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嫣握着漆盒的手紧了紧,她将东西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却并没有离开,反而弯腰拿起散落在地上的粮草,不紧不慢地给马喂食,眼看着它吃完了一捆草,这才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扬声问慕策之:“我对马儿姑且还算是有几分了解,世子殿下不妨同我说说,这马儿昨日去了何处?”
“……” 慕策之不言不语,似乎是压根没听见她的话。
喻青嫣丝毫不介意他冷冰冰的态度,反而意料之中地笑了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必然是去它以前经常跑的那条道。”
“世人都言老马识途,却不知它不仅识途,也会常常怀途。马儿是有灵性的,一辈子只会认一个主人。若是主人有朝一日不在了的话,想必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去缅怀了。”
“你说是不是啊?”喻青嫣浅笑着又喂了一捆草。
白马的耳朵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低低地嘶鸣了一声。
慕策之紧紧地抿着唇,看着底下一人一马的互动,眼中滑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嘴上却言简意赅地否认道:“胡言乱语。”
“我是在问马,”喻青嫣有几分好笑地抬眸看向慕策之,“并不是在问世子殿下。”
底下立着的姑娘眼睛乌黑湿漉,嘴角翘起来的时候有个浅浅的笑涡,仿佛无论听到什么尖言刺语都不会放在心上。望着他的时候,眼睛里的狡黠一闪而过,浑像是只偷到蜜油的小狐狸。
慕策之这苍白单薄的二十年人生里,还未曾见过如此鲜活的色彩,他的喉结轻轻一动,像是忽然被灼到眼睛一般垂下了细密的黑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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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让她今夜,务必注意安全。
两人正相视无话之际,从隔壁的马房里忽然走出一名老妪。
她的穿着打扮瞧着也是不短衣食,斑白的头发上还戴着支翠绿的簪子,手上却拿着饲马的粮草,见到喻青嫣当即面色一板,呵斥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小丫头,未经允许,居然敢擅自闯进世子殿下的居所!”
喻青嫣知她是误会了,连忙拾起被放在地上的漆盒,冲她端正行了一礼:“在下是太医署的喻青嫣,奉命来给世子殿下送药,是云绿姑娘带我来此处的。”
闻言,老妪这才面色稍霁,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老奴见识浅,不知太医署中如今还有了女医官,以为是府里那个贪玩丫头误闯进来,这才出言不逊,在此给姑娘赔个不是。奴家是殿下身边的教养嬷嬷,姑娘直接唤我刘嬷嬷就好。”
喻青嫣赶紧回了一礼,顺便将手中的漆盒递给了她:“还请刘嬷嬷尽快将药呈给世子殿下,再迟恐怕就要凉了。”
刘嬷嬷却是没接,欠身给她指路:“还是喻姑娘自个上去吧,老奴还得将这匹马给牵回马厩,世子现下就在阁楼里温书,姑娘直接上楼便是。”
“这……”喻青嫣打心眼里其实不是很想和慕策之单独相处,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二层阁楼打开的窗户,发现原本站在那里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就这么一会儿愣怔的工夫,刘嬷嬷已经径自穿过她去牵马了,走前还不忘催促她一句:“快去吧,就如姑娘所言,再迟这药便要凉了。”
喻青嫣无他法,只好在刘嬷嬷的注视下拿起手上烫手般的漆盒,快走几步进了屋。
屋内的陈设一如她想象中的素净,除了挂着的几幅写好的字画之外,就只有几个空着的青瓷花瓶和一套红柳木的桌椅,就连床上也只有平整的衾被。瞧着是挺干净的,却少了许多人烟味,若是将门一关,甚至连阳光都透不进几丝,阴气过重。
而且这偌大的卧房里,除了方才见到的刘嬷嬷之外,再不见任何一位小厮丫鬟,着实是过于清冷。
喻青嫣踩着阶梯上到二层,木制的楼板在脚下吱呀作响,听起来莫名有些渗人。
所幸只有短短的一段路程,很快她便到了阁楼。
阁楼无论是采光还是视野比下面好得多,南北各开了两面窗户,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棂涌进来。楼梯口正好对着北面的窗,不仅能欣赏对面波光粼粼的湖景,还能吹到穿堂而来的凉风。
窗户的左面放置着好几个大书架,里头陈列着许多古籍兵书。慕策之就单手支颔倚在书架边的软塌之上,手上似看非看地握着一卷书,俊秀的容颜在光线下简直在熠熠发光,恍若下凡而来的神o,不染半点红尘尘埃。
喻青嫣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连脚步也放轻了许多,生怕自己的动作打破了这一副宁静的画卷。
“你方才说,你是太医署来的医女?”
慕策之忽然睁开了眼睛,抿紧薄唇淡淡地发问。
“正是,”喻青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冲他示意手中的漆盒,“既然世子都听见了,那便快些起来饮药吧,也好让在下能够快些回去交差。”
不知为何,听她说完这句话,慕策之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嘲弄:“药?”
喻青嫣不明所以,跪在地上将漆盒放在地上打开,拿出一盏用尚且温烫着的药盅。她垫着巾帕将盖子掀了,用瓷勺在里头轻轻搅匀了药汤,随后将东西呈至慕策之跟前:“是药,上头的人说了,在下必须亲眼看着世子喝完,不然回去还得领罚。”
“你会否领罚,与本世子有何干系,”慕策之将眉宇压得低低的,将目光重新放回到手中的书卷上,看上去丝毫没有要将药接过去喝的打算,“此药我不会喝,早点拿着东西滚出去。”
喻青嫣咬了咬唇,充耳不闻地咬牙继续捧着那盅药跪在他的跟前,执拗道:“今日世子殿下不饮药,在下不会离开。”
慕策之懒得再搭理她,拿着书漠然地起身,从她身边侧身擦过,留下语调似冰般的二字:“随你。”
说罢,便自顾自去另一头埋头寻书。
等到慕策之再次想起来屋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午时,时间过去了快一个多时辰。
他迟疑片刻,缓缓收了手中的书卷,状若无意地走到书架前递了一眼,发现喻青嫣仍然跪在原地。
许是累了,她的跪姿已经大不如一开始前那么标准,手臂也没有绷得很直,但依然还端着那盅药。再如何保温的汤药过了一个多时辰也都会变得冰冷,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但还是没放下手,反而将药盅捧得更紧了些。
就在她低下头的那一刻,慕策之忽然瞟见她指节上多出了一块被烫伤的红痕。因为她的那双手白皙如玉,没有半点瑕疵,那痕迹便显得格外突兀。
过去这么长的时间,红痕非但没有变淡,反而有越来越红肿的趋势。
他的眉心微微一皱,当即负手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喻青嫣等得都快昏昏欲睡了,骤然听到身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连忙捧起了手中的汤药,重新打起精神道:“世子殿下是想要服药了吗?这药已经放凉了,还是在下去热一热再服吧。”
话音刚落,她便看清了慕策之此时的脸色,他的眼底有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压抑怒气,望着她手中的药盅,如同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面上带着深深的厌恶之色。
“世子殿下?”喻青嫣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给我吧。”慕策之叹了一口气,像是妥协了一般,伸手将她手中已经冰冷的药接了过来,端到了唇边。
见他忽然变得如此爽快,喻青嫣有些反应不及,甚至没来得及提醒他药已经变冷,就眼睁睁看着慕策之将药汤一饮而尽。
“喝完了,”慕策之将空碗掷回到了她的手中,“现在可以回去交差了吗?”
喻青嫣愣愣地捧着碗,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方才还冷着一张脸说自己坚决不喝药的人,转眼就将药喝了个干净。这么短的时间里,慕策之就像是忽然转性了一般,莫不是撞邪了?
她特意暗自抬眼仔细观察了一番慕策之的气色,见他面色虽然有些天生不足的苍白,却也没有太大的不舒服,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左右也是完成了这趟差,喻青嫣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欢欣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腿跪得有些麻木了,站起来的时候血气不畅,像是针扎一般地疼。
但是喻青嫣浑然不在意,匆匆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后,冲着慕策之福了福。没等到他的回应,便直起身子一瘸一拐地下了楼,看样子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慕策之静静立在窗边,默不作声地目送着她同兔子一般飞速逃离的背影,眼中不由得蕴起了一丝笑意。但是这丝笑意又很快被隐忧淹没,他的面容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依老奴看,世子对今日这个姑娘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的,不然以殿下的性格,也不会做出不喝药的事。”刘嬷嬷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替他轻轻盖上了一件披风。
“我喝与不喝,有什么所谓。就算我不喝,孙礼依然会杀了她灭口,还不如让她死前少受些罚。”慕策之面无表情道。
刘嬷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光里满是对慕策之的怜惜:“世子总是这样体恤,他们未必会领会世子的恩。这药再怎么说,对世子的身子都是有损害的,以后还是少喝才是。”
“嬷嬷说笑了,”慕策之唇角扯出一抹自嘲,“若不是我,他们又怎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更何况刘长辞都已经断言,我这心疾这辈子都不可能治好,横竖不过是个将死的废人罢了,倒不如借此让孙礼对我晋王府少些忌惮。”
刘嬷嬷听着他这番自弃的论调,心头不免一阵泛酸。
想她的小殿下幼时便聪慧伶俐,无论是学文还是又学武,都是一点就通,加之模样又肖似王妃,小时便能看出长大后必是个俊逸非凡的儿郎。
可是天公不遂人愿,竟让这神仙一般的人物患上了心疾。这些年来,晋王府寻遍了名医灵药,也无法彻底医治这病,只能用着药拖一日是一日。
原先活泼开朗的殿下,也渐渐变得阴郁消沉起来,谁也不见,在这泽山苑中一坐便是一日光景。
哪知都已经这样了,孙礼这阉人还不愿意放过他,专程派人在他每日需服的药中下了毒。生怕慕策之有朝一日治愈了心疾,掌控晋王府,对他不利。
“咳咳……”慕策之蓦然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移开手的时候,有一点血丝从唇角溢了出来。
他见怪不怪地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将血迹尽数拭去,回头嘱咐刘嬷嬷道:“今天来的那个小医女,你去派人嘱咐一声,让她今夜,务必注意安全。”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15章 他是禁军的人。
等到喻青嫣抱着空漆盒从晋王府出来时,外头候着的马车已经换过了一辆。车夫告诉她,蔡保已经等不住先行回去了,让他在这里候着接她回去。
喻青嫣没有多想,现在满脑子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二话不说地提起裙摆就要上车。刚进了半个身子,就听见云绿从府中一路追出来,生怕她就这样走了,边跑嘴里边喊着“喻姑娘”。
眼看着她都追到车前来了,喻青嫣无法,即便心里再不情愿只能扭过身和她打招呼,语气不大好地问道:“云绿姑娘,还有何吩咐吗?”
“不是我,是世子殿下,”云绿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匆匆地转告她,“世子殿下刚刚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是让你今夜务必注意安全。”
“不劳殿下费心。”喻青嫣表面得体笑着,内心却腹诽不已。心想着慕策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一面让她赶紧滚出晋王府,一面又假情假意地派人来告知注意身旁安危,真是戏台上的伶人都没他会演戏。
好在除了这句话之外,慕策之也没再吩咐些别的,喻青嫣又耐着性子同云绿寒暄了几句,终于坐上了回太医署的马车。
门帘一遮上,她便忍不住瘫坐在软凳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捶打着自己疲软的膝盖。今天这么一通折腾,明日必然得多好几块淤青。
手上被烫伤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疼,喻青嫣忍不住皱着眉想着,明日即便是刘长辞让她去送药,她也绝不会再领这份苦差。
从晋王府回来,喻青嫣重新回到自己的房内时,时辰已过了巳时。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这个时间,学子们应该都用完饭去校院念书了。
喻青嫣先打了水把自己的伤口仔细清洗了一遍,熟练地涂上药包扎起来,之后便和衣上了床。
她从早上起到现在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此时腹中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但此时她脑子里更多的是与人打交道后的疲惫,以至于连饭都不想用,只觉得困意一阵阵抵挡不住地袭来,很快便入睡了。
待得喻青嫣一觉醒来,房内已经变得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外头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她倦怠地伸了个懒腰,披了件外衣踩上绣鞋便要摸黑去点灯。
手将将摸索到了桌边,不慎碰到一只肌肤粗粝的属于男人的手,喻青嫣吓得惊叫了一声,连连向后退去。中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的身子一晃,不稳地向后摔去。
腰间忽然出现了一只手臂,将她稳稳地拖抱进了怀里,她听见头顶传来独属于重烨的熟悉低嗓:“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喻青嫣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地,忍不住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半是嗔怒道:“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直愣愣坐在那里,我还当是屋里进贼了,差点吓死我。”
就她这么点如同猫抓般的力道,对于常年习武的重烨来说压根不痛不痒。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重新站稳,顺手帮忙将桌上的油灯给点了,漆黑的屋子里终于重新亮堂了起来。
这才道:“看你睡得熟,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喻青嫣匆匆伸手将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压至耳后,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有些疑惑地问道:“将军今日怎么忽然来了?难道府上不忙吗?”
忙,忙得压根抽不出什么空隙。他进京面完圣后,回府的消息刚传出去,立马就有数不尽的应酬找上门来。
可他总不能如实和她说,只是因为分开了一日,他就一直满心惦念着她,甚至无心应付那些专程带礼恭贺他的官员,偷偷进宫翻了太医署的墙只为来瞧她一眼吧。
这些话太过露骨,重烨说不出口,也无法说出口,他垂下眼脸,感觉到自己隐在暗处的耳根正在隐隐发烫,最终只是轻咳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橘黄色的烛火渲得二人间的气氛有些暧昧,重烨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瞟回了喻青嫣的脸上。一日未见,她的眼中比先前多了些疲累,但好在睡过一觉后补了些精神,此刻眼睛映着些朦胧雾气,说不出的乖软。
他刚想说些什么打破一下两人的尴尬,目光忽然被喻青嫣用纱布缠住的手指给吸引住了,眉心猛然一拧,手比脑子更快一步握住了她的腕:“手怎么伤了?谁弄伤的你?”
喻青嫣有些不自然地将手给抽回来,支吾道:“煎药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擦过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