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嫣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冲着他淡淡一笑:“我的医术不精,没什么名气,能被举荐全是仰仗师门,家师乃是草民神医葛清明。”
蔡保这才恍然,心道怪不得,原来是葛神医的高徒。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地将人迎了进去,回头见到重烨还杵在门口一动不动,连忙从门内跑出来,热络地作引:“想必这位也是葛神医的爱徒吧,赶紧也一块随我进来。”
话音刚落,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蔡保在太医署做学子这两年,什么形形色色的达官显贵都见过,就连当今圣上也有幸瞻仰过圣容,却从没见过有着这等气度的人。
不,应该是说京都这种地方万万养不出这等气度的人来。
他仅仅只是站在此处,那身刻意收敛过的杀伐气势也压得人忍不住腿软,若不是此刻正眉目柔和地望着那名姑娘进门的背影,蔡保还真不一定能够鼓起勇气站到他身侧去。
正惴惴不安间,蔡保感觉有个东西被兜头扔来,他连忙凝神去接,到手后才发现是一枚令牌,黑金玉镂,上面刻着个古朴的“重”字。
几乎是瞬间,他便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是那个手握着二十万大军,拥兵镇守西境八载,屡战屡胜几无败绩的战神大将军重烨!
蔡保心头一摄,当即就要跪下来行礼。
重烨像是提前料到了一般,止住了他的动作。
“她还看着,不必多礼。”
蔡保咽了口口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她”是指喻青嫣,连忙依言站直了身子,声音也变得恭顺了许多:“重大将军有何吩咐?”
“她在太医署当值的这些日子,还请你打点一下,多多照拂,重府必不会亏待你。”
重烨鲜少有这种求人的时刻,故而说出这话时声音有几分生硬的不自然。
好在蔡保受宠若惊之下并未太在意他的语气,他冲着重烨行了个大礼,郑重地应诺道:“我定不负将军所托,好好照顾喻姑娘。”
蔡保带着喻青嫣径自进了医署,天色已经见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要派,他便索性直接领着她去收拾屋舍。
“太医们都有自己的府邸,住在太医署里的大多是同我一样的学子,且男子居多数,故而只能另置一房给喻姑娘居住了。”蔡保一面和她解释,一面推开了一间房的大门。
门后的灰尘随着他的动作顿时肆意飞扬起来,几乎要冲到脸上来。
“咳咳,”蔡保被当面呛了个正着,边咳边道,“这间屋子原本是用来堆草药的,一直没有好好清理打扫过,时间仓促,还请姑娘见谅莫怪。”
喻青嫣挥袖拂了拂空中的吸尘,丝毫不娇气地主动挽起袖子,露出两条细瘦白皙的小臂,唇角的笑涡浅浅:“没关系,我打水擦一擦就好。蔡学子,不必管我了,你去忙你的就行。”
蔡保手头的确还有些活要做,不能在这里久留,于是叮嘱道:“有什么事来西舍的竹苑唤我便是,明日姑娘记得辰时起来,见过刘太医丞后我再告诉姑娘在太医署具体要做些什么。 ”
“麻烦蔡学子了。”喻青嫣微微颔首,那双柳叶眼映着刚添上的烛火,十足的娇憨动人。
蔡保这么多年吃住出行都同男子一块,轻易就被她这般容色晃住了眼睛,心脏顿时漏了一拍。但是一想到她是重烨的人,生出的那点旖旎心思立马偃旗息鼓,他也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转身便出了房。
他走了之后,喻青嫣打了盆清水,将房间里的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擦了一遍。
好不容易将一切拾掇好,浑身已经见了不少汗。她坐在床沿,执起帕子在脸上扇着风,脸颊红扑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屋子,眼睛也被汗水沁得亮晶晶的。
以后便要长住于此了,喻青嫣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着,这里尚且能不能算是她漂泊这么久来的第二个家呢?
翌日辰时,喻青嫣依照昨日蔡保所言,洗漱用饭完毕便准时坐在房内等候着。
大约迟了一刻钟左右,蔡保才姗姗来迟,面色无比焦急,连后背也渗出了些冷汗。
喻青嫣被他这副惶急的模样惊动着从桌案边站起来,疑惑发问道:“发生何事了蔡学子?”
蔡保胡乱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也不答何事,便径直问她:“姑娘现在可有空?”
“有是有……”喻青嫣还未吐出下文,就被蔡保眼露喜色地一把推着往外赶去,惊得她连忙提醒道,“你不是要带我去见刘太医丞么?这是要去哪?”
“有一件格外要紧的事需要姑娘去做。”
蔡保带着她一路去了烹药院,甫一进院子,便被浓浓的中草药味兜了个正着。喻青嫣嗅觉颇灵,瞬间闻出里头搁了金英子、丹参等药材,初步断出应是给患有心疾的病人服用的。
“这煎的是谁的药?” 她颇为咋舌地看着院内兴师动众地站了十余人,每个人都推推搡搡的,谁也不肯动。
“喻姑娘,”蔡保把人带到后终于有时间同她解释,“这是慕世子每日都要服的药,因为药方不能外泄,只能由我们太医署派人送过去,亲眼见着世子殿下服下才行。”
喻青嫣轻轻挑了下眉。
“只是……只是负责给晋王府送药的李药侍近日忽然告老还乡了,听说这世子殿下的性格十分难以相与,近来晋王府还有闹鬼的传言,所以现下无人敢去晋王府送药。”
“闹鬼?”喻青嫣忍不住发笑道,“你们可都是顶天立地的儿郎,这种胡诌的传言竟也信?”
那边站着的一人听了颇为不服地驳道:“要是胡诌的也便罢了,可是最近去给世子殿下送药的那几名学子,回来后不是失踪了便是发生了意外,不是鬼怪作祟是什么?”
“所以你们就推着让我一个新来素不知情的去送?” 喻青嫣语气顿时沉了下来,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眼见着喻青嫣生起气来,蔡保夹在其中无奈地解释道:“喻姑娘误会了,是刘太医丞特意同我嘱咐的,要让姑娘去。”
刘长辞?听到这个名字,喻青嫣刚刚腾出的一点怒火顿时被浇了个干净。他忽然要她前去晋王府送药,莫不是是因为这世子殿下同当年的承德太子案有什么关联?
她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冲着蔡保道歉道:“蔡学子,刚刚是青嫣莽撞了,在此给你赔个不是,青嫣愿意听从安排去送药。”
去晋王府的路上,蔡保一直同她讲着晋王世子的一些传闻。
据他所言,这世子殿下乃是晋亲王的嫡长子,晋亲王与当今圣上又是一母同胞,故而他的身上也流着皇族王室的血脉,其尊贵程度比起当朝皇子来也不遑多让。
听闻晋王妃幼时便指婚给了当今圣上当太子妃,后来不知出了何事,最后嫁的人居然变成了晋王。
慕世子方才出生,晋王妃便难产走了。因得在娘胎里呆得太久,自小他的身体就是病恹恹的,还患上了难以诊治的心疾,哪怕是每日用芝草参汤滋补着,也无济于事。
也是因为经常生病的缘故,他鲜少在外露面,外人都无从得知他长甚模样,脾性如何,就连让她去送药的蔡保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知晓多了众人口中的描述,喻青嫣心中不可遏制地对此人升腾起了几分好奇,连先前听到的那些传闻也不怕了,怀抱着装了药的食盒,就这样下了马车。
蔡保免不了还要为她操心几分,在身后喊道:“姑娘送完药记得早些回来,我在马车上等你。”
他遥遥望见喻青嫣穿着件烟粉色的对襟棉衣,提着素白罗裙和漆朱食盒,回眸冲着他安抚一笑,满目风致都压不住的好颜色,如同一只轻飘飘的蝴蝶一般,只身往着晋王府的府邸翩然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我们小慕就出来了!
男主们到齐就可以开始一起斗地主了(不是。
第13章 他的喉结轻轻一动,像是忽然被灼到眼睛一般垂下了细密的黑睫。王府的大门非重大时刻不开,不论是外人进府还是仆人进出采买办事,都得从西边的角门进出。
喻青嫣一路拾阶而上,对着门外守着的小厮通禀了一句,很快从王府里出来一名穿着紫绡薄春衫的丫鬟,见到她规矩地行了个礼,抬头一瞬却是愣住了,乌黑的眼珠不住地盯着她瞧。
“怎么了?”喻青嫣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的事,”那丫鬟很快回神否认,一派烂漫地拍掌称奇道,“这还是云绿第一次见到女医官来送药的,没想到太医署居然开始招收女学子了,赶明儿也让我小妹去参加贡举碰碰运气。”
喻青嫣不置可否地淡笑了一下,紧接便随着云绿进了晋王府。
晋王府修建得宏伟非凡,有着七进七出的大院子,府内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光是从厅堂一道穿行过去,喻青嫣都觉得自己双腿走得略微发酸。
路过荣宝斋时,喻青嫣看见一位簪花带玉的小姐带着婢女从廊院处缓缓行来,她的眉眼张扬i丽,浑身透出一股久居人上的矜傲,瞧着自有三分刻薄,难以生出近攀之心。
大户人家都有晨省昏定的规矩,想来这也是府上哪位要去请安的姑娘。
云绿带着喻青嫣往路侧稍了稍,矮着身子等着她先行。喻青嫣不明所以,也隐在她身后谨慎地跟着照做。
眼看着这位小姐即将擦着她们二人走过,至她们跟前时却忽然顿下了脚步,她微微偏头冲着云绿发问道:“这个时辰,你可是要去给表哥送药?”
“回表小姐的话,确是,”云绿低眉顺眼地答,“太医署今日新来了位女医官送药,奴婢负责带她去世子爷房里。”
“女医官……”那位被称做表小姐的女子顿顿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漫不经心地抬眼打量着喻青嫣低头露出来的发旋,忽然扬起下巴吩咐道,“你,抬起头让我瞧瞧。”
语气听着倒是不大友善,不过她也没给任何可以拒绝的余地,被点到名的喻青嫣身子僵了僵,随即依言慢慢地抬起脸来。
看清她脸的那一瞬间,众人不由得纷纷地屏住了呼吸。无怪乎其他,只能说喻青嫣长得实在是过分标致,那一眉一眼,像是画师精心揣摩后一笔画就的一般,柳叶般的眼睛顾盼含情,丹唇透着清透的朱色,衬着身上那身烟粉色的素衣,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冰肌玉骨。
同她一比,浑身宝气的宋含婷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宋含婷眼中明灭不定地看着喻青嫣,心中飞速地摇起了警铃。诚然她见过的美人已不算少,例如相府家的嫡女林妙音与裴国公家四娘裴笙笙,哪个不是京都风流才子吟着酸诗称颂的无双佳人。但即使是这两位,单论样貌来看,也是稍逊于眼前这名小小的女医官的。
虽说自家表哥生性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如同悬在枝头的那轮月亮,鲜少有人能够与之接近。但若是有这般姿容的女子每日在身边侍药,很难说不会生出些特别的心思来。
宋含婷心转过诸多念头,咬了咬下唇,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喻青嫣的跟前,冲着她伸出手,颐指气使道:“药盒给我,我去送,保证会亲眼看着表哥服下,你就先回去吧。”
喻青嫣看了眼手中的药盒,再看了看宋含婷有些不自在的脸,故意略带讶异地反问道:“难不成表小姐也略懂医术?”
“你这是什么意思?”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宋含婷脸上当即一青。
“若是不懂,那服药后世子爷不慎出现些不适的症状,可如何是好?”
“这……”宋含婷难得迟疑了起来。
她的舅舅晋王一向视表哥为己之命根,而表哥一向体弱多病,平时下人伺候时都慎之又慎,若是知道她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了他的病情,定是要不留情面地将她逐出王府。
思及此,她想要抢药的心思忽然就淡上了许多。
她身边的婆子见她迟迟不说话,壮着胆子上前打了个圆场:“姑娘,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我们去请安呢,您金枝玉叶的,做不得这种送药的粗活,还是教给下人去忙活吧。”
宋含婷正愁无台阶可下,闻言立即应道:“那便先去请安。”
主仆二人端着架子,很快又大摇大摆地从她们俩身边离开了。
喻青嫣松了一大口气,背后的冷汗后知后觉地渗出来。没想到刚来到这晋王府第一日,便撞上了这等难惹的人物,以后要是日日都来,不知还要被多少人磋磨。
云绿也是一阵后怕,边继续带着路边小声同她嗔道:“你怎么第一日来便与宋表小姐结了梁子,她是个素爱记仇的,若是之后又撞上,说不准还要变着法子为难你。”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药抢走,若是因此出了事,这才是天大的罪过,”喻青嫣无奈地护好了自己怀里的药,“若是怕她报复,大不了日后我去求求其他医官,让他们来替我送药就是。”
出了这点不愉快的小插曲,喻青嫣也没了逛风景的心思,专下心来走路,半刻钟后终于到了晋王世子慕策之居住的泽山苑。
与府中其他地方相比,这处的布置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阴郁沉闷,不见一丛鲜花,不闻一丝鸟鸣,倒是有几分符合太医署学子口中的闹鬼传闻。
云绿将她送到这里便不送了,让她只身进去。
尽管喻青嫣心中有些害怕,但现下人都已到了这里,再说不去也无济于事,她捏着手心的汗,暗暗为自己壮了壮胆子,顺着石子路慢慢地走了进去。
石子路的两侧种着一片极大的紫竹林,风吹来时叶子便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意间撞到天然的风铃一般,极其富有韵律雅致。喻青嫣在这方僻静的天地里走着,心中的那丝害怕居然奇迹般渐渐平复下来。
她伴着自己渐渐加速的心跳,顺利地走到了石子路的尽头。
出乎她意料的是,迎接她的并非是什么山林精怪,而是一匹通身雪白的马,那马正低头慢慢地嚼着粮草,隅齿都快要掉完了,看样子年龄已经很大。但即使是这样,它依然被人精心照料得很好,身上的毛发被好好冲刷过,服帖又漂亮。
它盯着人的眼睛十分平和温良,见到它之后,喻青嫣心中那丝最后的恐惧也抛开了,不由自主地奔到它的身侧,伸手抚了抚它的鬓毛。
这时,她蓦然听到上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地说道: “昨日它才被下人找回来,今日才肯吃点粮草,若是你还继续打扰它,怕是今日都不必再吃了。”
喻青嫣循着声音抬头,眼中不期然划过一丝惊艳的色彩。
在临湖竹屋的第两层阁楼内,有名男子正在临窗下望,恰如其时地同喻青嫣对上了视线。他的肤色看着比寻常女子还要白皙几分,身子骨瘦削,穿着身月牙色的云纹锦袍,发丝如流水一般倾泻在肩头,英眉凤目,一眼望去恍若天上的仙人。
他的瞳色也是浅浅的琥珀色,盯着人的时候眼底像是碎掉的溶金,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想来这人便是晋王世子,慕策之了。
只不过长得如此芝兰玉树的人,说出来的话却如冰碴一般不近人情,他扫了扫喻青嫣手上拿着的东西,有些不耐道:“将东西放下便滚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