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辰收回视线, 神态如常:“你且在外等候, 我稍后便出来。”
即便悉知了姜知妤如今不在此处, 含光殿也尚未有新主入住,如今略显萧索, 可他还是想进去再看一眼。
回崇安的那一日,巷口中姜知妤的一字一句都在心口烙下印迹。
她让他收起那些心思, 可是他有什么心思?他从始至终,为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而他前一世唯一做的唯一悔事, 便是没能救下她。
如今, 她再也不愿,回转了。
含光殿的湖心亭依旧挺立, 幔帐随着风摇曳摆动,交叠在一起的布料在日照下,仿若有人在其中, 若隐若现。
湖面被风吹起浅浅涟漪, 留下楚修辰茕茕孑立的身影, 落寞而惆怅。
他曾经吻过她三次。
第一次是他年少悸动无知, 第二次是他想证实自己的心意,而第三次却是姜知妤亲自前往。
或许那一次,便是最好的证明。这缘分,或许她是当真想断了。
而当前世的种种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实在扰乱本平静下来的心。
皇太后总是爱操心儿孙的终身大事,只是楚修辰不曾告诉她,如若这一份的感情底下,还埋藏着一份言不由衷的举措,这如何能圆满?
前一世,他的确是瞒了她一件事。
“楚修辰。”
熟悉又带着些质疑的婉转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今日重阳盛宴,她不该在此处的。
楚修辰收起今日从寿成殿内带出的情绪,又恢复了往日神色后,才缓步转过了身。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花清色的锦缎,很是与他的气质搭配,更显身形挺拔。
楚修辰定睛看去,只见姜知妤身后并无侍女,身着鹅黄色的宫装,与秋日和是应景,明艳俏丽,媚而不妖。
姜知妤的裙底与袖口都沾到了湿润的红泥,而怀中正抱着一坛封口尚带着土渍的酒。
正是前几日她心心念念的西域果子酒。
已经数年不曾再见过酒坛的模样,今日寻思着正好入宫,便亲自来含光殿取酒。
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那般脸多到数不清的宴席,有些能推,而有一些却不得不出席,并且不得拖延,今日正是让半夏与桑枝在席间顶着,她才得以抽身。
入府后的一段时间,常有不少官员家女眷前来对她嘘寒问暖一番,当然更多的则是一些倾慕自己的世家大族官员子弟,见了姜知妤的脸色骤变得就像是小偷见了金子,犬奴嗅到了骨头味那般。
她实在是觉得尴尬,却也深知不该失了地主之谊,只能好言相待。
她也未曾想过,楚修辰竟也从宴席中遁离,还好巧不巧地出现在了含光殿中。
“你怎么来了?”姜知妤咳嗽了一声,“皇祖母不是念叨着你入宫吗,怎么你今日不去看看她老人家,她近来不喜走动,你进宫或许她能沾点喜气下地。”
姜知妤说这话时很是平静,而楚修辰平静的脸下,却浮现着无人察觉的疑思。
皇太后明明今日与他说了那么多话,并不似那般羸弱。
看得出,她老人家是当真很操心此事。
“适才已经去过了,”楚修辰垂了垂眼,“公主这酒,想来是埋在院中许久了?”
姜知妤不想去深究楚修辰转变话题的想法,继续顺着话接下去,“既然你来了我含光殿,我自然是也会与将军毫不吝惜品用我这果子酒了,这还是我及笄那年父皇赏的,我想着日后──”
日后,与修辰哥哥一起品尝。
这是姜知妤后来曾经不止一次告诉半夏的原句。
虽说殿内此时并无侍婢所在,可姜知妤还是在自己寝殿内留下了几套衣裙。
她在寝殿换下衣裙时,脑中一直回荡着不久前自己梦中那句话。
他没有杀了自己。
可那时,太子病弱,后位失德,皇帝偏信,君臣背心,结局都那般唏嘘,自己也本就不是所考量的范围内。
让她不得不谨慎。
她返回正殿,殿内大的物件依旧维持自己平日里放置的位置,只是人少了,更加清净了后,也就越发显得殿空旷了不少。
姜知妤在杯中倒了一半的酒,不紧不慢道:“前段时日,我听桑枝说,将军给我府上送了一株腊梅?”
楚修辰看着姜知妤将杯子如投掷一般磕在他近前,杯中的酒水溢出了些,一股浓郁的果香气息瞬间便充斥在周遭,都跟着沾染上了甜腻的气味。
“嗯,不知过了多日,可在府上成活了?”
“死了,大概它水土不服吧。”
姜知妤随口一说,还不忘举起酒杯浅尝一口,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
“其实将军不必给我送什么的,我说过了,我不会再缠于你,你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我只求能将你忘了便足矣了。”
甜酒入喉的那一刻,她却尝出了喉中的涩意,脸上也爬上了一抹红润。
但却不至于到醉的那一步。
楚修辰静默了半晌,抬手将酒杯的甜酒一饮而尽。
随后,又倒了一杯。
姜知妤心里暗戳戳想着,还好她还有一坛,带回去日后还是可以喝的。
姜知妤的眼无意识地朝他瞥了几眼,看着他喉结凸起处因酒水的灌入而上下滚动,用耐人寻味的眼光注视着他。
连饮六杯,果真是海量。
“殿下,我对上你,从来不是违心。”
姜知妤正往自己杯中倒着酒,忽然从耳畔传来这猝不及防的话,惊着手上的劲都多使出了几分。
酒水溢出,淌在了桌案上。
“昔日在凤仪殿中,我曾经说过一句违背本心的话,说我不愿与你成婚,从未对你动过私情。”
楚修辰不知是酒水的缘故,还是当真情动难挨,眼底竟微微泛起微红,就连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平日里她看惯了他那酷雪难消融的神情,今日却像春日里的细雨,绵绵密密,不绝如缕。
“即便我知晓我的话殿下听来会觉得可笑,可殿下能否信我一次,这一世我所拒绝婚事并非本意,但前一世,那是我的所求与执念。”
姜知妤不知如何接话,连呼吸都变得凝重起来。
“殿下,我从未想过伤害于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楚修辰的手覆在了放于她桌上的手,企图蜷紧,“前一世,直到最后,我唯一的牵挂与缺憾,唯独你一人。”
大概是酒水能壮人心,他今日才终于讲心中藏匿着的话说出。
尽管,那番话他在梦中,也说了多次,可仍旧不如眼下这般的真切。
他感受着掌心处传来姜知妤手上的颤抖。
“……你是牵挂,还是愧疚?弑公主的时候,你可曾有半分动容?”
姜知妤的腕骨本就纤细,很容易便挣脱出了他的手心。
若是说在适才动容的时候,他还带着微醺,所言皆是肺腑之言,那这时,他才是彻底清醒过来。
脸上的热意散得飞快,连带着那凉下的颗心一块揪了起来。
她怎么会,这样认为……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几章,会有一个名场面!!!(具体是什么,我爱搞神秘哈哈哈哈)
忙了两天,今晚太困了,有点短小,今天白天还会加更一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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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前一世的记忆, 姜知妤其实记不太清了。
在树下醒来的时候,她看着花瓣自头顶洋洋洒洒飘落,那一瞬间, 她的心有像离岸小舟,找不到停泊处,任凭风浪起。
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早就被馥郁芳香的果酒所掩盖, 身上也起了一点点热。
可却依旧清醒。
楚修辰有很多话,却在姜知妤这番质疑后, 湮灭消弭。
“殿下, 我没有……”
姜知妤下意识地看向了楚修辰, 很快又垂眸, 将杯中酒饮下。
怎么会与自己梦中如此熟悉?
那她前一世, 究竟为何而死呢?
这个问题,将她自己问住。
“楚修辰, 你知道吗?”
姜知妤抵着桌面站起,“我曾经, 毫无质疑地相信着你。”
“前一世,我到出降当日, 还在做着一场黄粱美梦。”
楚修辰起身, 试图扶住有些站不稳的姜知妤,试图规劝她少饮些酒。
“可是, 你为什么……”
姜知妤扯住他的衣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两人的呼吸因此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为什么……前一世你为什么要娶我, 这便是你的真心吗?”
前一世, 只要楚修辰咬死不答应, 不去向万明帝求旨, 姜知妤不是那种毫无理智的人。
她要的很简单,真心就好。
但最后还是她太高估了自己,在家国面前,权利面前,儿女情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为什么,在我在佛香寺走失的时候,你却还在为了柳君君奔波?为何在我的新婚之夜,你会让她堂而皇之进我的婚房?在京中传遍我心属许兆元时,你那段时日依然不闻不问?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现在说啊!”
她其实重生后,有时还是很幼稚。
就比如这一席话,她也不知为什么嘴上满说着不在意,而此刻却还要将陈年旧账细细翻出。
真的重要吗?
大概是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今日冲动了一回。
姜知妤激动的时候,鼻尖便会微微泛出粉色,那双眼眸也含满了润泽的水光,喉间满是甜腻的意味。
“楚修辰,假如我不是──”
她说到一半的话忽然被堵住。
后背被微微楚修辰的手扶住,她猝不及防地被他吻上。
一瞬间纷杂的思绪,在此时也逐渐消散开来。
许是两人都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彼此贴近的时候,对方身上的香醇酒气愈发浓烈。
楚修辰微微垂下头,一手则扶住姜知妤的发缝间,火热且热烈。
她还尚未挣脱开来,一股轻微的战栗感便从头顶蔓延到了全身,而涌上心尖的热意,也让她双颊涨得微红。
记得在围场时,姜知妤原本只是随意敷衍他几句,告诉楚修辰这般诚意不够。
而今日,她不得不说,楚修辰吻得实在认真,犹如骤雨,攻城略地。
姜知妤颤抖了一下身子,一时之间呼吸也被带的紊乱,手心也变得绵软无力,只是贴在他的胸口。
即便如今在自己心里他早就排到了最末一位,可姜知妤也知道楚修辰的为人,很少在人前失态,总是一副清冷寡淡的性子,沉默内敛。又或许是带兵习武的缘故,情绪总是比旁人晚上一拍。
直到唇角厮磨得开始肿胀微酸麻,姜知妤总算是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举措。
楚修辰其实相貌生得很好看,在京中众位公子里,也是极富盛名的骄子,姜知妤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感觉对他有着莫名的好感。就好似相识之前,两人曾经打过照面。
他将姜知妤牢牢拥入怀中,在她耳畔柔声道:“无论殿下是也好,普通人家的女儿也罢,我从不含糊自己的感情,对上殿下,我愿意成为殿下口中那人。”
姜知妤脸上的热气仍旧未消散下去,楚修辰若即若离的呢喃声在她耳畔不停涌现。
分明也不是第一次相拥,可她这一次却当真心慌起来,而适才意乱情迷之际,她似乎也曾有那么一瞬两瞬时间,也曾浅浅回应。
她挑了挑眉心,沉下嗓音道:“什么人?”
“一年前,殿下告诉我的。”
楚修辰似是喝醉了,耳畔嗓音也带着些旖旎的意味,居然就这么抱着她,没有松手的意思。
一年前,事情可太多了。
姜知妤记起当时经常给楚修辰讲写画本子上的故事,可惜都讲到了狗肚子里去了,对方估计连倾听都做不好。
“修辰哥哥,半夏昨日和我说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小姐爱慕着邻家少年郎,而后来那少年郎转身便与其他女子有了婚约,那位小姐可伤心了,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楚修辰的步子越走越快,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姜知妤只得一边小跑着,还要费些气力说话。
“发生何事?”他止住脚步。
见楚修辰对自己的话题似乎有些好奇,姜知妤立刻答复:
“后来呀,那位小姐便听从父母的安排,与一小生预备喜结连理。那少年郎不知是不是想挽回,便天天去小姐家门口,想再见一面小姐,都被下人轰了出去。”
“那最后呢?”他不轻不重问了一声。
“你猜猜?”姜知妤故弄玄虚一番,不曾将楚修辰所好奇的后续告知。
……
若不是姜知妤提及,她自己都快忘了还和楚修辰说过这样子一件事。
“你先松手。”姜知妤冷静道。
“殿下,你是否一直以为,前一世太子遭袭,是我所为?所以你那一日才会离宫,对吗?”
片刻的沉默,给姜知妤好久的时间斟酌开口,可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我若是当真如此,我这一世的一举一动又岂会继续按着原路来,让你摘选错处?”
“殿下,你为何会那般担心前一世再度发生,时过境迁,你能否信我,能护你无虞呢?”
如若楚修辰所言为真,那么是否自己的前一世,并非他所杀呢?
而当时姜知妤也的确未曾大信,大婚当夜她与柳君君不过初见,如若楚修辰所说才是事实,那便是柳君君撒了谎。
可她当时的语气神态,却又是那般胜券在握的样子。
姜知妤努力从他怀中抬起头,一瞬间四目相对,眼眸流转。
楚修辰,我还能再信你吗?
她回过神,垂着眼道:“护我?可作数?可我未曾感受过你一分一毫的喜欢。”
她感受着楚修辰一点点松开手,两人之间的空隙也大了一些。
楚修辰抬起姜知妤垂在两侧的一只皓腕,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胸骨下方,两肺之间,心脏以下的地方,都不会致人死亡。”
姜知妤的手被他带着抚上心口,他的心跳的很快。
她下意识的微微蜷缩起了手指。
“殿下若是当真这般怀疑我……我不会还手,是真心肺腑之言。”
“昔日我说过,殿下如若当真想要我的命,我愿意给。”
姜知妤的腕骨就这样被楚修辰揣在他的胸口,那有力的心跳,分外明晰。
这些话语,究竟是他酒后的一番胡言乱语,还是他的真言。
而在每一次这种场景下,她的心口却总是隐隐作痛起来。
不似那种心疾,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