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嫁——无溃【完结】
时间:2023-04-09 14:37:40

  铃铛年纪小, 心里这般想着脸上也便露出了三分不满,宋姝看在眼里却浑然不在意, 让人去了黄绸来, 闷声一人在屋里画符。
  一下午时间悄声无息的过去, 晏无咎却没想往常一样来她这里献殷勤,一直到晚膳时才露了脸。
  他面容有些疲惫,眼底下留着没休息好的乌青, 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从屋外踩着风雨进门, 连外衫还为取下, 边一把搂过了宋姝的腰,他脖颈间还留着屋外雨水的气味,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两种味道角质,混成了一股陈腐而暧昧的气息浅浅萦绕在两人之间。
  宋姝挣扎了两下,却没能像往常那样轻易的挣脱那个怀抱。男人消瘦的身躯之下蕴藏着执念化作了一副钢筋铁骨将她死死的围在怀里,挣脱不得。
  宋姝脸色阴沉的滴水,正出声要骂,晏无咎却忽然松开了双臂,浅浅笑了一声。
  “你没事儿发什么疯?“她问,声音冷淡。
  她对两人之间这场复仇的游戏已经逐渐失去兴趣,她便也不耐在与他逢场作戏演着一出又一出的宫心计。
  晏无咎只当她还在为了晏泉伤心,心里有些不快,然女人长久默然的驯养却让他轻易将之死死压在了心底,转而讨好似的凑近了她身前,小意安抚着。
  ”阿姝,一天没见,我想你了。“他道。
  一双琉璃似的瞳看着宋姝,脸色小心翼翼带着丝谄媚的模样惹人怜惜,宋姝心里却不不起一丝波澜,重新拾起筷子,自顾自的用膳。
  晏无咎遭了冷遇也不在意,慢条斯理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缠上漆黑的檀木筷,晶莹剔透的琉璃盘映射出他温柔笑意。
  “阿姝,今晚这汤甚是鲜美,我给你盛一碗试试。”
  宋姝又冷瞧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转而从他手中接下汤碗。轻澄的汤水散发着清香的气息,她拾起羹勺尝了一口,点了点头。
  又道:“我想去通天殿看看,明日一早你陪我去吧。”
  晏无咎手中的檀木筷滞了一瞬,筷子顶部的镶金鲤鱼折射出烛光颤颤。
  “通天殿?最近正在准备庆典,人来人往乱糟糟的,还是别去了吧。书画苑新来了一批前朝李宰文的山水画,明日我陪阿姝去看可好?”
  宋姝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左右不过是想去看看那仙官,好让自己死心罢了,你又何必推三阻四?”
  那三十仙官里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如今成了清风道里的头等大英雄,受了孙青书的命,正在通天殿筹备庆功大典。
  她故作伤神的放下了手中汤碗,微微垂头,鬓角微微散乱的发丝流露出些许脆弱意味。
  默默又道:“没见着那个人,我终究是不相信的。”
  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屏风上,并未去看晏无咎,可她知道,晏无咎吃她这套。
  果不其然,一瞬静默之后,晏无咎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
  “阿姝既想去通天殿,明日咱们便去通天殿。”
  目的达成,目光回转,宋姝扯着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视线下意识的落在屏风后的梳妆台上——那座雕花小柜里,她用血兑着朱砂画成的焚火符正静静的躺在其间。
  孙青书当初命人修建通天殿的时候,正值清风道在河北道发展之初,手中的钱不像如今这般宽裕,最初的通天殿也远没有今日这样风光,一间长宽十余丈的空屋,供了两尊天尊像,点燃一炉香便算是那么回事了。
  但随着清风道在河北道的势力不断的阔大,进入孙青书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这通天殿便也越扩越宽,越建越高,到了如今,已是一座伫立于妫州一隅的庞然大物。
  从宋姝与晏无咎居住的顺辉院东边,可以看见通天殿主塔高耸的塔尖,四角飞檐入云,似是直通天霄,四脊上十兽镇守,象征皇权,尊无二上。
  晏无咎如约将她带到了通天殿外,来来往往的教徒行色匆匆,布置桌椅,搬弄屏风,庆功宴张灯结彩的热闹模样已初见模型。
  清风道权利中心的几百人不日便将汇聚于此,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多恢弘的大殿,多热闹的场景。
  庆贺的,却是晏泉的死。
  多荒唐,多好笑。
  宋姝站在大殿门口,越发觉得好笑,甚至笑出了声来……晏无咎闻声转头,只见她静凝着眼前的一切,似是在看什么荒唐事。
  俊秀的眉头微微皱起,晏无咎叹了一口气。
  “看也看了,咱们回去吧。”他道。
  宋姝摇头,声音淡淡:“既来了,我要进去看看。”
  望着她一脸执拗,晏无咎拗不过她,只得将她带进了大殿之中。
  大殿正中,孙青书的主座已然摆好,金玉雕刻而成的鹤兽龙身之兽缠在桃木椅上,似乎是对坐在座位的人屈首相服。
  座椅旁,四展屏风上蜀绣细腻,浩浩荡荡的万里江山图一针一线细致入微,红日映山,沧海起浪,便连那江面渔翁蓑衣斗笠的倒影都清晰可见。
  清光太子光复门楣,雄霸天下的愿念倒是初心如故,几十年从未改变。
  一早准备好的借口,宋姝适时摸了摸头上的钗环,故惊道:“我的步摇不见了。”
  她口中的步摇,是晏泉送她的那支翡翠月季步摇,这几个月她一直簪在头上。晏无咎望向她,这才发现她头上空落落的,的确是少了些什么。
  “应当是落在来的路上了,你快帮我去找找!”她脸色焦急道,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晏无咎,似是催促。
  一瞬间,晏无咎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她的一次考验。
  在宫里,他第一次看见宋姝带上那支步摇的时候,险些将她掐死,如今倒是能坦荡荡的与之和平共处了。
  甚至在此时,她还能开口唤他去寻回那步摇。
  他不由在心中感慨,人的适应力,真是无穷无尽。
  “你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他抬眼对上宋姝的一双眸子,那双眼睛是如此坦荡,直勾勾的看着他,眼里似乎只有焦急。
  那声“不”字甚至还未能成声,他的口舌精神已经先与思想,快一步的再次向她妥协。
  “你别急,定是丢在来的路上了,你在这儿别乱走,我这就去。”
  这回答自然而快速,话出口,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却是转过身去逃也似的往殿外快步离开,不知是真心想要为她寻回那支钗,还是想要逃开自己在她面前丢了最后一丝尊严的样子。
  望着月白身影从殿门外飞似的消失,宋姝没多去想晏无咎纠结的心思,转过身去走到了殿中左侧那只双耳鎏彩花瓶边上。
  这巨大的花瓶足有一人高,乃是一对,一左一右的摆在殿中,两旁还摆着两只檀木小柜,上头放了两盏精雕细琢的侍女鎏金灯。灯烛并未点燃,两盏鎏金仕女像没有了暖色烛光的照耀,冷冰冰的模样。
  一切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顺利。很显然,她和晏无咎的到来引起了大殿众人的兴趣,那些人趁着抬头低头的时候,不住打量着站在角落的她,众多的视线错落纷杂的落在身上。
  宋姝拧了拧眉,正在发愁之时,殿内传来一声低吟:“大仙官。”
  旋即,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一齐朝着门口的人躬身行礼。
  时机恰好。趁着周围忙碌之中的人忙忙碌碌之中无人注意,宋姝将一早准备好的黄符扔进了了花瓶之中……金纹绿纱袖口翩跹,动作一气呵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位“大仙官”身上,宋姝也不例外。
  清风道原没有什么所谓的“大仙官”,所有武侍,无论等级,皆被称作“仙官”。然,就在连山之战过后,便有一人脱颖而出,让孙青书破例赐下了“勇敬仙官”的称号。
  也不知是哪一个阿谀奉承的下人,为了将他与其他的仙官区分开来,带头叫了一声“大仙官”,往后,这妫州大院里的所有人都这么喊开了。
  没错,所谓的“大仙官”,正是在连山斩杀晏泉的人。
  宋姝遥遥望去,只见在一众躬身的下人中,那人身着一袭玄色锦纹高领长衫,高领之上则是一张格外简单的金面具。那面具上没有丝毫的繁复纹路,干干净净,光可照人。
  在众人恭敬声中,他逆着光静立在门口,若不细看,那模样还以为是一尊金雕像。
  宋姝听晏无咎说,这人带着晏泉的锦囊和断发从连山重伤而归,脸上身上没一块儿好皮,走进总舵的时候,浑身都在淌血……生死地狱里走了一圈儿,不仅伤了身,似乎也伤了脑子。
  宋姝只见那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对众人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各做各的事去吧。”
  那声音干涩难听,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门被寒风吹出的声音,听得宋姝不由皱眉……不远处站着她的仇人之一,可那人似人非鬼的模样却让她少了许多即将大仇得报的欣喜。
  她静站在原地打量着那雕塑似的人,忽然,那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头望了过来。
  金雕像干涩的扭动着他的头颅,那双面具上的两个洞黑漆漆的望着宋姝,丝毫的光也不见,却让她莫名的觉得一阵战栗,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从后颈处冒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推了一小步,自言自语似的咒骂了一声:“真是邪了门儿!”
  话刚落,却看见那“雕塑”迈步往她这边走来……
第六十九章
  “雕塑人”大步流星的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 宋姝觉得那人朝她走来的脚步似乎并不像是刚才那样机械,反倒越发流畅。眼看那人就要逼近眼前, 宋姝皱了皱眉, 不自觉的又往后推了几步。
  正当时,“雕塑人”身后传来一声高呼:“勇敬仙官!”
  是晏无咎。
  他快步走向宋姝和那雕塑人,而后立在了两人中间。宋姝的视线被他的背影遮挡, 只听他道:“勇敬仙官奉道主命督办庆功宴,我与阿姝好奇前来看个热闹,还望仙官海涵。”
  那语气客气极了, 声音却冷冰冰的,若往细里听,似乎还带着丝怒气。
  似乎, 是在恼怒这位勇敬仙官惊吓到了宋姝。
  月牙白的锦缎上, 银丝云鹤纹在光影中明明灭灭,宋姝抬首望着眼前人的背影,不有自主的想着——若是早点儿该多好?
  若晏无咎早些这般在意自己,他们今日是不是便会处于完全不同的境地?
  然这想法只出现了一瞬, 宋姝便开始唾弃起自己来。
  晏无咎是仇人, 她又怎么可以妄图去想象在仇人身上得到爱?
  那不切实际的少女情思,实属天方夜谭, 可笑至极。
  她收敛了目光, 沉默的站在晏无咎身后, 等着他结束这场闹剧。
  勇敬仙官干涩的声音响起:“灯,位置不对。”
  宋姝微微侧头,只见那黑袍正指向自己身后案几上那两盏侍女灯。
  勇敬仙官又道:“要, 对称。”
  宋姝看了眼身后的灯, 又看了看大殿正对面的摆设, 恍然大悟。
  侍女灯本该一左一右对照着摆在案几两侧,却被那个粗心大意的仆人摆到了一起去。
  原来他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灯去的。
  真相大白,宋姝轻呼了一口气。她方才还以为这勇敬发现她往花瓶里扔符纸的事情了。
  倒是虚惊一场。
  勇敬话说到这里,晏无咎自是也没了原由多家责怪,草草寒暄两句,便带着宋姝离开了。
  秋日夕阳在石砖地上映出一偏橘红,宋姝走出大殿,不由回头又往殿里看了一眼。
  里头的人仍在忙碌,大殿门口,原本背对她的勇敬仙官却忽然转过身来。黄金面具上那一双黑漆漆的洞静静的凝着她,那股战栗再次爬上了她的脊柱……
  “阿姝,”晏无咎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回过身去,只见那支翡翠步摇正静静的躺在晏无咎的手里。
  “诺,掉到梧桐道上了。”
  他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温柔笑容一直不曾从他脸上褪去,仿佛对这步摇的过往失去了记忆似的。
  宋姝皱了皱眉,从他手中接过步摇。
  “多谢。”她道。
  晏无咎眼睛一弯,夕阳在那双琉璃瞳下映出浅浅笑纹,声音温柔:“你我之间,无须说谢。”
  初冬的阳光不算是暖和,宋姝站在阳光与阴影交界处,微微抬头,一眼也望不见这通天殿的最高处,只觉是被一通天达地的巨兽压得喘不过气来。藏在袖袍下的手不由收紧,那只沾了血的穗子被她藏在袖口里,干涸粗糙的触觉让她稍稍定神。
  “阿姝,走吧。”
  晏无咎在她前方几步之处,转过头来才发现她站在通天殿前迟迟未动。来来往往的教徒穿着相似的道袍,不由朝两人递来了些许诧异目光。
  宋姝回神,快走了两步来到晏无咎身边,细凝了他一眼,忽觉得眼前人今日似乎是与往常有些不同,可再一看,却又觉得是自己出了错觉——男人细弯的眉眼,微翘的薄唇,就连那笑意的弧度都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宋姝心里揣了事,轻易地就将那点儿诧异抛在了脑后,随他往殿内走去。
  天尊像被移到了楼上,一楼大殿在这几日已经被改成了设宴之地,两人进去的时候,丝竹管乐已尽数作响,舞姬身子摇摆,动作妖柔。
  清风道五百教徒按照等级高低分坐两侧,透过舞姬袖间薄纱,宋姝绰约间看见了大殿正中巍巍而坐的孙青书。
  半张金色的面具遮住了男人那张斯文儒雅的的脸,飞眉入鬓,宽袖翩翩,那双琉璃色的瞳透过那片红色的薄纱与宋姝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那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傲慢,是父亲对女儿绝对的掌控,是男人对女人高高在上的蔑视。
  宋姝眼中有火,那火却被她小心的隐藏在了一片空洞之后。
  微微火苗,却可燎原。
  满堂的清风道教徒都按照等级,穿着绯,青,绿,白不同颜色的道袍,满堂之中,出了宋姝与燕无咎,只有坐在孙青书身侧的四五人是个例外,穿着锦袍锦靴,似是常人装扮。
  宋姝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停滞了一瞬,晏无咎的声音适时响起。
  “阿姝可知他们是谁?”
  宋姝摇头,随着慢悠悠的走到了大殿尽头,坐在了孙青书下手的矮几边。
  晏无咎勾唇一笑,似是嘲讽,淡淡道:“坐在最左边的,是河南道节度使罗送,依次往右乃是巡察使,妫州刺史和长史。”
  宋姝闻言一愣。
  这河南道最有权利的官员都是孙青书,清风道的座上宾,也难怪他会如此猖狂。
  面上不表,她落座在晏无咎身侧,也不动抬手动箸,只是坐着。双手放于膝上,下巴微抬,欢闹之声里,觥筹交错间,眼前的热闹似乎半点也近不了她的身。
  与她相比,晏无咎倒是松弛许多,夹菜饮酒,听歌观舞,迅速的沉浸在了这一片庆贺之中,就连那几个官员向他这位被赶出京城的没落皇帝头来打量目光时,他脸上的笑意也丝毫未变,甚至还颇有兴致的举杯朝几人的方向示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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