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压根没认得几位。
“那前些时日的许兆元呢?”
这……
“不喜欢了。”她含糊开口。
万莹叹了一口气,“若是你父皇能像你这般,肯从儿女情长中抽身清醒,哀家也不至于这般在中间难做人。”
“你父皇不像你,他便是太专心了。”
姜知妤心底倏然被一根细针,轻轻挑起。
“在你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哀家也曾经主张,给他择了京中光禄寺卿家的嫡女为妻。碍着我的关系,两人也算相敬如宾,登上皇位后的第三年,先皇后有了身孕。”
姜知妤这件事是知晓的,先皇后最后生下的,便是当朝太子,姜星野。
“在皇后有孕期间,时逢皇权政局不稳,诸王联手造反,在两国边境与敌军勾结谋逆,他不得不亲征应敌。”
“这仗打了整整半年,才终于平息,皇帝班师之时,也是皇后即将临盆之际。”
“而就在返京途中,皇帝遇上了去外祖家遭山贼袭击的薛家小姐,也不知是为何,随后便将她带回了皇宫,封了淑妃。”
这薛家小姐,自然是薛郁离。
“不出几日,皇后临盆,却难产血崩而亡,留下了可怜的阿野。而在半年后,她便被扶上了后位,薛家至此平步青云,越发顺风顺水。”
如若是皇帝为情乱志。她倒也不必如此长吁短叹,只不过姜湛似乎对那薛郁离痴迷一般,对宫中其余妃嫔再无多余的情分在。
万莹知晓这些前一代的往事,小五作为嫡公主,宫人即便知晓当年缘由,也定是不敢说与她听,更何况小五身旁的婢女,不过是年岁相仿的小姑娘罢了。
“就在几年后,你出世后的第二年,皇后又诊出了有孕,可不幸小产伤了肌理,无法再有孕,哀家也松了一口气,否则你皇兄如今,岂能还是太子?”
“即便她再无法诞下皇嗣,可皇帝对她依旧恩宠不减,在朝中也节节授予薛家封赏,好似对她的补偿。阿岁,这些年后宫中,你可见到一位宠妃?”
她摇摇头,一副顿悟的模样,眼神无辜。
姜知妤其实如今对薛郁离的种种举措早就麻木,想着薛郁离不过便是想着企图拉拢楚修辰手下十余万大军,为薛家日后的稳健牵线搭桥罢了。
前一世,皇兄薨逝,父皇中风昏迷,皆发生在她大婚当夜,她原先以为,是在宴席那时做了手脚。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父皇不会因此体竭后油尽灯枯。
不过她倒是从未听说,薛郁离居然不是选秀得选入宫,而是不顾祖制地直接将人带入了宫中,结合她日后的种种,可见薛郁离的动机的确不纯。
“哀家与皇帝规劝无数次,可皇帝就只对皇后那般无节制的偏爱。京中国公府手底下联络了多少文臣武将,明面暗账上做了什么,哀家原本就是侯门之女,又岂会不知?”
万莹生性便倔强固执,她不认可这个儿媳,即便是下了黄泉,当然也要拉上薛郁离一道奔赴。
她也是知晓姜知妤并不受皇后重视,才会在她面前说这番话,薛郁离无论是哪一个身份角色,都让人失望透顶。
直到婢女慌慌张张上前告知,皇后已醒,这下姜知妤才从凌乱不堪的前世回忆里脱神而出。
母族自然是信不得的,若不是前一世薛郁离的苦心经营,步步筹谋,她或许喜欢的人便不会是楚修辰。
或许只是京中普通的公子,也可能是某位朝中老臣之子,更有可能,她还会与当年花朝节上,救下自己的公子相遇。
寝殿内,薛郁离缩在床角,警惕地打量着围在床旁的婢女们,将锦被蜷在身上,神色古怪。
半夏让宫女们让开,给姜知妤让了一条退路,方便她走入。
她还是第一次见薛郁离这般发丝凌乱,双眼通红,似滴着血一般,瞪着众人的眼目眦尽裂。
如若不是姜湛适才回了宣室殿,她不会折回寝殿,再在心上添上一堵,大可以和皇祖母一道离去。
“母后……”她平静道,“我是阿岁,您怎么了?”
她的语气说不上关切,轻飘飘的。
薛郁离摇着头□□着手中团被,嘴里嗫嚅着:“没有……阿岁分明走失了,你不是阿岁……不是!”
一旁的宫人早就拨了几人去请太医,皇后醒来后神志不清,连亲生的女儿都认不出了?
“适才宴席后,母后见了何人?”姜知妤侧首道。
宫女应声回复,薛国公曾到此有短暂寒暄,随后便未曾接见任何人。
既然当年舅舅能想法子让父皇与母后一见如故,对她情根深种。那么今日两人究竟又商讨了些什么?
莫不是她见自己搬到了公主府上,与她设想的越发遥远,今日使出的何许苦肉计?
“母后,您莫怕,阿岁喂你服药。”
姜知妤试探性地上前伸出手。
薛郁离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一群人,都在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瞧,越发惊恐起来,额角的汗将碎发打湿紧贴在脸上。
“你们都滚!”
薛郁离手足无措之时,忽然从身旁摸起一个翡翠玉如意来,朝着姜知妤掷去。
头盖骨与玉器相碰时,发出一声脆响,随后玉如意在她脚边,翻滚了两圈才得以停下。
姜知妤当真始料未及,薛郁离竟会如此。
“五公主殿下!”
宫女们一个个惊呼慌乱,看着姜知妤额头的血流淌的速度飞快,更衬得她脸色唇角的煞白,连忙上前以身作盾将其围住,防止再受伤。
姜知妤双腿一软,便靠在了半夏怀里,晕了过去。
耳边不停传来宫女的呼唤声,可逐渐随着昏聩消弭下去。
她眼前不是含光殿外那片早已枯黄的草地,也不是公主府上自头顶略过的一排归雁,而是一片青绿,花团锦簇。
那是一段,她重生后,一直未曾回想起的回忆。
……
曲朔二十年的阳春三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姜知妤彼时的心绞已严重得让太医束手无策,只能配制一些丹药,让姜知妤随身携带,以防不测。
楚修辰回京的那日,恰巧是她生辰过后的一日。
从去岁寒冬出征至今,终于平安归来。
城中的百姓都在城门口迎接着这位少年将军,盛况空前。不少妇人还带了自己做的吃食,试图表达自己的感激。
与匈奴两年三战,妇人们亲人家眷也在营中,流了多少血多少泪不得而知,只晓属实劳苦。
铁马踏霜雪,刃锋骋离原。
只是众人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第一个入了城门的,不是往日里那容色艳绝的征北大将军,而是身着玄色盔甲,手握兵刃的几位同僚。
“哎,怎么不是大将军呀?”
“就是说啊,大将军怎么不在?”
不仅围观的路人不解,就连将军府上的众人也未瞧见。
忠叔揉了揉眼,瞧着自家的将军一直未曾出现,泛起了嘀咕。
“不是说凯旋归来了吗?”
·
姜知妤的车撵在将军府上靠停,推门而入,万籁俱寂,下人也不得其踪。
她让半夏守在府外,自己则静静站在庭院的桃树下。
一年前,它还不似这般枝繁叶茂。
她早知楚修辰这几日回来,只不过千算万算,仍旧没赶上自己的生辰。
这些时日,她都在祈祷着他早日凯旋而归,有时夜里心疾突发,想起他很快班师,变有了莫大的慰藉。
尽管太医说着此病能治好,可她早就在某一日太医与姜湛谈话时得知,自己大概这辈子也治不好。
她总是安慰着半夏,做人便是要及时行乐。
姜知妤走到一旁浅池旁,俯身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发髻未乱,衣领齐整,今日还特地让半夏给自己上了些妆,显得整个人气色红润精神。
“等下见到了,我该如何开口呢……”
在她身后,一人正缓慢向她靠近而来,动作缓慢。
“殿下……”
水中倩影瞬间停止了整理耳畔的碎发,面色凝固。
西北边境苦寒,他带着崇安的冬雪出征,又披着一路的春风而归。
姜知妤转过身,还未来得及细瞧,便后脚跟未落实地,踏空坠入水池中。
池水不深,只到人的小腿腹深,可姜知妤还是整个人都瘫坐入了水中,泥水溅落在她的脸颊与眉心,双手也向底下撑着,嵌入池中。
一身藕粉色的襦裙早已脏污不堪。
她有些惊心动魄,尚未彻底缓和过来,便见眼前银盔闪过,踏入浅池中,将她打横抱起。
“修辰哥哥?”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今天是情人节
于是准备搬出前一世女鹅丢失的部分碎片记忆糖
第44章
在身子被带出水面的时候, 姜知妤还未反应过来。
吸满了淤泥的襦裙下淌着污水,连带着流入楚修辰一身的银白盔甲上。
阳春三月里,虽是泉水早已消融, 可仍旧带着凉意。
姜知妤跌落池中时发出的动静颇大,自然也引得半夏闯了过来,大喊了一声。
“公主!”她十分惊诧。
楚修辰抱着姜知妤迈出了池沿, 沉声道:“去准备些干净的衣物,再吩咐他们备水。”
姜知妤并未摔着了手脚, 却也不舍得就此被放下了地, 便紧紧锁住他的颈侧。
逶迤一地的水迹在砖石上留下, 直通到楚修辰的卧房。
即便数月未归, 府上的人仍旧会定时来房内打扫, 更何况班师的消息自几日前便满城皆知,今晨还让人又细细里外打扫。
姜知妤紧闭着眼, 直到自己听着耳畔的门被破开,随后身子一瘫, 落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她原先以为只是会被放至房内的圈椅上。
楚修辰手才落了空,便见着姜知妤直起了身子, “我衣裳还是湿的啊……”
“无妨, ”楚修辰顿了顿,“床褥可再换。”
“这几日雨水不歇, 殿下这几日仍旧要注意身子。”楚修辰瞥了一眼姜知妤,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姜知妤意识到了不妥,垂下头看了看自己, 藕粉色的襦裙被水浇湿地贴于肌肤, 衬得她胸口的肤色更胜雪白。
外层是薄如蝉翼的素纱, 里头的衣料若隐若现, 甚至能浅浅看出小衣的痕迹来。
姜知妤瞬间浑身热了起来,想起身的动作也僵住,不知所措。
所幸并无其他人知晓此事,否则衣衫凌乱属实有碍。在先前谣传下,女子若是落了水被男子救起,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
楚修辰侧着身子,强行扯出其余话题压住这般的尴尬,“殿下今日怎么来此?”
趁着楚修辰背向自己,姜知妤立即理齐自己的衣裙,又将鬓角稀碎的湿发拢到耳后,“我听父皇说的,这几日修辰哥哥会回京复命,便来府上看看。”
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谁知你府上的下人如此不周到,大半府的人全去城门口迎你了。”
楚修辰其实今晨便进了京,不过无人在当时知晓。只不过有个直觉──
未曾料想,府上众人今日全去接他的凯旋。
“离京数月,多谢今日五公主亲自来探视。”他脸上不知何时腾起了热意,只能背对着缓缓消散下去。
姜知妤最讨厌听楚修辰说这番话,她在他的面前,可从未摆过任何公主架子,她也没有想过把楚修辰当作臣子看待。
大概是男女大防,楚修辰迟迟不曾转身看向她。
姜知妤下了榻,有些愧疚地看着自己身上床上满是淤泥的痕迹,柔声道:“今日看见你,我便高兴了,感觉整个人都好了好多。”
“听闻前两日殿下……痼疾发作,还咳了血,不知今日情况如何?”
楚修辰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将话道出。
手心不知为何,开始微微渗汗。
即便得知如此,可行程还是稍慢了些,没能赶上她的生辰。
姜知妤这些时日时常喝着各种汤药,又随身携带着几粒药丸,其实也不太过于焦虑了,舒展着眉心安慰他。
“也没什么的,就是咳的血有点吓人罢了,我服了药便好了许多。”
她腹诽着,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宫人,居然将此时传得人尽皆知,属实可恶!
“可……”
楚修辰转身之际,便听见门外半夏的敲门声响起,“公主,盥室水已经备好了。”
姜知妤才和楚修辰寒暄了几句,便不得不在他府上多逗留上片刻。
半夏与几位婢女配合着伺候姜知妤沐浴,室内蒸汽弥漫,玫瑰香露的气味随着水温而扩散到了空气中,甜香且让人心宁。
木质浴桶上,趴着女子怅然的背影,双手搭在桶边,摇着头。
“公主,你近来眠浅,昨日便不大舒坦,今日更是一早便来楚将军的府上,这一落水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定要动怒的。”
她抬起水瓢,浇灌在姜知妤后背的水自上而下流淌,继续道:“公主也该注重玉体呀。”
“没事,你不说我不说,父皇不会知道的。”
姜知妤仍旧讪讪而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脸色也因在水温的升高下显得红润起来。
平日中,她很少有沐浴时这般好的气色。
不一会,她眉头一皱,垂于桶沿的手忽然朝着胸口抚去,压在此刻又开始难受的胸口:“你说,我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这样?”
她闭上眼,感受着氤氲的热气一丝一缕围绕在自己的脸上。
父皇安慰她,皇兄也欺瞒她,宫中的明话都是说着她定会福泽绵长,可私底下她命不久矣的话也如落花一般不胜数。
她平日里不爱研读那些文绉绉的诗书,但也曾经偷偷将太医院的医术翻了半月。
《内经.痹论》有言,“脉痹不已,复感外邪,内舍于心。”
是何含义,她大概也有所了解。
旦发夕死,夕发旦死,是为心疾。
“公主是不是今日又难受了?”
姜知妤摇摇头,她不想就这般回宫。
半夏想着安抚她的情绪,佯笑道:“今日楚将军才回京,想来一定有很多的话,想和公主说呢!”
“说不定,楚将军午后入宫,面圣时便去求旨赐婚了呢?”
姜知妤一下子脸热乎了起来,抿着唇垂眼了许久:“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她其实也不太相信的,但是不知为何却又时常盼望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念头,只要旁人在她面前提及,便没一次是能端平了心态的。
她想嫁谁不过父皇的一念之间,她只想楚修辰亲口提出娶她。这两者虽结局相似,可过程却是大相径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