才兼备,想必也不为过。太子殿下以为臣弟说得如何?”晏珩忽视面前眼中几欲喷火的李骊,看向垂手而立的晏琮。
“郡主自然不是徒有其表。”晏琮不顾亲生母亲难看的脸色,难得与晏珩的意见达成一致。
“但某些口腹蜜剑的伪君子,孤就说不准了。”
“是吗?”晏珩看向神色怔忡的陆婉,见她出神,将她的手使力一捏,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道,“宴会快要开始了,我们就先回自己的席位上了,殿下与夫人请便。”
陆婉任由晏珩牵着她走到座位上,才颤着眼角开口:“为什么帮我?任由我与李夫人争吵,让朝野皆知母亲与李夫人交恶,不是更有利于你?”
上一世自己见下席区摆着琴,被李骊堵在殿外下席区羞辱,母亲站出来与李骊论长短,护着自己,却回去就砸了家中所有的琴。至于晏珩,在她被羞辱的过程中没有出现,而是在事情结束后和江夫人一起姗姗来迟。晏珩后来说了什么来着?好像什么也没说。
如今自己发觉,与晏珩接触后,一些行为可以自己控制了。于是她经过下席区侍宴府的奏乐区没有停留,略过那把空位上的琴。想着能躲过李夫人找的茬,没想到李夫人还是气势汹汹地来了。只是这一次晏珩在场,也愿意站出来为她说话。
“有利于我?”晏珩拧着眉,揪着心,“你一直这么想我吗?”
“殿下心思缜密,陆婉佩服。”陆婉垂睫。
江夫人与母亲关系日益亲密,现在应该在和江夫人一起来金华台的路上。原本安乐长公主殿下是看不上江若柔的,可惜晏珩争气,收买人心的天赋让她只要讨好人,都会手到擒来。不过区区数月,就教江夫人哄得晏月整日满面春风,晏珩自己也在晏月心中形象大好。看起来这一世的晏珩,比上一世,更加游刃有余。
“不敢当。”晏珩眉头一松,面色如常道,“不过要是阿婉的夸奖,本王就当仁不让了。”
与陆婉接触多了,晏珩发现,陆婉和前世自己印象中话少面冷的皇后还是有些区别的。
她曾错过少女的年华中,有她不了解的全新事物。如今她不择手段的闯入陆婉的青春,倒是发掘了陆婉不为己知的一面。陆婉,除了令人无法忽视的美貌外,还有让她感兴趣聪慧警觉。
“殿下还需要我夸?”陆婉冷冰冰道,“我以为殿下从小到大都听这种话,已经听够多了。”
“自然是不一样的,以前没有听阿婉夸过,也没有和阿婉说过几句话。”晏珩认真地思索道。
陆婉将晏珩的神色看得分明,冷淡道:“陆婉口拙,不会夸人,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
“无妨。”晏珩以手撑头,侧身看她,“事实胜于雄辩,本王不争朝夕。”
“……”陆婉不去看她这副无赖的样子,晏珩什么时候这般随性了?
“陛下驾到1门外叫驾的太监高声喊道。金华台从内到外的臣属齐齐跪地,三呼万岁。金华台上安静如斯,能听见秋风入殿拂起帷幔的沙沙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帝王拾级而上,终于落座主位。殿内凝固的气氛随着晏清落下的话音开始松动。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又是一小阵衣角摩挲声。
“今日乃是中秋,举国同庆的日子,众爱卿不必拘束,把酒尽欢即可。”晏清着一身赤色常服,衣摆边缘滚着耀眼的金边。
“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万岁1
“珩儿、太子。”晏清点到。
“父皇万安。”被叫到的晏珩与晏琮齐齐走入殿中央,朝龙椅上长须黑睛的男子俯身作揖。
“今日中秋,就不考校你们近日所学了。所做文章,明日呈上来父皇看过再做点评。今夜,亦可尽欢。”
“谢父皇。”两人又是齐齐一揖,步伐一致的退去。晏清见状,目露赞许地点了点头。
谢恩毕,侍宴府的乐姬奏响丝竹之音,舞姬依次出场,衣袖飘飘,跳起了时下最流行的飞燕舞。
内府备下的陈酿醇厚香浓,觥筹交错间,君臣面上皆染上一抹绯红。晏珩怕酒后失态,漏了马脚,所以宫中宴席之上,几乎不饮酒。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中央动作轻盈的舞姬,看她们舞袖时一起一落的身躯,一张一弛的线条。舞姬们身姿婀娜,绰约翩跹,粉嫩的衣衫贴合身躯,勾勒出能工巧匠也难以复刻的风姿。
“……”
陆婉的席位设在晏珩身旁,她亦不喜饮酒,可望着晏珩出神的模样,她心中一凉。秋风拂去暑意,她衣衫单薄,被这夜风一掠,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寒颤。陆婉垂眸,右手执起酒壶,往自己的空盏中倒了满满一杯。
“臣妾敬陛下一杯,祝陛下身体康健,愿大夏风调雨顺……”
晏清下首所设的席,坐满了姿色上乘的宫妃。她们锦衣缯彩,梳着云鬓花鬟,戴着与之气质相配的首饰。
“好。”晏清笑着接过御前总管递过来的酒杯,将杯中佳酿一饮而荆
“臣妾也敬陛下,祝陛下千秋鼎盛,愿大夏……”
美人们挨个敬酒,口中说着千篇一律的吉祥话。李夫人位份自诩最尊,自然不与这些姬妾争。而这些姬妾都是安乐长公主的人,江若柔也绝不会给自己盟友的下属找不痛快。毕竟晏清最喜欢她与世无争,软懦温柔的性子。
歌舞齐备,推杯换盏间,中秋宫宴已至尾声。晏珩贴心地领人提灯,陪着醉酒的晏月和微醺的陆婉,走在灯火阑珊的宫道上。晏月有人扶,却挥手斥退了陆婉的贴身宫女,将月色与星光留给晏珩与陆婉。
“晏珩……”陆婉喝得不多,眼神却已迷离。她的手紧紧地抓住晏珩的胳膊,似乎要将自己的重量整个压上去。
晏珩虽矮她寸许,但习武数年,不说孔武有力,也当得起“身强体壮”这四个字。她能毫不费力地撑起陆婉倾过来的重量,却也于灯火掩映中蹙起剑眉。尽管五官未全部张开,但少年不怒自威的气势已在夜中淋漓尽致的展现。
晏珩深吸一口气,张口却是不急不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为什么又要喝酒?还喝这么多?”
喝酒就喝酒,什么叫又?
陆婉借着晏珩的力边走边想,右侧传来少年毫无感情的质问。晏珩声音不大,语气不冷,清落落声线的跟水击玉石般好听,可陆婉就是觉得心烦。
“想喝就喝,殿下现在就想管我?”陆婉扭头看她,清澈的眸子不再纯粹,像是清晨湖水上拢了一层薄薄的雾,遮住了还未爬上天空中央的日辉。
陆婉红着脸,本就精致的五官在阑珊灯火下朦胧神秘,整个人与平时相比看起来更要美上三分。如同月宫中出逃的嫦娥仙子,落入凡尘染了人间烟火,从不近人情的仙女变成触手可及的佳人。
晏珩离她很近,可陆婉顿了脚,又往晏珩耳边靠了靠,轻笑道:“说好了相敬如宾、逢场作戏,殿下未免管得太多了。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轻羽拂过耳蜗,待着少女今晚特有的灵动与俏皮,晏珩突然间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黑黝黝的眸底有一闪而过的光,晏珩压了压嗓子,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避开身后宫人的耳:“现在管不到,日后可就难说了,阿婉。”
第19章 微澜(三)
陆婉抬头望向前方晏月渐行渐远身影,按了按晏珩的臂:“时间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送完我回去的好。不然吹风受凉,难受的还是自己。”
晏珩挑眉:“阿婉是在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