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似乎用了药反而严重。
这一阴差阳错下倒是让姜知妤觉察了异样,重生后的这段时日,她已经默默停药许久。而正是因为她儿时昏厥,含光殿上下再无人敢提及任何有关骑马之事。
虽说她早已多年不曾接触,大概也有些生疏,可她并不害怕这些。毕竟皇祖母也时常说她很固执,很像姜湛的性子。
的确,她那时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朝着一旁的皇兄们淡定地笑了笑,疼也不愿意喊出来。
她固执执着的性格大概是天生带着的,以至于日后才会那般对楚修辰执着,即便前世自己时日无多,也那般渴望着自己的念念不忘,得到回响。
“楚修辰,”姜知妤微微蜷缩起手中的缰绳,垂着眼道:“我就像这匹马,看似自由洒脱,也不过是任人拿捏罢了。你当真明白?”
楚修辰眼神微顿,顺着她微微颤抖的双手看去,只觉心口的疼痛正如击落到水中的石子,在水面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无声却诛心般的难受。
姜知妤扶着马鞍,小心翼翼地踏上脚蹬,借着力一跃到马上,紧闭双眼,儿时的那段时日便如潮水一般在脑中回旋。
儿时师傅教诸位皇子学习马术,只有姜知妤一个公主却敢来学。
“五公主殿下,小马驹认生的,你骑上去会摔下来的。”师傅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慰她。
“我不要,我就是想骑。”姜知妤看着面前的小马驹爱不释手,越发不舍得将手中的缰绳交还与师傅。
随后姜知妤便成了宫里唯一年幼又略识马术的公主。
大多数宫中的公主由母妃带在身旁,身娇体贵、养尊处优,而姜知妤却很是不同,她大多数时候只能与亲近的小宫女一起相伴。即便顽劣的她时常掌心膝盖磕伤擦破皮肤,也不曾抱怨哭泣过。
“楚修辰,你我本都对彼此无情,何必要让将来的一纸婚约强行将你我捆绑起来呢?”姜知妤提起缰绳,马儿朝着外头前行了几步,便很快被她驾驭停住。
“我并不觉得,与殿下在一处,会是我的污点。”
楚修辰忽然说了一句前后不搭的话,倒是让姜知妤愣住,一时茫然。
当夜在薛府中,姜知妤曾经形容他丰姿奇秀,白壁无瑕,可他并不觉得他那般坦荡。
他做不到那般,无念无求。
姜知妤浅咳了一声:“楚将军怕是病了,怎么今日这般胡言乱语起来。”
无论是发疯也好,假意也罢,姜知妤早就不再是那个眼里对他闪着光的小女孩了。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姜知妤还是从马上稳稳落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裙,认真道:“楚将军这是要说,你喜欢我了?”
许兆元并非良配,难道他便是吗?
姜知妤多希望自己是一匹草原上恣意的野马,无需主人的牵制,自己可以从心所欲,为自己而活。
前一世大概是一颗真心被投了湖,没有回应,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知妤一步步向楚修辰逼近,他只能不断向后退去。
他的眼眸永远是那般琢磨不透的色泽,像寒冬里盛开的腊梅,孤冷,高傲。
“我心匪石,便不会转。”
姜知妤只觉眼花,居然破天荒地看着楚修辰的眼角泛着淡淡的红,眼神是那般柔和。
好似,在哪里见过。
前一世任凭她跟在楚修辰身边念叨着,修辰哥哥,你会娶我吗?阿岁很喜欢你。都不曾听过他对此有任何的回应。
而直到她药石无灵,油尽灯枯之时,楚修辰大概才发觉她还是有些作用的吧?
她当真好傻,大喜之日竟还满怀期待。
“原来我先前跟在楚将军面前那么久,将军都未曾学会该如何去追求一个人吗?”姜知妤无奈地笑了笑,“要学,那也该学得痴情一些。”
连装都装不好,这喜欢未免过于虚假了。
姜知妤将楚修辰逼得无路可退,随后他的后背紧贴在了营帐旁支起的一根柱子上,木柱发出碰撞的声响,他的胸口略微被她带着有些起伏。
姜知妤揪住了楚修辰的衣领,纤细的手在他领口的位置有些颤抖。
明明此时两人早就有些方寸大乱,不知所措,可偏偏姜知妤却在这时停下了动作。
半夏给她话本子上还写了什么来着?
市井的恶霸调戏良家小娘子,应该便是这样子吧?
就像昨夜里,自己迎难而上,抱住了他那般。
应该是的。
“抬起……”姜知妤顿了顿,发觉似乎两人身份有别,清了清嗓子道:“低下头来……”
楚修辰的额头微微下移,抵在他的头顶上,轻轻刮蹭了一下,温热的鼻息萦绕在姜知妤近前。
“这般?”楚修辰低吟。
她虽不曾像姜汐宁那般,做个矜持的淑女,但到底也是知道男女大防,不可越界。
适才的一时冲动,或许只是自己一时愤慨所致。
她硬着头皮道:“如何?将军可学会了?”
而此刻,将他拉低的衣领仍旧随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姜知妤慌乱之间咬牙切齿道:“我可告诉你,许兆元若非良配,那朝中还是有不少负有文韬武略的少年才子,再不济我日后还可以养些面首门客。”
她又补了一句:“说的话又好听,又比你招人喜欢,多好。”
只听得耳畔不知是风声,还是谁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难以辨析。
而楚修辰的双手则仍旧垂在两侧,不敢有一丝僭越,可仍旧觉得有些思绪难捱。
他微微抬头,只见不远处那两个小宫人又朝着两人方向走来。
这一次两人只瞧了一眼,便被楚修辰的眼神震慑得立即逃窜,无影无踪。
“天哪……”其中一位大口喘着气,看了旁边同伴一眼,“还好你我跑得够快,这再走近些,怕是你我不是缺个胳膊,便是要断条腿了。”
另一位宫人清了清嗓子,稳住心神,“将军刚才是在……那个小宫女又是谁?”
两人远远便瞧见那名宫女靠在楚修辰的怀中,举止亲昵,再多观察久些,怕是要面红耳赤的地步。
“不知道不知道……”
同伴竟不知脸上为何微微冒起热汗,许是小跑了一阵,连忙提起衣袖擦一擦,“反正……你我今日,便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说出去,你我都完了。”
同伴点头如捣蒜,深知保命要紧。
姜知妤此时当真骑虎难下一般,所幸此处偏僻,并不会有人观察到他们。
可她当下,究竟在做些什么?
一时的气血上头,情绪波动。
楚修辰连个谎话都编不好,自己与他多费那么多口舌,又是做哪般?
随便再搪塞他几句便好。
“我只是想告诉你,喜欢的对等的,我先前怎么待你,你全然忘了吗?”
姜知妤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耐心道:“你这般待柳君君我没有意见,倘若对我这仅仅几句话……”
“还是趁早消了这份念头吧。”
她对楚修辰此时此刻所思所想,没有太过于在意。
“好……”头顶声音缓缓传来。
姜知妤如释重负,正准备撤手离开,却不料楚修辰的手却在此时覆了上来,很是滚烫。
在她的印象里,楚修辰孤冷如皎皎明月,疏离似幽幽萤光,脸上,眼里,似乎都如一块寒石,没有任何人情热意。
像他这样的人,或许早在疆场的无数次厮杀中正视了自己,只是那个遥不可攀,高高在上的征北将军了。
哪怕是姜知妤,人人都传她有着这般瑰姿艳逸、桃羞李让的面容,却也未曾换来楚修辰的片刻动心。
他将姜知妤的双手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还能感受到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
姜知妤有些无措地抬起了头。
楚修辰的另一只手却在此刻勾在了姜知妤的腰上,她不由得被迫向他再次拉近。
他倏地垂首,朝着她吻了下去。
姜知妤的惊恐悉数被他堵在了口中。
而脚尖不知何时也悄然踮起。
一时之间好似火光电石,朝着姜知妤脑中劈头盖脸砸来。
究竟是谁在糊弄谁?
姜知妤挣脱开他的手,朝着楚修辰便是向后用力推了一把。
“你放肆!”
随后他被推着倚靠在木柱上,又发出了轻微的闷响。
不知是因为屏息太久,姜知妤脑中仍旧一团乱麻,只有嘴边还挂着灼灼热意,难以消散。
“如若附近有人,你可还敢如此僭越?”
姜知妤继续缓着喘气,语气里净是不悦。
楚修辰直起身,缓步走至姜知妤跟前。
“在殿下面前,我或许只是殿下一个往来过客。可我,对殿下却从来不是无所念想。”
楚修辰的声音有些低哑:“今日这般……便是我的,此心昭昭。”
此刻姜知妤的心忽然急促猛烈地刺痛了一下,疼的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很感谢大家对我滴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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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第25章
“心?”
姜知妤的缓了缓一口气, 有些嘲讽般地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楚将军是没有心的, 日后也定当为了所求,不择手段。甚至,践踏别人的真心。”
姜知妤蜷缩起了十指, 心如擂鼓。
她淡淡道:“我有一句话想赠与楚将军。”
“如果你喜欢一匹马,不要试图追它。”
夜色苍茫, 似浓稠般深沉, 秋风抖擞。
月光柔和如絮, 好似一盏天灯悬在夜幕中。
众人陆续纵马归来, 带着今日所猎的猎物返回主营。姜湛也早已下令让宫人大摆宴席, 犒劳慰藉诸位辛劳。
姜知妤早就换回今晨的织金云烟衫,披着一层栗色批帛站在营帐外, 抬眼注视着底下繁忙的宫人交叠的身影。
不似往日,只是麻木地看着, 很是安静。
她听着耳畔草地里的虫鸣,望着头顶寥寥无几的星, 微微失神。
“阿姊。”
姜汐宁从她身后的营帐内走了出来, 看着姜知妤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停了一瞬, 才试探性地在她身后唤了一句。
姜知妤转过身抬眼,“怎么了?”
兴许是姜知妤语气里有些不带情绪,姜汐宁有些担忧地缓步上前, “我看得出来, 从阿姊悄悄骑马回来之后, 情绪便不是很高涨。”
姜知妤抿唇浅笑, 掩饰道:“有吗?”
其实不用姜汐宁去反问她,她能发觉自己今夜大概很是反常。
自从与楚修辰不欢而散后,她便独自回了营帐中。
明明是楚修辰在她面前那般故弄玄虚,虚情假意。她都知道的。
蒲草不会再坚韧如丝,而磐石也会随之偏移。
自是今时不同往日。
可还是如一根小刺扎在指尖,不碰时便安然无恙,每逢触及之时,便连心一般地刺痛起来。
罢了,有刺就应当及时除去。
她一直在心里对自己不停重复着,不要去提及他,也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牵绊。
越是优柔寡断,便是当断不断,藕断丝连,再也说不明理不清的地步了。
“我……”
姜知妤将所思所想藏于心底,随便扯了一个由头,“很久不曾骑马了,许是吹太久的风有些头晕乏力罢了。”
可姜汐宁却已经看着她站在帐外近半个时辰,哪里是畏风会做出的举动?她眼下的脸更是被风吹得煞白,没有任何血色。
“皇兄们应该都回来了,”姜汐宁转移话题,故意提起兴趣道,“咱们也该过去了。”
姜知妤在姜湛与薛郁离身旁入座,而姜汐宁则稀松平常般在一旁女眷的位置坐下。
姜湛虽是已过了知天命的年岁,却也是自幼便研习骑射,在先帝的诸位皇子中他技艺最是精湛,如今依然热衷。
只不过后来身居极顶、位高权重之后,他便鲜少有机会出宫,大多数时候都在宣室殿内批阅奏折。
“朕也数年不曾亲自参与秋猎,体力也不济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姜湛有些勉强又自嘲般笑了笑,“今日朕猎的倒是不多,稍后役人将猎物数目清点出来,猎的最多或是种类最罕见的,朕定当好好嘉奖一番。”
底下两旁的入座之人悉数起身,朝着台上主位之人拱手行礼。
“陛下洪福齐天,自当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姜湛眼角的褶皱随着笑意愈发加深,扬了扬手,示意众位起身不必多礼,很是欣慰今日众人的表现。
他轻轻咳了两声,念及众位劳累饥饿上一日也的确颇为辛苦,无需顾忌太多繁文缛节。
坐回原位后,许兆元在席间继续四处寻找着楚修辰的身影,可从入席前到如今都未曾发现。
他对桌前的珍贵菜肴也渐渐没了兴致。
他心里嘀咕着,难不成被猛兽袭击了?吃掉了?
许兆元摇摇头啧啧不已,也不该的,他平日里都在校场操练,论起骑射剑法,他都在世家公子中居于佼佼之位。
难不成他今日徒劳而返,心有不甘,想着再猎得些战利品?
许兆元又摇摇头,这几次秋猎也未曾见他如此用心,况且御驾面前也胆敢姗姗来迟。
难不成他走丢了?
许兆元继续喃喃道。
姜湛看着底下神色微异的许兆元似乎有什么见解,便叫住了他:“兆元,你今日表现如何?”
坐在姜湛身侧的姜知妤听到此番话,原本正心不在焉地随意吃着面前的菜品,也有些被牵动,指尖微颤,倏地抬眸,也朝底下许兆元看去。
许兆元愣了愣,似乎未曾预料到姜湛竟会忽然关切自己,连忙端正身子回复道:“回陛下,臣今日猎的不多,野兔六只,斑龙两只,鸿雁三只,外加野猪两只罢了……”
“往年太子殿下皆拔得头筹,臣自觉惭愧。”
姜星野抬着眼轻轻嗤笑了一声,朝着姜湛回复含沙射影道:“父皇,虽说儿臣往年颇为得幸些,猎得不少走兽飞禽,不过这次儿臣当真不敢邀功。”
他拧着眉心,风轻云淡道:“这一次倒是不如许统领了。”
“哦?”
姜湛仿佛来了兴致,继续朝着许兆元询问:“太子的骑射还是朕亲自手把手教的,他向来天资聪颖,一点即透。朕这么多儿子中,最是对他抱着期待。”
姜星野听到此处,眉心微微舒展。
“不过——”姜湛顿了顿,“朕原本以为今日能与他比及的,会是修辰那孩子。”
姜星野脸色微僵,复杂难明,大概是心里有些不大舒坦,嘴角浅浅的笑意也在此刻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