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依旧繁华热闹,来来往往人群行程越发的快。
临近冬日,面摊的生意也越发好了起来,客桌上无一空席,店主托着面碗在人群中穿梭,动作依旧娴熟。
姜知妤忍不住又留恋着驻足了许久。
“公主,”半夏很是小声地在她耳边轻唤,“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公主是想吃面了吗?”
姜知妤垂了垂眸,轻笑了一声。
“我在出府前,似乎告诉过你原因的。”
她顿了顿,“我说,午膳吃得有些急了,想着出来走动走动,好好消化一下。”
半夏心中仍旧存疑,如若当真想着消化走动,偌大的公主府完全够姜知妤走上半个时辰的了,何必出府呢?
心中各种小九九,她也不知公主今日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是这条路两人过于熟稔,还是当真姜知妤存了来此处的心思,只是半夏才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将走至楚修辰的府邸。
“公主,咱们越走这里人越稀少,这里也没有商铺小摊,而且前头就是将军府上了,咱们不如回去吧?”半夏轻轻拉了一下姜知妤的衣袖。
“都……到他府上了,不妨就进去看看。”姜知妤轻飘飘地回复着她。
“可、可是苏铭他告诉我,将军估计不会这么快回来的……”半夏不解。
“我是去看看他的府邸,又不是去看人。”
姜知妤一本正经地答复。
忠叔见姜知妤悄然到府,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招待,很是慌乱。
“公主,将军他如今不在府上……”
他一边尝试着阻拦,一边接着回话,“公主不妨改日再来?”
他越是这般遮拦,姜知妤便越是好奇了,不顾他的劝告直接往府邸里闯。
她倒是想知道,府上还有什么奇珍异宝,怕被她瞧了去。
向里头走去,姜知妤一下子便认得出来,那面前那棵树,很是熟悉。
正是自己先前来府上,胡闹着说要砍掉的那株桃树。
仿佛比上次前来,长得更加健壮了不少。
忠叔拦了半天,终究是没能将姜知妤拦下,那棵桃树仍旧是被她看见,只能解释着:“原本公主是说要除去了这桃树的,但是将军不准,还让我们好生照料着……”
姜知妤呼吸凝滞了一瞬,这桃树属实见证了许多,她当时也的确有些鲁莽冲动。
早就过了桃花齐绽的季节,姜知妤看着枝干,若有所思。
忠叔在一旁解释着:“将军说大概公主不会再来府上,便叫我们继续这般照料着,我们估计,来年便会结果了,若是当真砍了,也很是可惜。”
姜知妤眸子颤了颤,脸上不露什么情绪。
半夏连忙喊着,“将军不在,你们难道连如何招待公主都不会了吗,还不快备点好茶来?”
管家忠叔原本想引着姜知妤去客房,却不料她循着熟悉的过道,直往楚修辰的书房而去。
他无可奈何,也无法阻拦姜知妤的举动,只能命人沏茶去。
楚修辰向来都是一个勤勉的人,书房里有不少研究军事兵法的书册,架几案上上陈列的书脊都已有些破损。
看着楚修辰房中的陈设,姜知妤一时半会有些不知是在前一世的梦中,还是已经重生。
那时,她经常与半夏扮作小宫女溜出宫,跑来楚修辰的府邸。
他伏案写字,她痴痴地笑着。
到底那时天真无知,她很是顽劣,也不知楚修辰是否厌烦自己这般举措。
姜知妤的手抚在桌面,陷入沉思。
原先楚修辰在府邸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过,要不要自己扮成丫鬟的模样,整得灰头土脸一些,去他书房打扫一番,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前一世,他为何应下成婚的缘由,或许便藏匿在他的书房中。
虽说这概率渺茫,也早就在姜知妤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可她今日却仍旧有些按捺不住的好奇。
稀里糊涂走到了这,不白嫖些东西回去,着实是有些吃亏。
姜知妤默默地翻动着楚修辰桌案上的书籍,两眼随意一瞥,却看见了一个精致的小木匣正放在架几案的最顶端。
屋中只有她一人,姜知妤自然心存好奇,想看看楚修辰匣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她从桌旁搬来了一条小凳子,提起裙摆勾起脚,先是试探一般地踏了几下,随后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手扶着架子保持着平稳。
她本就对一些新鲜事物好奇,更何况这有关楚修辰。
再者自己也不是什么娴静女子,搬凳攀爬又如何?
虽是不大光彩的事,不过浅浅看一下,楚修辰又不在,神不知鬼不觉应当也是无事的吧?
姜知妤抱好木匣子,弯着身子曲膝下蹲,提起衣裙,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所幸她动作不大,落地也只有轻微响声,半夏在房外未曾察觉异样。
这里头,究竟是否有楚修辰的何许秘密呢?
将这东西搁置如此之高,大概也是不想让下人打扫时随意触碰。
姜知妤屏住呼吸,将其打开。
她对这纸料很是眼熟,似乎这是自己当年送给楚修辰的。
她的画像。
姜知妤将匣子里的画卷倒置,抖在桌上,画卷相互碰撞滚动,有几卷止不住便转到了她的脚旁。
姜知妤还记得,当年画师每次给自己作画,她便偷偷让画师描摹一份小样的小像,随后自己偷偷派人给楚修辰送去。
很是痴傻的举动。
姜知妤摊开一张自己的画像,一时间久远逝去的回忆向她袭来,难以抵抗。
她抿了抿唇,沉着脸色继续看。
画像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小的字,记录的是时间。
正是他收到的时间,是楚修辰记下的。
姜知妤又打开了几幅,底下都标注着时日。!
这般所作所为,是她从未想过的细致。
姜知妤捏着画纸的手忍不住颤动着。
身后的门恍惚间被人轻轻推开,发出沉闷的吱嘎响声。
外头的亮光照入屋内,姜知妤的影子也溢在了面前桌案的生宣上。
感应到是半夏推门而入,于是姜知妤面不改色般地回复着她:
“我不渴,不必端茶来。今日也和许统领喝了许多了。”
其实她心里有些慌张自己这般偷窥他人之物的行径,实在不像一朝公主会做之事。
语气从容,动作却戛然而止,举着画卷的手立即抽了回去,画卷洋洋洒洒落在了桌上。
半夏似乎想了一会,便掩门退下。
她连忙将桌上几卷塞入匣盒中,俯身捡起散落的画卷,不去深究究竟被半夏瞧见了多少,慌乱地合上匣子,又重新踩上凳子将其物归原位。
她的两只手得托举着才将其勉强归位,脚却难以控制一般向悬空处踏空。
凳子被踢倒,滚落到一旁。
姜知妤心里一悬,在摔下的同一时刻紧闭了双眼。身子随之一瘫。
却感知着有一股力将她稳稳托住。
她猛然抬眼,恰好能瞥见那人的下颌处,有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痣。
姜知妤不由自主抓紧衣角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双眸打转着,缓缓开口:
“你回来了?”
“楚修辰……”
作者有话说:
失踪狗子回归!
第51章
姜知妤眸色如墨, 胸口随着愈加起伏。
怎么楚修辰总能在她始料不及时出现。
“放我下去……”
姜知妤喝令了一声。
楚修辰的衣料中仍旧有着甘松的清冽香气,衣料磨蹭之际,姜知妤似乎还嗅到了一股有些陌生的气味。
待楚修辰才将她放下, 姜知妤立即打开天窗,“楚修辰,你这些时日, 去哪里了?”
反客为主间,姜知妤向他身前走近了一步。
“殿下, 难道不应该解释一番, 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吗?”
楚修辰走至窗边, 将那虚掩着的窗子合上, 有些风声的屋内, 此刻更加静谧。
姜知妤不想绕着弯,直截了当道。
“楚修辰, 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喜欢我了?”
楚修辰面色一凛,双手压在拢紧的雕纹木窗上。
“前一世你要娶我, 当真是为着你蒙蔽了双眼的野心,还是──”
姜知妤止住了话, 又立刻接着道:“人这一生很长, 亏欠不亏欠的并不重要,总是能随着时间渐渐淡忘的。”
见楚修辰依旧脊背挺直地背对着她, 姜知妤也转身,指尖在身前的书籍上流连划过。
“无论前一世你我究竟是有何许因缘际会,是前世今生的缘, 还是命犯桃花的煞……都该翻篇而过了。”
指尖在翻开的一页某处忽然顿住, 停留在那一个小小的“情”字上。
明明前一世的苦难早已过去, 这般重来一世可认清现实的机会已是千金难得, 她却依旧一时有些酸涩,从指尖传至心口的麻意,如晚来的风雨,难以预判。
“人生在世,多的是事与愿违,求而不得。我前一世已经感受得彻彻底底……”姜知妤略微转动了一下木然的眼,像是释怀一般地嗟叹了一声。
“楚修辰,你真的很过分……”
“你如今一次次地在我身旁狡辩,真当我不会长出教训吗?”
姜知妤的手缩回,搁置在案几上,缓缓阖眼:“只不过,我仍旧很是好奇……”
语气渐弱,她缓声道:“前一世在我身死之后,楚将军,你可曾为我哭泣过?”
她可以自认为自己吃了哑巴亏,前一世白白浪费时间捂着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可前一世,楚修辰究竟可否有那么一瞬,也曾经想过与她年年岁岁?
终究画本子上的悲欢离合才是常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都是哄骗自己这种无知的小姑娘罢了。
“殿下,对不起。”
楚修辰的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遥远得让姜知妤微不可闻。
“这些时日,我去了明州,日夜兼程……与太子的人一道,将明州知府捕获,如今押京待审。”楚修辰站在姜知妤身后,很是克制地保持着一臂距离。
他垂着头,眼前只有姜知妤纤细白皙的肩颈与如墨的发。
气息很是轻微地喷洒在姜知妤身后,惹得她有些微微发痒。
她眉心微蹙。
“殿下不是一直好奇为何明州流民涌入佛香寺,皇室布施的那一日,随旨而来之人不是许兆元,而是我吗?”楚修辰很是如释重负地短促叹了一口气,“殿下还愿意听我的……狡辩吗?”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的温柔语意仍旧是溢到了空气中的每一处,即便姜知妤背离着他,不曾碰过面,却也能依稀辨出。
“西域有一种毒药,平日里服用并无大碍,只要控制好剂量,不会危及性命。可如若日积月累,产生了依赖,一旦药剂加大,便会牵引心肌损伤,如若行动加剧,轻则昏迷,重则瘫成活死人。”
楚修辰看着面前微微颤抖的背影,像一朵很是柔弱的雨中残花,孱弱无力。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过于克制隐忍,感情中从来不是一昧的付出与接受,而是互相的试探与理解。
他双臂在空中悬住,很是不安地上前,环抱住了姜知妤。
他的双手交握,横在了姜知妤锁骨底下几寸,身子一点点地贴近。
楚修辰能感受到姜知妤的不安慌乱,她却又垂下了双手,也不抗拒推搡开。
有时候她又是一个冷静的人,就是想安安静静听个解释罢了。
“殿下……”
楚修辰的心口抵在她的背上,很是亲昵一般地将身子伏在她身后。
楚修辰低沉的嗓音此刻不像是在陈述什么事情,倒像是在恳求。
姜知妤还是头一遭这般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那一夜在围场,她也曾经从楚修辰的身后环抱过他。
可那时自己在他身后不过像只乱入虎口的稚兔,身形悬殊下,她的脸只能埋入楚修辰的后背。楚修辰却是很轻易地将她揽住,脸挨入自己的肩颈,呼吸带着节律。
“而明州知府私下曾与西域匈奴暗中勾结,在他府邸上,我搜出了不少效用不明的毒。其中便有前一世,公主一直服用之药。”
姜知妤依旧僵直着身子,缄默良久:“毒?我前一世,当真被下了毒?”
原来自己心疾日后愈发加重,居然当真是毒物所致。
姜知妤某一日的无心倒药之举,倒还当真让她察觉出了不对劲。
“是,可我知晓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楚修辰似乎力度稍稍加大了一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所以这一世,我偷偷叮嘱过了半夏,告诉她,无需遵循着太医嘱托喝那些日常汤药,自己便能痊愈。”
姜知妤指尖微蜷,一瞬间心也在此刻揪了起来。
难怪半夏会那般盼着她与楚修辰能回到从前,原来是楚修辰将此事告知于半夏,却又不曾告知是他所举。
“我知晓,我早已无权,也没有资格去干涉殿下的一切……”
“可、可我却比任何人都祈愿你,无灾无难,诸事顺遂。”
姜知妤感受着身后之人身子越发滚烫,连带着自己所触及的肌肤也被传送了些许热意。
其实自己在醒后的那一瞬间,一时恍惚,还险些询问旁人,楚修辰在何处。
她继续启唇:“所以,你去明州,究竟还有何事?”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桌案上,忽然抬眼:“与那一日佛香寺又有何干系?莫非那一日皇兄的人马未曾遭遇伏击,是你预料之中之事?”
前一世,即便姜星野带着一队精兵前去赈灾,自己武功也并不差,却仍旧在那次袭击中身受重伤,再难恢复如初。
姜知妤忽然知晓了什么,连忙抬手挣脱开楚修辰,转过身质问他:“所以,你引开了皇兄,确保他这世无虞,你带人制服的?”
姜知妤抬起头,正颜厉色地反问着他。
“是。”
“皇兄前一世身子每况愈下,暴毙而亡,是否是中了什么毒?”
“确是如此。”
楚修辰适才眼中泛着点淡淡水光,如今又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瞬,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与我一样,中的毒也是来自西域?”姜知妤看着楚修辰的脸,双眸流转。
“是。”
“你可有受伤?”
就连姜星野仍旧在众人护驾之际负伤撤离,随后万明帝派人彻查此事,却未曾查到任何有关线索,只能作罢。
想起那段时日自己在广慈寺,或许正是楚修辰负伤恢复之际。
他不用承认,姜知妤大概也能猜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