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也重生了——十在【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08 11:38:04

  叶青转身,将琉璃灯交予身后的小宫女,欲取她手中灯火仍盛、由蜀郡江阳新进的白纱制的秋灯。晏珩却一把按住她的手,摇摇头。
  黑压压的队伍远远地跟在晏珩的身后,他负手,缓步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永巷中。路边的宫灯无人剪芯,燃至此时,火光微弱,勉强照得见前路。
  “叶娘,”晏珩轻轻开口,昏黄的灯火中,他神色难辨,“陆婉她……她竟和一个巫女,做出这种事……”
  “原来,她竟也会喜欢上女子吗?”
  “那朕也可以……可她这样,朕又算什么呢?”
  “可这样做……对吗?”
  帝王言语间满是挣扎,叶青碍于礼法,不敢和她并行。她错他半步,跟在他身侧,默默地听着,一语不发。
  她知道,晏珩需要的是一个忠实的倾听者。她不会背叛他,正如她数十年如一日的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禁中的每一块砖瓦下,都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昨日争风吃醋的嫔妃今日香消玉殒,或是前日圣眷正隆的皇子晚间失足溺亡……宫里的秘密太多,知情者若不能守口如瓶,下一秒就会有冰凉而锋利的刃抵上他们裸露在外的脆弱脖颈。
  叶青保守的是什么秘密呢?自然是晏珩登基前、大夏立国一甲子以来最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自然是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的秘密。
  “陛下驾到……”
  肩舆落地,在黄吉的高喊中,围着椒房殿的甲士齐齐屈膝。晏珩抬脚,在三呼万岁声中迈上台阶。
  秋意早随着御花园飘香的金桂入禁中。更深露重,秋风渐起,风穿桂林,越太液,将了然的秋景,化作沁人心脾的香,点在她的鼻尖。
  晏珩抬手,拂去不知何时落在鼻尖的金桂。金桂香气持久,仍留一抹芬芳萦绕在她心头。
  夜已经深了,但她没有回自己的未央宫。按照祖制,月初、月望、月晦,天子都要留宿皇后的椒房殿。她每月都会空出这三夜,与她同室而寝,和衣而眠。
  那是她所能离她最近的时候。在那特殊的三日中,她能堂而皇之的接近她,不用找任何理由。
  晏珩抬头。今夜无云,明月当空,依稀可辨月上蟾宫桂影。
  传说嫦娥奔月,居于广寒宫,月上陪伴她的活物只有蟾蜍与兔各一只。月上无人可言,她不知嫦娥仙子是否也如自己这般,有着高处不胜寒带来的寂寞与孤凄之感。
  巫蛊国之大忌,为先祖所不容。今有司查明,她的皇后参与其中。陆婉已是待罪之身,她可以不来见她,更遑论按祖制留宿。
  可她……她忍不住想来见她,想来亲口问她……
  她渴望她,渴望陆婉。睁眼可见,呼吸可闻,她是她的枕边人,她是她的心上月……
  陆婉……
  圣人言:发乎情,止乎礼。
  晏珩曾经不贪心的想,她们能这样彼此相伴,度过一生,她已经心满意足。
  或者她爱慕男子,她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她遮掩,让她在宫中寻欢。只要不是太过分,哪怕是和她维持表面上的举案齐眉,她亦愿成全。只要她陆婉开心,她晏珩就愿意……
  可为什么?为什么是胡雪?一个身份卑贱的巫女?胡雪虽有几分姿色,但她晏珩也曾是人人称道的俊朗少年,如今更是生杀予夺、群臣俯首的圣明天子。
  之前止于此,可得知胡雪之事后,她却不想止于此了。
  原来她能接受女子……
  既然她能接受女子,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只要她坦白,或许……或许,陆婉也会喜欢晏珩……
  椒房殿内伺候她的三百名宫人已全部下狱,择日问斩。晏珩早命黄吉亲自挑选一批老实听话、精明能干的新人拨来服侍她。
  但新来的人到底不如原来的老人贴心,也不知陆婉的喜好。她们轻手轻脚地将灯油注入依稀见底的灯盏,插进新的灯芯。取下烛台上泪已干的红烛,用新烛替上。富丽堂皇的椒房殿内烛火粲然,恍如白昼。
  陆婉虽然骄奢,却不喜安睡之时殿内太亮。可晏珩喜光,烛火耀耀,她能看清楚奏章上的文字,也能借着煜煜的烛光,看清楚陆婉的模样。
  但晏珩从未跟她说过,而且宿在椒房中她也从不处理国事,所以她未曾吩咐人添灯。且陆婉入睡困难,觉浅易惊。
  某次夜半,晏珩口渴而醒,听着身后传来枕边人浅浅的呼吸声,她甚至不敢翻身。她没有起身倒茶或是叫人进来,只是默默忍到天亮。
第3章 废后(三)
  思绪翻涌间,已行至殿中。
  椒房殿里新来的太监宫女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她的目光在低眉顺首的人群中扫过,却未曾找到她的皇后。
  本朝以孝治天下,自太皇太后驾鹤西去后,普天之下,只有深居简出的太后不用迎天子尊驾。她仪仗所至,无人敢不跪接。哪怕是中宫之主,一国之母,也应该听宣迎驾。可陆婉,她没有接驾。
  “皇后呢?”晏珩沉声发问。
  “回陛下,皇后娘娘在寝殿……”匍匐在她脚下,离她距离最近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晏珩闻言挥袖,黄吉便领她们退下,而后贴心的带上门。风止于朱之门外,晏珩轻手轻脚地进入寝殿。
  绰约灯火下,陆婉端坐在玉簟上,傍矮几,执玉壶。素白的中衣几乎与如玉的肌肤融为一体,叫晏珩看花了眼。陆婉温了酒,寝殿中醇香四溢,勾得晏珩昏昏欲醉。
  倒不是晏珩酒量不好,而是此醉非彼醉。
  陆婉脸绯如染脂,唇艳胜点朱。瑞凤眼中秋水起涟漪,哪有往日晏珩所见的盛气凌人?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没有挽髻,如瀑的青丝散在脑后,看上去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晏珩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婉。
  情动时盈盈的眉眼,柔软的腰肢……
  不知为何,掖庭牢房内胡雪似挑衅、似嘲讽、似炫耀的言语,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晏珩眸色一紧,看向陆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寻和向往。
  “陛下万安,恕臣妾身子不适,难以起身相迎……”陆婉没有起身,仍坐在那,自顾自的饮酒,看上去一点不像痛失所爱。
  陆婉不爱胡雪……晏珩松了一口气。至于礼,人前陆婉肯给她几分面子。人后,在她面前,她几乎没有得过好脸。
  晏珩,这位寡言少语却言必有中的君王,第一次不知如何开口。
  “你和那个巫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何必如此拐弯抹角。”陆婉摇了摇手中的玉盏,开门见山地说。
  阴影覆上长睫,晏珩三两步走到她身侧,挡住了高耸烛树上洒下的光。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陆婉,如渊如潭的眸子里隐蕴着流光。
  晏珩开口,眉眼俱沉:“你和她,可行……夫妻之实?”
  “自然没有……”
  晏珩深感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正欲长舒一口气,却忽闻陆婉轻轻笑了一声,接着道:“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欢爱,陛下又怎能以‘夫妻之实’敝之?”
  “1
  “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与胡雪相悦数月,居同寝食同席。这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过了。”
  “陆婉1晏珩眸中流光坠去,取而代之的是升腾而起的怒火。如电的目光带着骇人的温度,几乎要把仍安之若素的陆婉烫出一个洞来。
  “朕才是你的丈夫!你应该伺候的君王!你居然自轻自贱,与巫女媾和!天家颜面何在?朕之颜面何存?”
  陆婉闻言不为所动,仍执着玉壶往盏中斟酒,仪态优雅,落落大方。晏珩对她的无视终是忍无可忍,一脚踹翻了温酒置盏的沉香木矮几。
  “……”
  玉盏及地,伴着清脆的玉鸣声四分五裂。
  陆婉抬起头,一双凤目明亮而清澈,十年的污浊宫闱生活,不曾浸其半分。她年近而立却风华不减,一颦一笑都是诗中描绘的那样美。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
  殿内只有她们两人,气氛却莫名的诡异。四目相对,片刻后,终是晏珩抬眸,将目光落在别处。
  “为什么?陆婉,朕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陆婉起身,踱至晏珩身前。
  她抬手,纤细修长的指抚上晏珩微抿的唇:“陛下不问臣妾,臣妾也要问陛下的……外人都道我陆婉恃宠而骄,奢侈无度,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才德气量皆不堪为后,全仗着母亲安乐公主的地位,得以配你晏珩……”
  “可这一国之母的尊荣,前呼后拥的仪仗,根本不是我所求……”陆婉平静地说,“我亦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平淡生活,可我没得眩人言天家身不由己,可公侯之家,难道命就由己了吗?”
  “……”陆婉所言不虚,晏珩无语去与她相对,只能垂眸静听。
  “我没有机会选择我爱的人,甚至没有时间去爱一个人。”
  “我被母亲当做巩固地位和荣华富贵的工具,许配给她看好的人,不会有人在意我的想法……”
  陆婉平静地控诉道:“我貌合神离丈夫后宫佳丽三千,我却只能独守空房。这世间只许男人建功立业也就罢了,也只许男人朝秦暮楚、三妻四妾吗?”
  ……
  晏珩想跟她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女子也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女子也能坐明堂、谈天下,荣登九五,不让须眉,可她说不出口。
  她晏珩是做到了,可这样做的前提是……是永永远远的隐去女子身份。更何况,她已经不能算个女人了……
  为了永绝后患,在第一次来葵水时,她一连喝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寒枯草药汁。药本非良药,又苦胜黄连,喝得她倒吐胆汁,卧床不起。三伏天的夜间却冷汗连连,不加冬衾必然被风吹醒。而后身下的脏血一流就是百日,废去了她余生生为女子最直接的特征与宝贵的权利。
  她受常人所不能受之苦,劳筋骨,忍心性,一路走来,如同行在刀山火海上的悬索上。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落得个尸骨无存。
  她不怕跌下铁索,碎骨粉身,但身后的至亲和自幼心中生出的雄心壮志,都不允许她向命运低头。
  她活得沉重而压抑。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施天下以光明的同时,践行自己的所思所想。
  她本以为自己会断情绝爱,如同华夏土地上出现过的几位雄主一样,目光只落在万里江山间。
  可“本以为”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个人的武断,因此反倒不能“以为”。
  不知不觉中,晏珩发现,自己为成大业走下的第一步棋,活了。
  活在了自己下朝后登高远望以明心澄神的余光内,活在了自己面对朝堂上虚伪阿谀之臣时的出神中,活在了自己偶尔沉沉睡去后的梦境里……
  梦会醒,可她不敢说。
  晏珩的秘密不再属于自己,早随着身份的转变,成了泄露就会引起大夏动荡的祸根。除了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的绝对心腹,否则,谁知道这个秘密,谁就得死。
  她,不敢赌。
  且女子爱上另一个女子,是学富五车的她遍寻典籍也找不到前例去评判的未知事。合情而不合理,也许在陆婉看来,于情于理都不和……
  晏珩以尊贵的一国之君的身份,卑微的爱上同为女子的她,但她不敢与她坦诚相待。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她并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所以可以生出龌龊的小心思。
  她是皇帝,她是皇后,她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
  “陛下,你爱过别人吗?”陆婉踮起脚,贴在晏珩耳畔,语气刹那间一软,便呵气如兰。
  “朕……”
  “嫁给您以后,臣妾倒是爱上了一个人……”
  晏珩话至喉间,闻言一哽,想好的回答便随着呼吸消散。
  “在我心中,她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人。”陆婉放开晏珩,后退一步,直直地对上她的黑睛,“人人知道她的好,只有我知道她的难。”
  “她让我看到了太阳底下最新鲜的事,我至此不想和月虚与。”
  自作聪明的朝臣们总不苟言笑,以为这样能将心思隐藏的很好,可坐在龙椅上的晏珩居高临下,能轻而易举地看透站在下面的每个人的欲望。或权或利,或名或誉,无非如此罢了。但此时此刻,她站在陆婉面前,仗着身高优势却讨不到一点好。
  她目光锐利,离她这样近,甚至看得清,她鸦睫中最长的是哪一根。
  “她疏远我,欺骗我,但我一直在等她,等她和我解释清楚。但她也许从来没有想过跟我解释,因为在她眼里,我可能什么都不是……”
  陆婉勾起唇,盯着晏珩,凄然一笑:“我知道她有她的难处。想来也是,谁能和命争?谁让我的夫君,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王呢……”
  晏珩亦扬了扬嘴角,开口带了七分讥讽三分自嘲:“皇后知道就好,你要时时刻刻守好你的本分,牢记你唯一的丈夫,朕,晏珩。”
  她将面具佩戴得太久了,久到脸上戴着的面具在脸上生根发芽,与血肉融为一体。
  “臣妾忘不了……”陆婉笑容灿烂,比殿内烛火还要灼上几分。
  “正如臣妾不会忘了胡雪,不会忘记椒房殿中,被无辜加戮的三百名宫人。陛下的心,可真是硬碍…”
  “哧”的一声,铜树顶上的那盏灯烛芯一炸,火光骤然一腾,险些闪到了晏珩的眼睛。
  “朕也未见皇后垂怜她们,”晏珩语气不善道,“可见朕与皇后,都是无情无心之人,实属良配。”
  “陛下英明,可您的面子到底是保不住了……”
  “呵,”晏珩怒极反笑,“朕倒要替曹娥谢谢皇后提前给她腾出这椒房殿了……”
  陆婉笑容愈盛:“原来是曹姬……臣妾恭喜陛下了……”
  晏珩看不透陆婉。那夜,她们不欢而散。
第4章 废后(四)
  十年夫妻,她们虽未走到最后那一步,却一直相敬如宾。晏珩给了陆婉无二的恩荣,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她袒露心迹。
  如果说数年来皇后残害“晏珩”皇嗣的行为,让晏珩还有抱有一丝陆婉爱“他”的期待,那巫蛊一案,就是让晏珩彻底死心的理由。
  原来……无论男女,陆婉都不会喜欢上自己。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
  自椒房殿归来时,宫中已闻更声。晏珩彻夜未眠,在亲书废后诏书时,她斟字酌句,几废锦帛。
  有帝手书,史官落笔记录此事时,不可自专。事到如今,她还恐史载不当,妨她后世之名。
  “黄吉……”撂下御笔,晏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冰凉的指腹落在额上,让她更加清醒的认识到,这不是梦。
  “奴才在。”
  黄吉闻唤,三步并做两步,躬身立在御案前。晏珩停下按压眉心的动作,提着诏书起身,黄吉伸出双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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