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差点磕碰上右侧的车壁,木木地转过身,看着与梦中相似的曾经,心有余悸,喉间满是她吸入的凉凉寒意。
这梦的场景与语气,实在是太过真实。
她挪着到了楚修辰跟前,很是缓慢地仰起头仔细观察他脸颊是否有变化。
眉心微蹙,就连睡觉也爱展着个苦瓜脸,姜知妤实在是看不下去。
忽然,她的手腕被身前的男子握住,而他依旧双目紧闭,浓密的眼睫都不带眨一下,想来睡得很沉。
“做噩梦了?”姜知妤用游丝般的声音嘀咕着。
睡梦中的楚修辰此刻的手心很是滚烫,与如今外头渐寒的时令相比,实在是两重天境。
“殿下……”
“嗯?”
姜知妤听着楚修辰的呓语,满是疑惑。这是也梦见了她?
“臣、有悔……”
这话术,倒是与刚才姜知妤所梦见的基本相同,实在是让人费解。
她挑起了好奇心,用梦中的语句询问此时的他。
“楚修辰,你后悔什么?”
这些时日,姜知妤甚少与楚修辰对话,也并不想与他所谈甚欢,而他平日里,即便是前几日高热不退之际,也不曾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来。
她盯着楚修辰依然平静的脸,视线逐渐下移,看向他下唇角位置,有一颗只可近距离才得以发现的小痣。
而上方此刻的唇终于动了动。
“我后悔,前一世,令你心伤。”
竟是与自己梦中的经过完全吻合。
可姜知妤却反应得迅速,何来前一世?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猜测一下发生了啥~
第37章
这段时日以来, 她的种种疑云,在此刻全部有了解释。
姜知妤微微失神。
楚修辰,是否也有前一世的记忆?
大显近年征战, 对外,与匈奴交战后元气大伤,还尚未恢复生机。对内, 朝中有所势力的朝臣,早就对楚修辰所持的十万大军, 虎视眈眈。
众人唯恐他功高震主, 年轻气盛目无尊上, 又怕楚家势力过大, 在朝中无法压制, 亦是有不少人企图将自家女儿送入楚家。
其实甚至在这一世,姜知妤痴痴地想着, 若是父皇皇兄无恙,自己也不曾与楚修辰有纠葛, 那他日后若是做个贤臣,得以流芳百世, 起码也算是彼此最好的结局了。
可楚修辰竟是知晓着所有的一切, 那这就不一般了。
前一世,他伤她那般深, 到她死都不曾给过她半颗真心。
如今却来招惹自己,带着前一世的记忆。
姜知妤想到此处,内心五味杂陈。
明明都知晓她前一世伤情已深, 这一世还想着重修旧好, 再让她重蹈覆辙一次吗?
姜知妤愤然挣脱出手。
楚修辰只是眉头微蹙, 并未有任何苏醒的征兆。
前世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
若是只有她一人知晓, 她尚不至于这般恐惧,可偏偏身旁之人,和她同样感同身受这一切。
·
楚修辰这几日许是伤口未愈,白日发烧,只有夜里才稍稍清醒点。
两人这几日,并未有过多交谈。
离崇安逼近,两人一路也畅通无阻。
楚修辰早就将书信送回了京城,禀明了公主此时无恙的消息,同时两人也正努力早日返京。
想来如今皇宫上下,当是心急如焚。
楚修辰看向一旁望着窗外吹风的姜知妤,搁置下自己手里那一册佛经。
佛家讲究人心如止水,他此刻的心却如寒冬窗外的腊梅枝,摇曳不止。
明明在前几日的客栈中,姜知妤的态度并未如这几日一般,那一夜,他分明瞧见了她眼里搅如春池,泛着涟漪,在烛火下更是含情。
半日的行程中,车内一直静谧无声。
“殿下是在想什么吗?”
楚修辰终是开口发问了一句。
姜知妤耳畔尽是作响的风声,未曾将这发问听进去。
见姜知妤不曾理会,楚修辰又道:“殿下是否不想回京,还是说,不愿与臣一道……”
楚修辰眼眸停在面前久久不曾移开,又是自言自语一番:“当日我是——”
姜知妤放下帘子,回过头看了一眼,眼神里有些不耐烦,很是生疏地回着话:“将军想说什么事?”
她看着沿途的商铺,有些饿了,想着暂歇片刻,找个地方先果腹一番。
姜知妤的手轻轻抚了抚有些空了的肚子,唤着车夫停车暂歇。
楚修辰见姜知妤忽然起身准备下车,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殿下……”
姜知妤扭头,不解其意。
“殿下,你这几日对我,是否有所不满,待你我回京,我有——”
楚修辰呼吸凝滞住,眼眸流转,“这几日我伤势未愈,连累殿下,行程延缓,多亏殿下的照料。”
他思来想去,仍旧是不知该如何询问。
姜知妤当真饿极了,这两日她本就未曾消气,没力气再去与他辩驳,只是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看着他的眼:
“那你不妨留着日后再说。”
姜知妤头也不回便掀起帘子下去。
楚修辰今日状态好不容易稍好了些,勉强能打起精神看点书籍,却也只是让人以为他这几日嗜睡,并未觉察出他的近况。
终是昏沉,所幸此毒并不致命,他微微阖眼。
再等几日,待他痊愈了,就好了。
没有人比他更是知道,在姜知妤走失的那一刻,他究竟心里是有多么乱作一团。
楚修辰抬手,握着那册书摊上买来的《楞严经》,骨节逐渐捏得泛白。
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徐徐图之,也还未曾将一切告知于姜知妤。
·
姜星野这段时日,为了寻找五妹的下落,可谓是殚精竭虑,恨不得将整个大显翻个底,想着悬赏重金万量也不为可惜。
只不过公主走失,皇室失颜,只得派人暗中搜寻。
姜知妤掀开车帘,佝着身子下了马车,踩着车夫递上前的木凳,稳稳落地。
她与皇兄约定在悦来客栈外相见,排场不用很大,不要过于惹眼即可。
她才下了马车,正想朝身后望去,只见从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瘦小的小姑娘,将姜知妤紧紧抱住,哭得梨花带雨。
“公主……我终于见到你了。”
姜知妤被这一扑整得不知所措,又看向人群中那熟悉的面孔,依旧面容俊秀,不过却略待些倦意。
姜知妤眼里微微泛起了泪,姜星野当真待她甚好,他本没有一母同胞的手足,却唯独对自己体贴入怀。
只可惜,姜知妤知晓自己大概与他没有兄妹的缘分。
姜知妤锁骨下方的衣襟被半夏的泪水打湿,她将半夏拉开些距离,收起适才的感动道:“好啦,我还好好的,没事的。”
她摸着半夏额前那小戳垂下的刘海,劝慰她不必激动。
不过半夏与她自幼相伴,形影不离,姜知妤的确也是拿她当亲妹妹看待,第一次离开皇宫许久,她的确很不适应。
“阿岁,你近来瘦了不少,吃苦了。”姜星野走到两人面前,语气低沉。
“没事的皇兄,父皇近来身体还好吧?”
姜知妤敛眸,嘴中父皇二字才蹦出口时,鼻尖便一阵发酸,多日的思念终是难捱。
姜星野拍了拍姜知妤的肩,看着她衣料朴素,脸上也很是寡淡,连忙催促半夏带她去好好梳洗一番。
“先不要……”姜知妤反应过来,脸色有些难为情道:“我有几句话想和楚将军说,说完我便回宫。”
姜星野适才眼里只有皇妹的身影,倒是的确不曾察觉楚修辰竟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
到底是他一路相护,姜星野也未曾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不解,这两人一路上,话是多到来不及讲完吗?
死巷中,姜知妤浅红的衣裙随着风朝着身前之人袭去,衣料相碰的那一刻,她朝后退了两步。
仿佛两人之间的隔阂在被她刻意拉大。
尘埃肆意卷来,吹入了某人的眼底,竟有些婆娑。
这段时日,两人各自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始终没有人肯先行开口。
她虽疏离,却也从未想过自己终是对那次太后寿宴上舞剑的少年,摇曳动摇了心池。
总是有些不可再追忆的情怀在里头。
可惜物是人非,她日日得见的,不过只是一个口腹蜜剑、人前君子,背地小人的卑劣之人。
“楚修辰,”姜知妤声音似寒冬下的飞雪,凉意阵阵,“你可有话想说?”
“怎么,骗的好玩吗?”她眼尾的洇红隐去,双眼似清泉一般澄澈透亮起来。
表兄家的婚宴中,楚修辰一改平日的态度,替自己主动剥虾,在两人困于一房后,他说出的那一番话,温情且暖人啊……
那一夜在围场中,姜知妤还在心里有那么一瞬闪过,楚修辰是否在意识到自己移情了许兆元,才那般的举措。
原来不是什么水滴石穿,朽木逢春,是那人见自己远去,一点点使出的手段罢了。
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楚修辰是觉得,她还会再傻傻地等着那收不回心的夫婿吗?
“殿下……此言何意?”楚修辰眼底闪着慌乱,他又岂会不知。
不安的情绪,遍布在他的浑身上下每一处。
“其实,前一世的恩怨,你都记得,对吧?”
姜知妤哂笑,抑制下心中渐起的怒火,“所以呢,这一世,将军这般来招惹我,是又想重演一番惊天泣地的结局,还是说冷掉的心忽然热了起来,觉得我还能与你重修旧好吧?”
“无论我说的是哪一种,楚修辰,我告诉你,迟来的真心比草贱。一把火烧了,还不够暖本宫的寝殿。”
她的确是大显最为尊贵的嫡公主,早早便有了自己的封号,荣宠人尽皆知。可她却从未用自己的身份压制楚修辰,今日本宫二字,还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说出。
既然楚修辰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一切她今日便说个明白,也算彻底与前世的自己,做个了断。
“殿下……我有悔。”
悔?有用吗?
姜知妤默然阖眼。
楚修辰只觉周遭凉气逼人,寂清压身。
她许是近来未曾睡安稳的原因,寻常时的面颊似通润脂玉一般细腻,说起话来也自带着三分笑意,而此时此刻,她的神情却是嫌恶的疏冷。
“我劝你,收起你先前的心思,既然你我心知肚明,那么日后的一切,我希望不会再发生。”
“自然,我也不会求着父皇,嫁给你。”
梦境中的刀光剑影再次向姜知妤袭来,她仍旧无法相信,楚修辰会将剑指向许兆元,指向皇宫,指向自己。
表体既混,心应则乱。佛偈所言不假。
因为她许久无恙的胸口,此刻竟又在隐隐作痛起来,如温水煮蛙,一点一滴,却又正中其害。
前一世,她并不信佛,唯一一次在佛前许愿,便是替楚修辰求了一枚平安符,护佑他此番定能大捷,凯旋归来。
正当姜知妤早已无言,转身离开之际,她的小臂却忽然被对方猛地勾住,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殿下,臣自知在秋猎之时,对你多有僭越,不是你所以为的那般。这些匿在心底的东西,殿下当真感应不到吗?”
楚修辰的手在颤抖,自知如今也是多说无益。
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似乎自己错了。姜知妤远比自己所料想的情形,更为恨他。
如若前一世他肯将那封锁在心底的那份情谊,让姜知妤知晓,前一世的结局,或许不会那般造化弄人。
是他前一世,会错了意。念安,唯念君安。
“阿岁,你可好了?”
姜知妤原本愣在原地,此时立刻甩开了楚修辰的手,他尚在失神。
“楚将军,前一世,我为何会嫁给你?我想嫁的,只不过幼时的执念罢了,大英雄……这样子的人很多,但我知道,绝不会再是你。 ”
姜知妤随着姜星野回了宫,全程不曾提及楚修辰只字片语。
待众人走后,苏铭才寻得了楚修辰的踪迹,又惊又喜。
“先回府,”楚修辰顿了顿,“下午还需入宫面圣。”
苏铭许是太过无聊,一边走一边咧着笑意道:“您先回府更衣沐浴,我让厨房多做几道菜,好好给您接风洗尘。忠叔见了你,定又要泪眼婆娑了。几月前您领兵回京候命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清瘦。”
他知道楚修辰少年便稳重,不喜大悲大怒,丝毫没有同龄子弟那般的率性洒脱,活脱脱在年岁上添上一纪,但今日的神情也能揣度出他似乎不悦。
他自然是不会多嘴去问的,他跟了将军多年,楚修辰便是一个闷葫芦,什么心事都不愿提及,哪怕是亲信。
府内本就人数不多,加之婢女更是寥寥无几,便也没有其余的话题可攀谈,楚修辰若有军务在身,数月不回府也是有的事,毫无生气,实在是静得可怕。
只有秋风拂落庭中叶,一片轻旋一片扬。
楚修辰走至房门,忽然止住匆忙脚步,连带着身后的苏铭险些与他迎面相撞。
“我先前,派你去查的事可有线索?”
苏铭自然知晓楚修辰询问的是何事,躬身严肃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当日还是将军英明,让太子殿下人马往另一道通行,设法避开了原先前往的官道。”
“不过……将军你也知道,当日那群人埋伏已久,个个虎视眈眈且是栽培的死士,想要留下一个活口都难,一个个都挽着裤脚过溪,一点线索都不曾留下。”苏铭抿了抿唇。
当日楚修辰虽是带营中麾下前往交战,好在知晓动机与时间,此次并未造成太大折损,所有死士皆吞毒而亡,无一活口。
即便如此,楚修辰当日却也是腹背受敌,自己也受了轻伤。
楚修辰不想打草惊蛇,此时只是秘密进宫禀告了万明帝姜湛,说当日不慎遭遇山匪袭击,所幸未曾对太子造成影响。而对外并再无人知晓当日之事,残局也在那雨中被收拾干净。
随后,姜知妤走失的消息传开,万明帝更是派了不少影卫在佛香寺周遭搜寻,自然对于前头的事便少了关注与猜忌。
“仵作查了数日,最后只查处这七十一名死士所服用之药,似乎并不是常见毒药,药性极烈,只需沾上一星半点儿,不用一刻立即七窍流血而死。”
楚修辰凝眸,“常见毒药也需得服用一定剂量,这死士这般,定是主谋暗中早就做好弃车保帅的准备。你的动静不必过大,另外,派人去查询匈奴人手底下的毒,让仵作核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