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殿下,今日迁府,我……我特地前来,给殿下送上——”
“不必,楚将军收着罢,公主府上什么都不缺,将军白跑一趟了,我这便叫人来,好好送送将军。”
她最讨厌的便是欺骗,母后欺瞒了她,楚修辰也讲她耍得那般狼狈,重活一世,她不愿意再那般累了。
“楚修辰,前一世,你已经害死了我,你究竟如今又是意欲何为?”
姜知妤转身背对着她,目若寒星,看着面前的石路有些失神。
回京后的惶惶数日,楚修辰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陈情也好,道歉也罢,他不否认下自己昔日的种种举措。
有许多事,他分明可以说得清楚,可似乎总是杯水车薪,让人误解。
楚修辰敛了敛眸,眼下顿觉,立即走至她跟前,耳侧的两根细长的银链随着他的脚步铃铛作响,呼吸微凝:“臣并没有……”
前一世,他未曾伤了她一分一毫。
姜知妤狐疑地转过身,心间忽坠了下去。
可前一世,她明明记得自己倒在了那雨泊中,那段记忆绝对不是假的,而两人皆重生,更不可能是妄谈。
“你未伤我?”
姜知妤恍然后退两步,笑了笑,“那你为何呓语时还在说着对我有愧?”
“楚将军一世清誉,怎么如今倒成了这般胡搅蛮缠之人?”
不管她日后是嫁于平民平淡一生,亦或是远赴和亲思乡念亲,还是纵情享乐,顺遂无忧地在这府内过着日子,这些都与楚修辰无关了。
伤了,便是伤了。
只是她心口却越发汹涌如潮汐般地抽痛了起来。
……
姜知妤抬起眼,只见姜汐宁正在自己身旁轻声唤着自己,而她的身后,正是今日两人所乘的车辇,就连窗外的日光还是来时那般的透亮。
姜知妤有些僵硬地坐直了身子,一脸不解地看向姜汐宁,“怎么了?”
“阿姊,我们到了。”
半夏一边搀着有些身子发软的姜知妤下了金銮车辇,一边小声道:“今日公主起得那般早,定是累坏了,奴婢一会便去备下水,再吩咐府内厨房多做些公主爱吃的菜品!”
姜知妤看着这府外似曾相识的曾经,脑中的繁芜尚未理清。
所以自己适才,只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就觉得怎么那般的荒诞,姜知妤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厨房早早便煮下了降燥火的银耳雪梨汤,姜知妤浅尝了两口,觉得味道不错,便催促着姜汐宁也多饮一些。
只是她的手在小盏上摩挲了一下,并无任何胃口。
她想着在府上走几圈。莫名有些难受得反胃,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桑枝本就是个话不多的,只是搀扶着姜知妤缓步在庭院中,并没有半夏那般喜爱吵嚷。
姜知妤重新顺着石阶走上假山,眺望了一番,那角落里的那株腊梅树很是惹眼。
树后的白墙正好能分明地显露着枝条上那点点未绽的花苞,冬日将至,凌寒而开,到时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在雪景中当是极美的。
姜知妤梦里还想着那一块该植些什么树好,想不到这腊梅栽种的倒是时候。
“这腊梅,也是父皇的意思吗?”
桑枝愣了愣,连忙解释:“这株腊梅名唤檀心,花心是难得的紫檀色,香气浓郁。是前几日楚将军亲自送到府上,说是公主今岁冬日里便能看见花瓣齐绽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凭借那一句线索,你们有人猜猜前一世最后的结局吗?可以大胆猜测~
我前面伏笔比较多,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隐藏的神秘人!
(这几天有一点事情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39章
虽只是土培了几日, 但这株腊梅早就在这块沃土上焕发生机。
前一世她一直住在宫里,也对修葺的府邸不甚在意。
只是她记得,在大婚的前一月, 她让人在自己院中移去了一株桃树,想着来年便可摘桃解渴,又可与楚修辰闲暇一同酿制桃花醉。即便当真时日无几, 躺在摇椅上抬头赏着簇簇芳菲,足矣。
那是她最后的心愿。
只可惜, 在那场大雨中, 春日最后的花瓣早已凋零, 烂在了泥泞中, 玉减香消。
姜知妤站在腊梅树旁, 心底压抑着久久未曾爆发的酸楚,不知为何, 她每每念叨起桃树,心里便低落下去。
她总觉得, 自己与楚修辰的前一世,一定是还有什么事情, 是她没有想起来的。
否则她的心不会似这般的摇摆起伏。
“既然能活, 便叫花匠好生将养着吧。”
姜知妤补充道:“我三年前在含光殿的偏殿外埋了一坛果子酒,还是父皇赐给我的, 西域进供的,说是储藏的越久,酒香愈是浓厚。”
“今日我倒是给忘了, 过几日派人去掘出来, 便埋在这吧, 我日后要取出来喝的。”
好酒自然要埋在背阴的树下, 姜知妤儿时便偷偷跟着皇兄们小酌几杯,自认为酒量还是尚可的。
日后在这府上,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桑枝点了点头,两人正准备转身回屋,便瞧见温嬷嬷慢着步子朝此处走了过来。
三人相视,其实脸色上都说不上自然。
只见温降香的手中,不知何时居然多了一顶银狐披风,是姜知妤下了马车后解下搁置一边的。
她福了福身,虽不能启唇扬言,可早就把言语表达在了行动中。
桑枝接过披风,替姜知妤胸口的结扣系好。
“嬷嬷怎么过来了?六妹妹叫的?”
姜知妤以为秋猎那日过后,温嬷嬷便当收敛了举措,就算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该这般在她眼前碍眼。
总有种微妙的感觉,自己背后有一双眼睛,便是温降香在盯着自己。
温嬷嬷摇了摇头,却又蹙起远山长眉,微微低头示意。
“这些小事,半夏与桑枝会好好照料我的,”姜知妤眉眼忽变,“无论是谁的意思,嬷嬷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府上不缺人,嬷嬷不必操心到这地方来。”
无论温降香是受何人指使,有心无意地窥探着自己,姜知妤说的坦然,言外之意是告诫于她。
待她熬过了这两年,曲朔二十年的事情不再发生,她到时一定会向父皇阐明身世,离开此处。
她虽是脸上有着怒色,可将话说出口,却又变了一种语气,不似那般苛责。
温降香只是哑,并不是傻,听得出姜知妤的不悦,只是颔首低眉,提前裙摆福身,看着主仆两人扬长而去。一时思绪涌上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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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不喜嘴碎的桑枝启唇道:“公主,你有没有觉得温嬷嬷很是奇怪?”
“你也觉得?”
平日里桑枝甚少在私底下发表对其他人的看法,半夏如此考量,原来桑枝亦是如此。
“若不是她是六公主的乳母,我都怀疑温嬷嬷是咱们宫里的呢。”
桑枝朝着四周细瞧,噤声道:“公主,您下落不明的一个月,六公主每一次出宫,温嬷嬷总是要陪侍在旁。”
桑枝叹了一口气:“随樱告诉我的,她倒是想出宫,可六公主每一次都捎上了她。”
一位公主乳母,兢兢业业十余载,或许公主对其会产生依恋的情感,姜汐宁却也不至于日日都要嬷嬷陪同。
她究竟又是以何种目的?
“这位温嬷嬷,是她母妃娘家带进宫的何许亲信吗?”姜知妤愕然问道。
桑枝平日里与随樱多有往来,自然许多芝麻小事两人都会闲聊一番,“我是听闻,这位温嬷嬷似乎是翠藻宫娘娘身怀六甲时,省亲路上收留的,当时她癫狂焦躁,浑身都是血痕,又是个哑巴,娘娘好心,便带她入了宫。”
“只不过,娘娘在几月后难产血崩离世,撇下了年幼的六公主。那位温嬷嬷许是良知恢复后人也精神了不少,便十年如一日,悉心照料着六公主。”
“她的母妃命如纸贱,好不容易脱了贱籍……六妹妹这些年也的确委屈。”听闻姜汐宁也是生下便没了娘亲,她不由得联想到自己。
两姐妹差不多的境遇,只不过姜知妤或许多存了些许运气。
“那……这位温嬷嬷,原先宫中可有亲属当值?”
桑枝不知,摇了摇头,只是说,温降香平日里非要紧需求,并不怎么在后宫走动。
她原先还想过是否温降香是楚修辰派来监视她的,可听着这前因后果,彼时她与姜汐宁皆不足一岁,楚修辰也不过孩提的年岁,总不会是他未卜先知。
十六年,温嬷嬷都不曾出没在姜知妤的视野中。直到那一日,她去翠藻殿探视了姜汐宁后,事态发展的,便越发奇怪了。
“以后多留意温嬷嬷的举动,事无巨细,都要报给我。”
是否,曲朔二十年的种种一切,温降香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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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佳节,宫中大办。
楚修辰是近来第二次入寿成宫。
说到底,楚修辰的母家景家与皇太后也是有所渊源的,两家祖上是同窗,一同考取过功名,往来一直甚密。楚修辰的母亲尚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万莹已经披上红妆,准备上轿了。
不过后来景家与楚家的结局,倒只剩下了扼腕叹息,楚家这一脉,更是只留下了楚修辰一支。
只不过寻常人自然不太知晓,也只是认为,楚修辰颇和太后眼缘罢了,再者平日他甚少入宫,便没人知晓了这层关系在。
太后礼佛,素日最是喜爱在寿成殿的偏殿里向佛祖诉求心中所念所想。
待身旁的楚修辰双手合十,也一道跪在佛底的蒲团下许久后,默然不语的两人才从殿内走了出来。
“平日里并未听说你也信佛,怎么今日如此虔诚了?”
太后由楚修辰谨慎搀扶着,在殿内的长廊上缓步并行。
日光从檐上投下,印着一直一弯两个身影。
“臣……原先是不信的,如今相信了,人与人之间,是有机缘的。”
楚修辰本就身形挺拔,与太后一道而行,不仅仅是年岁上的差距,更是身形体格上的不同,微微垂着首倾听,企图让两人的对话不显得过于缥缈细微。
“上一次,哀家本是想着你母亲忌日,想好好寒暄一番。不过后来说的有些偏了,你当时可曾听进去了?”
楚修辰自然知晓,那一日在殿中,姜知妤匆忙离去后,楚修辰终是在太后面前细说了此事。
“修辰,阿岁今日是不大高兴了?”
“是。”
“哀家记得阿岁一直心悦与你。”
“是。”楚修辰缓声,“或许如今不是了。”
“那你呢?你想娶哀家的阿岁吗?”
……
楚修辰沉默良久,未曾启唇答复。
说了又能如何?
想与不想,皆不在自己身上,全在公主的意愿。
若是她愿意,万明帝立刻就可大宣天下,赐下婚约。她不愿意,自己的所想所念,便只是无赖的肖像罢了。
每一次姜知妤含沙射影说着他那般高风亮节,多少女子为他折腰,自己粗鄙没有公主样时,楚修辰心中就会重现那一句话。
不是这样。
“你这么久了,对阿岁便没有一瞬动心吗?”
太后也是年轻过了的人,只是这么随口盘问了几句,精明的眼早就看着身旁的年轻人耳廓越来越红,似血欲滴。
她其实一直都觉得两人很是般配,阿岁娇纵任性,修辰也是自己看着长大,沉稳敦实。成婚后定能夫妻相处融洽,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太子久久不曾动选太子妃的念头,东宫长孙的日程自然越拖越久,她如今也不太期待了。眼下就希望着她看着长大的小阿岁能嫁个良人,来年再添个小娃娃,日后脾气性格和那小阿岁一样可爱,便高兴了。
那一日,太后与楚修辰说了许多,并且千叮万嘱,男追女隔座山,本就不是那么容易之事,日后定要好好把握机会。想尚公主,可不是那般容易的。
……
“听了,也做了。但是石沉大海,甚至只是火上浇油罢了。”楚修辰坦诚道,面色上不显任何情绪。
他曾经想过解释,可未曾自己将一切说出口,却发觉,殿下远远比自己所想的,更是恨他。
前一世……他其实不敢回想太多,每次想勉力入梦,心底便像刀割般的抽痛起来。
太多的苦,似那秋来天高怒号,苦涩入喉。却又迟迟不曾消散。
太后语调提高了些:“你们在回京那么久的时间,可是闹了什么矛盾?”
“我……”楚修辰愣了一下,清冷的语气从嘴中滑出,“回太后,佛偈所言,一切皆有因果,善缘也罢,孽缘也罢,一切不可强求。我……我近来常有一梦,梦见我与公主尚有前世……”
太后万莹虽不知为何阿岁近来性格转变得如此之大,但她还是语重心长对楚修辰道:
“无论是情定三生,还是前世今生的纠葛,如今的问题不是在于你,而是阿岁远去了。”
“阿岁前几日还在哀家身旁说,日后在这府内养些个面相姿色不错的面首或幕僚,闲来时秉烛夜谈,消磨这虚无终日。”
太后笑了笑,“阿岁这孩子从小就一大堆的鬼点子与想法,皇帝又宠爱着她。”
“你若是再不好好哄一哄女孩子啊,哀家的阿岁当真要移情别恋了,你便是将哀家的寿成殿的墙角撞出个窟窿来,都是于事无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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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太后送上贺礼后,楚修辰就借着军务未处理完为理由,推掉了王公贵女都会出席的宴席,准备离宫。
苏铭瞧着楚修辰从出了寿成殿后,情绪便低落的很,努力开着玩笑:“将军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太后娘娘今日说了你的什么不是?”
楚修辰未言,没有否认。
苏铭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宫里的路线他记得印象深刻,趁着他没有反应过来,竟是绕着远路在宫里走了许久。
待楚修辰反应过来时,正站着含光殿的门口,那殿门上的大字赫然在目。
犹如利剑,刺入他心。
作者有话说:
太后:不容易啊,哀家还得搞兼职~
第40章
含光殿位置极佳, 日光映射在宫门外的琉璃瓦上,璀璨的光晕一圈一圈晕染开,刺的人睁不开眼。
原本这宫殿便是先帝赐予宠妃所居, 不过姜湛仍旧不顾礼制,将其赐给了姜知妤独居。
楚修辰只来过此两次。
“你便是如此带路,看来下次也不必带你入宫, 宫中内侍倒是很恪尽职守。”
听着楚修辰好不容易语气才稍微舒缓起来,苏铭立刻变了一个态度, 扮着贼兮兮地委屈着:“是属下的错, 那我们赶快离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