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姜湛当着众位皇子与朝中武将的面当场夸赞,无疑时给许兆元脸上打照了极大的光。霎时底下的交谈声四起。
“父皇,”一位年纪较小的皇子站起了身,“儿臣倒是知道今日许统领大概为何有如此战绩。”
姜湛的目光扫了一眼,不急不缓地答复:“为何。”
皇子讪讪道:“因为他吃了五姐姐给他亲手做的烧饼!”
“对,五妹亲手做的呢。”另一位皇子笑着应答。
姜知妤原本才饮下的温酒此时猝不及防地在喉间辣口起来,呛得她垂首咳了几声。
怎么所有人都知晓了?
姜星野也心头一震,越发心里郁闷。
姜知妤未曾想过,她这番举动居然被如此多的人得知,这许兆元究竟是得有多得意?才会去如此炫耀显摆?
所以楚修辰今日才会……
姜湛看着一旁一言不发的面色微微泛红的姜知妤,默了一瞬,柔声道:“阿岁还会做吃食?父皇先前竟是什么都不知。”
他眼目间带着笑,颇为感慨欣慰之色。
如今众人皆知,姜知妤自然不敢隐瞒,咬牙回应:“正是。只因儿臣又不会骑射,恰巧前些时日,才向六妹妹学的手艺,今日一时技痒罢了。”
虽说她也不曾在意这事,也是大大方方派半夏送去的,但在今夜这么多人面前宣扬开,实在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有些过于难堪。
许兆元暗暗思索着,虽说他自己并不是适才皇子们说的那般,为了姜知妤而猎。
但好像姜知妤的确是对他关切备至,那支耳环便是证明。
其实五公主本就生得眉眼秾丽,顾盼生辉,娇俏明媚,京中多得是官员子弟对她倾慕不已。而他第一次得见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并不傻,知晓五公主的心意。
如今更是方寸大乱。
“阿岁,”姜湛语重心长道,“你既如此在意,若是当真属意与许兆元,父皇今日便可以下旨赐婚。”
许兆元听闻,只觉晴天霹雳当头一击,一瞬间脑中空白。
心中竟莫名有些欢喜。
姜湛的声音在她耳畔环绕。一字一字地砸在她心上。
姜知妤闻言脸色微僵。
她自然不想。
“父——”
“陛下。”
薛郁离在姜湛身旁突然开了口,“阿岁胡闹任性,兆元虽也是杰出,但终究是年轻气盛,在朝中又资历尚浅,历练不足,还是需得寻个沉稳老成之人,好好看管着她。”
“那又何妨,阿岁若是当真喜欢,招兆元做我的女婿也未尝不可,”姜湛笑了笑,“阿离可是舍不得女儿了?”
薛郁离原本规劝时脸上还带着些忧色,如今倒是淡然无存,婉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姜湛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宽心,可只有薛郁离心里知晓自己的态度与想法。
她多想,挣脱开这覆上的手。
“阿岁是臣妾唯一的孩子,”薛郁离抬起头看向姜湛,矜持又不失得体般握紧了姜湛的手,“陛下怎么能让阿岁就这么离开我们呢?”
这番话在姜知妤耳中,却好似嘲讽。
那次母后闯入殿中质问她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那时的她脸色比起今夜更是不留情面。
仿佛姜知妤只是她养着许久的一直猫宠,不容许赠人,更不许随意离开。
正当几人此时心中各有所思,莫衷一是之时,营外一位宫女掀帘而入,沉稳地走至跟前,“启禀陛下,楚将军适才刚刚回营,正在殿外等候。”
姜知妤眸中顿时一亮,朝着底下座位扫视一番,果真没有寻见楚修辰的踪影。
“宣。”
姜知妤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极力让自己要保持镇定,不慌不乱。
只见楚修辰信步上前,面色从容不迫。
淡漠的眼眸中好似一潭水,只是偶尔波光明暗交替。
“臣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各位皇子公主。”
楚修辰风姿佼然,与此时在一旁举止谈吐迥异的公子们骤然形成对比。
楚修辰举止间虽是端正得体,但他的猎衣多出有撕裂的痕迹,袖口处被扯出了一个大口,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里头鲜红的血肉。
姜知妤眼瞳骤然紧缩,倒吸了一口凉气。
“朕倒是不曾留意你不在席上。”
姜湛脸上并未因楚修辰的缺席而有所怒意,反倒是挺直脊背仔细地瞧着他,眉心微蹙。
“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楚修辰似乎对并不在意,举手投足间依旧果断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迟疑道:“今日臣在林间狩猎,准备往返之际,忽遇一只吊着白眼,身量体格较大的狼袭来,经过一番搏斗终是将其所制服。”
他眼神流转之际,朝着姜湛身旁的姜知妤扫了一眼,只见她面色从容,泰然坐于座上。
底下众人此刻更是炸开了锅,什么大将军徒手制狼,险象环生,终得制服等,赞叹不迭。女眷们则是在窃窃私语着楚修辰的伤势当是如何。
姜知妤心中一颤。
虽说她知晓楚修辰习武多年,当是练就一番好身手,但在疲惫一日,仍旧要独自应对恶狼,也该不是简单之事。
算是惊险。
更重要的是,前一世姜知妤对楚修辰的一举一动了解得清清楚楚,楚修辰未曾有过独自应敌屠狼的经历。
可为何他今日会遇此一遭?
姜知妤忍不住朝着楚修辰多看了一眼,略有思索。
“如此,好啊。”
姜湛拍了拍手,舒展面色,满是赞许之意,
“这次秋猎,当是以楚修辰为翘楚,拔得头筹。”
这结论自然不意外,众人也确实是心神领会,心服口服。
薛郁离敛了敛神色,平缓道:“修辰,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可向本宫与皇上企求。”
作者有话说:
楚狗子OS:追老婆
注:
第26章
姜知妤垂着眼, 呼吸却越发急促起来。
她先前对秋猎了解甚少,最多只是在宫里听闻太子姜星野一举拔得头筹,未曾料想过楚修辰却会在曲朔十八年的这次秋猎中, 得到姜湛的褒扬。
或许,只是巧合。
姜知妤勉力喝下面前杯盏中的清酒,才有些慢慢清醒过来, 思绪也不再那般错乱。
他受伤难不成还能赖到自己头上?
不正是他今晨耽误了些时间,出现在马棚外的吗?
姜知妤又让半夏替自己倒上一杯, 趁着此刻无人关注着, 一饮而尽。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楚修辰的身上, 很是好奇他究竟会像姜湛求取什么恩典。
论名, 论利, 他已然不缺。楚修辰年少成名,心性却不似同龄的世家公子那般浮躁, 自然是不会贸然有这想法。
楚修辰沉声道:“臣的确心有所求。”
“不过,不知陛下可否容臣日后再向陛下提起。”
姜知妤的指尖颤了颤, 微微舒展开了眉心。
原来……她果真只是多虑。
*
大约是适才在宴席上姜知妤贪杯了些,虽说饮下清酒的分量并不足以致人酒醉, 可她仍旧觉得头晕。
半夏与桑枝一人去吩咐人煮了醒酒汤, 另一位则便姜知妤叫去请了六公主来营帐中陪她。
她只是想说说话便好。
她步子有些不稳,但仍旧是跌跌撞撞地走回了营帐。
“五公主。”帐外两位侍卫朝着姜知妤行礼示意。
姜知妤轻轻嗯了一声, 便独自进了帐中。只是心里仍旧有所疑虑,帐外今夜的侍卫怎么有些眼生。
才走近了营帐,姜知妤脸色便越发煞白起来, 表情也扭曲狰狞起来。
大约是要吐了。
她见四下无人, 婢女也不在身侧, 便躬身在帐中寻找痰盂解此下燃眉之急。
可她却只瞧见了一旁木架上置放的盆子, 并未其余器皿存在。
姜知妤只得取下,蹲在木架一旁。
待到姜知妤状况逐渐缓解,准备起身之时,却听着帐外却传来了侍卫低沉的声音:“见过皇后娘娘。”
姜知妤这才抬头看了看四周陈设,古朴素雅,并不似寻常闺阁少女的装束,也的确不像半夏与桑枝平日替她打理寝宫的风格。
果真是醉酒误事,竟然连营帐还能走错。
正当姜知妤还在嗟叹不已,尚未起身之时,薛郁离与折绵早便从帐外大步流星而入。
姜知妤觉察语气与动作不太对劲,便缩回了脚,继续蹲在木架之后,试图想继续探听一些事。
起码她如今早已察觉,薛郁离似是隐瞒着她一些事情,否则不应当对她近来会是如此。
“娘娘今夜想来火气大,奴婢这便让人去煮些菊花茶来,也好让娘娘败败火。”
薛郁离以手扶额,坐于桌旁,脸色微红,呼吸更是没有节奏般地紊乱且不匀。
她摇了摇头,“不必,近来的火岂是区区几杯茶便能消散的?”
姜知妤与两人距离尚远,又在两人身后,有木架掩护,如若不是起身观测,她就不会被发现。
她呼吸凝滞,只希望自己能不被发现。
折绵眼皮跳了跳,如实回答:“可公主毕竟是娘娘唯一的孩子——”
“孩子?”薛郁离抬眼朝着折绵扬唇而笑,“她算什么孩子?不过是本宫随手从雨里捞回来的罢了。”
这番话倒是让姜知妤一瞬间清醒,犹如往头顶泼下一盆凉水,凉意从心底慢慢蔓延出体表,再无任何热意。
比醒酒汤更要彻底。
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让自己波动的情绪不要受影响发出声响,以免遭她们发现。
可晶莹的泪却顺着她的手背缓缓攀附而下,砸在地上,晕染开一朵花来。
她纵使对薛郁离日渐产生隔阂,却从未料想过,这十六年来,自己不过只是冠着嫡公主名号的冒牌货罢了。而她却连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都不得而知。
她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可身体却无法克制般剧烈地发起抖来。
折绵在薛郁离耳畔嘀咕着:“可娘娘,公主她毕竟是——”
“又如何!”
薛郁离抓起手旁的杯具,朝着前方一掷,瞬间碎片声响起,也吓着折绵哆嗦着抖了抖肩。
“午后陛下才与我说起,西秦这个蕞尔小国前几日节度使来朝,表面上是商讨两国日后往来,可却多次要求求娶本朝宗室女,还指名道姓要正统公主!”
薛郁离叹了一口气,“你说宫中还有几位公主?”
“陛下已经有两位公主在前几年两军交战兵败后陆续送去和亲,他的意思很是明确,这一次不想再有公主离开大显。”
折绵在一旁试探性一问:“那娘娘是如何回复陛下的呢?”
薛郁离摇了摇头,“陛下的性子你不是不知。如今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阿岁喜欢许兆元,西秦节度使尚在京中驿馆内,定是要对此事有个后文交代,那陛下便极有可能立即下旨,让许兆元与她完婚,好断了和亲这念想。”
姜知妤的手一寸一寸挪下,失了魂一般轻轻搭在双膝上,眼里饱含着难以置信。
这一年,她印象深刻,西秦小国的节度使前来求娶和亲,可那时姜知妤也铁了心一般在宫中扬言非楚修辰不嫁。
姜湛自然也舍不得嫁女千里迢迢去那边塞寒凉之处,随后对此事做不应答的态度,西秦使团众人在此待了十余日,最后无功而返,此事便也作罢。
薛郁离自然不像她这般能以预料后事。她知道,姜湛是不会送她离开崇安,离开大显的。
可她却阴差阳错听得了自己并非薛郁离骨肉这番言论。
“今夜宴席上,所有人都得知了她对许兆元有意,你可瞧见了底下众说纷纭的场景?”薛郁离恨铁不成钢般心里窝火着,“若不是本宫,她算是什么东西?如今翅膀越发硬了。”
姜知妤似乎懂了不少前后原委,终于知道了许多蒙蔽十余年的谎话。
薛郁离不是不会教孩子,她是压根没想过去教。
姜知妤的课业甚少留心,就连平日里她在宫中惹祸不断,引起不少妃嫔怒气之时,薛郁离也是依旧不闻不问,只是拿出她那皇后的威严将事情压了下去。
先前姜知妤任性,执拗,不懂变通,没有吃过苦受过劫,不会人情世故,甚至连礼义廉耻,薛郁离都甚少对她教诲,所以她日后才会变成那般。
姜知妤终于知晓了为何薛郁离不让她骑马,可对宫中庸医的误判却仍旧坚持了。
不需要姜知妤过于顺遂康泰,只求她还有一口气得以存活就好。
能依旧维持她嫡出公主的身份,便好。
无论是薛郁离还是她背后的薛家满门,都脱不了干系。
而日后的楚修辰,却在大婚当夜让柳君君折辱自己。
那柄在雨中的佩剑,大概在当夜,沾满了不少鲜血。
……
姜知妤一直蹲在角落,直到两人离开,她才战战兢兢地走出了营帐。
脚步从容而稳健,可她自知,她根本不配随意出入此处。
原是她不配。
无论是其余任何事,姜湛,姜星野,薛郁离,亦或是楚修辰,又与她这本不该存在的人,有和干系呢?
她沾沾自喜,以为上辈子做尽了善事,今生才会来到皇家,还成了身份最是珍贵的嫡公主。父兄宠她,祖母怜她,手足畏她,庶妃敬她。当真是无上荣宠。
可那又与她有和干系?如今水落石出。
她不过是活在了一场骗局中,一骗就是十六年。
*
营帐内,宫人正往返着打了几盆温水进来清洗。
楚修辰的上衣被除去,裸露出他紧实的胸腹与挺直的后背,身上却有多出伤口,稍稍愈合的伤口因除衣的举动撕裂开来,零星的血珠正汨汨渗出。
随后御医在营帐中,替楚修辰把脉开方。
年过古稀的御医捻了一把花白的胡子颇为无措,温言道:“将军所幸手臂的伤并不深,只是身上伤口众多,狼较为凶狠残暴,被犬齿啃咬,需得好好处理伤口,并且再多服上微臣开的几帖药,将军近日切记不宜习武操练,需要静养。”
楚修辰的喉间压着一点声音,淡淡道:“嗯。”
老御医颤抖着手替楚修辰后背上药,一边小声嗫嚅:“将军的身上当真是,新伤旧疾不断,着实辛苦了。”
他家中有一独子,其实本也不图他一定将自己的衣钵接过,却也不曾想过日后他却是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纨绔。
明明是相差无几的年纪,楚修辰却早已早战场浴血御敌,肩负着滔天的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