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提慕策之,喻青嫣感动的眼泪顿时收回去了些。她近期是不想和这不解好意的世子殿下再有什么交流了,恨不得现在就养好病离开,之后再也不来王府里送药。
刘嬷嬷见她依然一副寡郁的样子,只好暂时先岔开话题,转而专门捡些府内的趣事和她说。
等到喻青嫣舔着唇角将那碗酥酪吃得干干净净,脸上也带上了一丝倦意时,她才忍不住再次苦口婆心地开口:“姑娘其实心里也清楚,殿下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越是面对在乎的人,说出来的话就越不中听。方才姑娘抛下花走时,老奴瞧着殿下就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不下面子来道歉。这不,他特地让老奴来转告一声,说他知错了。”
殿下殿下殿下,又是殿下。
喻青嫣还在气头上,现在根本就不想听见这个称谓,干脆用被子将头一蒙,拉长尾音无奈道:“嬷嬷,我困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刘嬷嬷已经尽了力,发现依然是收效甚微,只好无奈地打住话头,替她掖了掖被角防止着凉,便转身关门出去了。
在刘嬷嬷走后没多久,蒙在被子里的喻青嫣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一声格外清脆的铃铛声,显然是外面有人特意挂上去的。
她心生好奇,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掀开被子下床来到了窗边。
推开窗扉,这才发现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个风铃,通体是白玉雕的,用红绳悬着,最底下系着一只银色的铃铛,风一吹就随着玉器一起叮当作响。
喻青嫣眼尖,看见铃铛下面还拴着一颗硕大的珍珠,极其圆润,在光线下折射出幽幽的光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寻常风铃根本不会用这种质地和成色都如此好的珍珠当作装饰,她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东西是谁吩咐放在这里的,毫不犹豫地一把掩上了窗。
之后一连好几日,喻青嫣都呆在屋子里养病,再也没踏出房门一步。也是几乎每日,外头的风铃都会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她推门去看,总能发现铃铛末梢的珍珠又多了一颗。
等到珍珠系满到第七颗的时候,喻青嫣终于忍不住了,在风铃刚刚响起的一瞬间,就立刻推开了窗子,果不其然看见慕策之正站在廊檐下,正打算要离开。
他听到了窗户传来的动静,愣了一下,随后便加快了欲离开的脚步。
“等等!”喻青嫣推门追了上去,因为跑得太急,身上的披风都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衣衫单薄地曝露在冷风里。
慕策之不由得缓下了脚步,任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有几分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掌心。
“敢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喻青嫣站在他的面前,手指着不远处的风铃问道。
“送给你的,”慕策之毫不意外地坦率承认了,“只是不知你为何不收。”
“殿下言重了,无功不受禄,既然青嫣在殿下眼里不过是个精于算计的小人,又有何资格收下这些金贵的物件,烦请殿下拿回去吧。”
慕策之熔金一般的眼睛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慌乱,眼看着她转身要走,立刻解释道:“那日是我说错了话,我在此郑重地和你道歉。”
“殿下不必如此,”喻青嫣冷冰冰地答,“是青嫣逾距了。”
“喻青嫣,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吗?”慕策之神色暗了暗,干脆一把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困在了墙壁间,咬牙道,“你别忘了,重烨的命,如今还在我的手里。”
提到重烨,喻青嫣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她抬眸迎上慕策之的眼睛:“殿下该不会是想以此相挟,让我换一副讨好的态度吧。”
“其实重烨并没有让我救他,一切都是我在单方面谋划。他待我恩重如山,若是真的不幸死了,一命换一命,大不了我也跟着他一块去了……嘶,疼――”
慕策之抓着的手不断地收紧,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闻言冷冷笑道:“疼就闭嘴。”
喻青嫣不知道自己的话又戳到他哪根敏感神经了,只觉得手实在疼得厉害,差点又掉了眼泪,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口不择言道:“我偏不闭!他待我可比你好上千百倍,就算你不去救人,我也会自己去救,谁稀罕你们王府的援助,不过都是些见利趋势的朝廷走狗。我西境穿云骑战无不胜,这一仗,也必定能打赢。”
慕策之的脸色几经变幻,额角突突地跳着,看模样下一刻就要甩袖走人。最终他还是极力忍住了,郑重承诺道:“我会派缙风卫前去救他,你千万别去涉险。”
“过几日就是宫宴了,你在王府安生呆着养病,哪里也不许去,听见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
迟点二更补偿!
第29章 “臣不愿。”
之后的几日, 王府的戒备加严了不少,泽山苑外守着的缙风卫明显增了一批, 偶尔推门出去, 都能看见他们在四处巡逻。
喻青嫣的病除了时不时还会咳几声外,基本已经好全了,却依旧是哪里也去不了。正如慕策之所言, 只能够暂且呆在王府里度日。
她闲暇无聊时就和云绿学着打络子,不过她一向对这些精细的女红活愚笨得很, 云绿教了她好几遍, 最终也只能够在尾端挂上流苏,勉强当个坠子玩。
过后没几天, 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三。
这日是陈佩佩, 也就是如今的凤毓公主慕凤毓的及笄礼, 同时也是举行她归宗大典的良辰吉日。嘉靖之乱后最后一支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被找回,终是遂了先朝卫忠帝的遗愿, 至此慕氏皇族终于得以团聚。
卫文帝圣心大悦, 于文昌殿设宴,广邀八方来贺,君臣共饮, 欢庆此等乐事。
重烨今日难得穿了件紫色官服, 胸前绣着一只孔雀,腰上拴着条金玉带。这颜色若是寻常人来穿必然衬得面容驳暗,他穿起来却极为合适,更显得面若冠玉, 那双星火般的眼睛怀藏着几分不驯之色, 透露出蓬勃炽热的英气。
他难得没有佩剑, 但是也没有系上玉佩香囊等寻常挂件, 只右手拇指上带了个玉色扳指,被他时不时摩挲着,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运筹帷幄的气概。
重烨身旁站着个绯红官袍的青年,他自称是副护卫军参领兼四等护卫孔深,一直以来都非常仰慕重烨在外征战的赫赫英名,故而嘴上一直没个停歇。
这当口儿,他发现重烨时不时地便会用指腹摩挲手上的那个扳指,正好家里有人做过这个行当,当即带着几分讨好地说道:“镇海大将军莫不是喜欢玉器古玩儿,下官的阿爷家道中落前便是干的这行当,所有的金器玉器只要经过他的手,保管能够说出个一二来。将军这扳指看上去成色还稍稍有些欠缺,下官家里正好还有几块上好的翡翠料子,如若不嫌弃,可以为将军重新雕刻一枚。”
重烨将手不着痕迹地背到身后,道:“多谢孔护卫美意,此物对我而言意义深重,不是可以用价值衡量的。”
孔深平日花楼妓馆也没少逛,对于风月之事更是了如指掌,见他这副睹物思人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扼腕叹道:“我竟没看出来将军早已心有所属,这消息怕是传出去,不知京城有多少家名门千金要暗自伤神了。”
重烨冲他淡淡颔首作为回应,很快将脑袋转向了另一头。
及笄大礼很快便开始,伴着殿中乐师奏响的礼乐,一身华服的慕凤毓缓慢地出现在了殿门口。
她生得一双形状好看的桃花眼,望着人看时盈盈多情,色若敷粉,丹唇不描而红,即使在民间流落了这么久,也没有磨灭掉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骄矜高贵。
慕凤毓身着曳地金彩缎锦长裙,外罩着云织绣雁赤红锦衣,披散着发丝,一件饰物也未佩戴,步履轻缓地经过殿上的文武百官。
路过重烨时,她的眼波流转,不由自主地在他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重烨低着头毫无所觉,倒是被身后抬眼偷看的孔深尽收眼底,他特意拱了拱重烨的腰,压低声音惊奇道:“将军,下官方才瞧见凤毓公主好似看了你一眼。”
重烨岿然立在原地,仿佛没听见一般,连个眼神都疲于分给他。
很快,慕凤毓就行至殿前,面对着上方坐着的卫文帝及皇后跪下来,叠手平举过头顶,规规矩矩地拜了三拜。
皇后自殿上下来,轻轻将她的发丝尽数挽起,又从身边礼官手上接过一支金玉打造的八宝簪,替她戴上,就算是礼成了。
卫文帝面带着笑意冲她招了招手,慕凤毓提着裙摆拾阶而上,跪坐在他的膝边,端的是一副尽享天伦的画面。
往年公主们的及笄礼按照礼制在后宫举办就足够,今日特意破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举行,想必是还有下文。
重烨耐心地等待礼官们唱词走完那些繁琐礼制,果不其然,礼毕后就听见卫文帝沉吟了一声,随即在殿上唤他:“重烨,你且先出列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汇集到他的身上,重烨心中一突,到底不敢违抗君令,听从吩咐从队列中笔直站出。
“上次接风宴时,朕便夸过你,说你十三岁自请领兵,如今年纪尚轻便屡立军功,大破契丹,当列我大卫第一英雄,得卿如此,实乃我朝社稷之福,重老将军若是泉下有知,也当以你为傲。”
“陛下谬赞,这些都是臣应做的本分。”重烨不卑不亢地应下,心中那道不详的预感变得愈发浓烈起来。
卫文帝似笑非笑地盯着殿下那道如松般的修长身影:“八年一晃而过,若是朕没猜错的话,如今重爱卿应该二十有一,也是到了弱冠之年。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家中妻妾都已有了一大群,可是爱卿一心为国,到现在也仍然是孑然一身。
自古都说英雄配美人,如今英雄的名头已经被重爱卿占了,那朕也不能够吝啬,当赐你一名美人作配,否则世人会说朕未免太过小气,薄待了你。”
卫文帝轻轻抚摸着身旁端坐着的慕凤毓发顶,继续说道:“今日小女凤毓已在诸位大臣的见证下行了及笄之礼,今日过后也正式步入了婚嫁之龄。前几日她特意来向我求了这桩婚事,朕合计了一番,纵然有些不舍凤毓这么快出嫁,却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只是不知重爱卿意下如何?”
重烨神色一震,猛然抬头无比诧异地望向殿下端坐着的慕凤毓。
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她秀美的脸上难得显出了几分羞红,目光闪烁着,似乎极为期盼他就此承应下来。
然而重烨的唇却越抿越紧,避开了她的目光。
在座的大臣们眼见着大殿上的气氛陷入尴尬,连忙纷纷出声,争先恐后地赞颂着,称这是桩天赐良缘,再般配不过了。
“臣不愿,”重烨铿锵有力的声音就在此刻穿透了纷乱的人言,清晰无比地响彻在大殿之上,“臣已有心悦之人,怕是无福消受公主殿下的美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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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放心吧,交给我,今夜定能顺利离开。”
话音既落, 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交汇在他身上,就连慕凤毓也不例外, 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 紧紧地盯着他,膝上攥着衣裙的手都泛得青白。
重烨抬起头,正视着她的目光, 又坦荡地再说了一遍:“公主殿下,臣不愿。”
“你、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慕凤毓的眸光剧烈颤动着, 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站起身来, 然而身后的卫文帝眼疾手快地轻轻呵斥了一句,及时制止了她, 于是只能又满腔不甘地重新坐了回去。
“朕知道了, ”卫文帝看着他的目光略有一丝可惜, 满是遗憾道,“既然爱卿已有了心上人, 那朕也不能够强求。凤毓这丫头年纪还小, 行事莽撞,确实是还需要留在朕身边再好好教养一番。”
说罢,便再也不提这件事, 转而论道起为他加官赐赏的一些事宜。
重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如释重负地行礼谢恩,又说了一番客套话,这才告言退下。
他其实很清楚为什么慕凤毓会突然跑去向圣上求这道旨。
如今他拥兵自重,不论是皇室亦或是孙礼的司礼监都深深地忌惮着他在西境的势力。若是他能够成为公主驸马, 做皇室的附庸, 交出兵权在汴京领个闲散官职, 兴许还能在皇室的庇佑下保住一条命。
方才他将自己这条唯一的后路也义无反顾地断送了, 彻底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可后悔的。他决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去另娶他人,他这一辈子想娶的、该娶的都只有一位姑娘。
为了她,他可以在这大殿之上公然违抗旨意,也愿意为此付出鲜血和性命。
重烨扭头避开慕凤毓不断投来的视线,面容肃然地重新归了队列。
与此同时,喻青嫣正在晋王府里同刘嬷嬷一块搭秋千架,对于皇宫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这个提议还是云绿那个丫头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说是可以用来解闷,否则一天到晚呆在屋子里,人都要发霉了。
她们二人同刘嬷嬷一合计,她当即就去慕策之的屋内请示去了,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胸有成竹地笑容,还不忘冲着喻青嫣拍他的马屁:“老奴就说殿下对姑娘是极极好的,若是换作旁人在院子里干这种事,早被赶出去了。但是姑娘不同,姑娘在此地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殿下特意吩咐了老奴,说是只要姑娘高兴就好。”
云绿开始时还会被这种话给惊到。毕竟在她的印象中,慕策之对谁都是寡言少语的,那双熔金般好看的眼睛无论盯着什么都是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仿佛这世上的东西对他而言已经毫无念想,随时都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去。
然而自从喻青嫣来到府上之后,他似乎便变了许多,看人的时候虽然还是有些生冷,但好歹是有些温度了。像是一根浮木终于漂泊上岸,苦觅许久的飞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光一般,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终于有了情绪。
云绿同刘嬷嬷一样都既是感慨又是欣慰,恨不得喻青嫣长长久久地在府上住下去,将她们的世子殿下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儿。
而在另一头,喻青嫣浑然不知她内心所想的,正专心致志地将秋千架的木桩又使力往土里踩得再实一些,晃了晃杆子,确定可以承载一个人的重量之后,这才满意地拍拍满手的尘土。
干完这些她已觉得有些饿了,转头催促刘嬷嬷去端今日的午膳,自己则快步进房净手。
刚走进自己的屋子,喻青嫣便觉得明显有些不对,窗户大敞着,明显是有人进来了,于是她警觉道:“谁在里面?”
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有个蒙着黑面的男人从高处的房梁上翻身下来,无比恭敬地对着喻青嫣行了礼:“属下穿云骑察七,参见姑娘。”
喻青嫣依然没有放松,盯着他:“你蒙着面,我如何能够确定你就是穿云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