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挑起下巴，不论怎么样，输人不能输气场，即便是陆秦云不在，她也能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仗。
直到她穿戴完毕准备叫马车出门时，余南才反应过来，连忙问：“姑娘是要去哪里？有什么事我替姑娘办就好。”
“归宁省亲，”喻青嫣有些好笑地反问，“这你也能替我去吗？”
“归……归宁？”余南像是被人拍了下脑袋，醍醐灌顶地记起来，“对啊，这都成亲三日了，是该回去省亲了！”
“可是主子现在还未回来，姑娘要不先等一等，等到他来再一起去也不迟啊！”
“你方才也说了，子舟他被急召入宫，怕是今日都回不来了，我如何等着他一块去？”
“那属下现在便去宫里通知主子一声，让他办完事马上回来。”余南二话不说就要拿着腰牌进宫找人，被喻青嫣及时拦下来。
“没事，又没有规定说回家省亲一定要夫君陪着，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不用麻烦他。”喻青嫣边说着，边在秋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隔住了一切，她自然也没听见余南嘴里喃喃的那句话。
“可是……主子他就乐意被姑娘麻烦啊……”
大话是放出去了，至于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喻青嫣自己心里也摸不准。
以宋含婷的脾性，若是见到陆秦云没有陪着她一起回来，怕是会冲着她冷嘲热讽一通。
这些还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今日恰好会试也结束了，宋文柏应当会回到学士府来，到时候弄不好还要再和他尴尬地打个照面。
不过当初听宋含婷说，一旦宋文柏名列三甲，届时宋时清便会向圣上请旨赐婚，到时候无论他愿意与否，都得奉旨成婚，怕是也闹不了太多动静。
想到这里，她隐约松了一口气，心中思衬着还是要尽早回去，以免多生事端。
马车缓驰着停在学士府前，夏兰率先跳下马车，搬来了脚踏，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脑袋上顶着这么些珠翠，喻青嫣僵硬地连脖子也不会转了，下车时差点被自己过长的裙摆给绊倒。
不过还好，效果显著。
学士府的人知道她今日要回来，早早便站在门口相迎，府里的姨娘夫人、嫡庶女们见到她这一身打扮，无不露出一丝惊叹的目光。
先前她不爱打扮，穿得素淡，如何方便如何来。学士府因为宋含婷的缘故对她一向苛待，住进去个把月，她甚至连一样像样的首饰都挑不出。
从来没人想过，喻青嫣穿上华服后像是变了个人般。
她绾着一头飞仙髻，珍珠绒花流苏钗簪在发结处，额发微垂，散落在颊侧，柳叶眼尾描了一丝红晕，朱唇不点而漆，水红色的蝴蝶绣罗裙艳丽又不失稳重，不说她是从江宁来的那个小丫头的话，说她是宫中来的哪位嫔妃娘娘也有人信。
喻青嫣迎着周围人有些看呆的目光，淡淡道：“我是回来拜见舅舅舅母的，你们就这般待客？”
这句话拉回了众人的神智，大家都清楚当初那个人人可以欺负的庶女，如今身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嫁给了在官场上步步高升翻云覆雨的陆秦云，按照如今的趋势来看，相信过不了几年，便能坐稳首辅夫人的位置。
任何人在动她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惹得起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再说，陆秦云与大学士府一向交好，于情于理，宋家的人也不敢对她再有丝毫怠慢。
没过半盏茶的工夫，韦氏便亲自携着婢女出来迎她，她身旁还跟着一脸不大情愿的宋含婷，说到底大学士也只不过是个六品官，二人见了她先行了个礼。
喻青嫣离宋含婷近，几乎都能听到她俯下身时那不甘心的咬牙声。
喻青嫣露出个浅笑来，像是故意气她一般，道：“舅母和表姐何须多礼，之前文嫣幸得学士府的照拂，才有了今日，日后，文嫣也定时刻谨记，不会忘记学士府对文嫣的那份恩情。”
她将那“恩情”二字咬得极重，带着十足的讽意，含着笑如愿欣赏完宋家母女那瞬间变幻得苍白的脸色，有些释然地抬起头来，一转眼，便对上了后头宋文柏那隐隐泛着红的眼睛。
他死死地盯着她，原本的那份温吞羞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满满恨意与不解，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喻青嫣心中不由得沉重地咯噔了一声。
第72章 就凭你，也想染指她？
所幸这般尴尬的局面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学士府的人就将喻青嫣给迎了进去，有了人群的遮挡, 宋文柏的目光便不再如芒在背, 她的神情也能够稍稍自然些。
路上，韦氏对着她试探性地问道：“今日……陆寺正可陪你一同来了？”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喻青嫣微微闭目, 很快睁开眼，耐着性子同她们周旋：“夫君他今日被宫里急召, 进宫办事去了, 怕是来不了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宋含婷在背地里发出一声极为响亮的嗤笑。
“不来便不来, 何必扯这些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若是夫家真上了心, 怎么会连省亲这种重要的大事都会忘？”
喻青嫣深吸一口气, 攥紧了手掌，她早料到宋含婷这张嘴不会太消停, 故而听到这种冷嘲热讽, 心中也未起丝毫波澜。
她顿下脚步，侧过身来：“那表姐还真是多虑了，是我见夫君最近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比起这点儿女私情, 自然还是国家大事更为重要。省亲的事，我特意没告诉夫君，若是不小心耽搁了要事，那便不好了。”
言下之意变相在说宋含婷小家子气, 只顾着家长里短, 担不起一家主母的气量。
宋含婷被她这话说得面色微红, 默默地闭上了嘴, 不再多言。
她都不敢造次，底下的人更加不会来多嘴，韦氏最重自己的颜面，也不会放下身段来八卦她这个，故而喻青嫣暂时得了些空歇，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一行人来到了朗竹馆，韦氏亲热地挽着她的手，亲自将她送到了上座。
喻青嫣冲着身边的夏兰抬首示意了一下，夏兰立马领会，击了击掌。在外头等候多时的婢女们立即捧着好几个礼箱鱼贯而入。
见状，屋内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望了过来，都想看清那被红布覆盖着的，究竟是些什么稀奇玩意儿。
“这顿归宁宴，子舟不在，便由我自作主张略备薄礼，粗表孝义，希望都能合各位夫人小姐的心意。”
说罢，便使了个眼色，令秋霜将那些遮挡尽数掀开。
箱子打开的瞬间，端的是十足的珠光宝气。
里头存放的不过是喻青嫣收到宫中赏赐的十之一二，那些一看便是皇家专供的，她不敢胡乱拿来送人，只能捡一些做工精细的首饰和绸缎，但即便是这样，陈列出来也极为可观。
她这样做，哪怕是之前因为陆秦云没来而对她颇有微词的一些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嫁了一户好人家。
――毕竟不是谁归宁省亲备下的回门礼都能大方至斯的。
在韦氏的微微点头授意下，大家你推我搡地纷纷上前来挑礼物，对待喻青嫣的态度也一个比之一个要和悦，甚至有些连面都没见过的几个陌生表妹，还冲着她甜甜道：“多谢表姐。”
喻青嫣回报的笑容有些许勉强，趁着大家将一蜂窝上来挑礼物的空档，提出想出去透透气。
说完，也不管韦氏同不同意，径自出了前厅。
没有了热闹的人群，望着远处飒飒的竹林，她总算是能够呼出一口气。
她不擅长应付这些场面，这已是她能够做到的极致，不过从现在这些姨娘小姐们的脸上看来，也没有太丢陆家的颜面。
正发着怔，突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文嫣妹妹。”
喻青嫣转过身去，对上折廊边宋文柏的眼睛。
以往他总是文质彬彬的，见到她目光闪躲，多说两句脸便红得厉害，现下这双眼睛盛满了不解与悲伤，他站得远远的，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道巨大的天堑。
喻青嫣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觉得在外呆着时候差不多，该准备回去了。她现在已为人妇，不能再和外男独处太久，免得落人闲话，于是她拎着裙摆，从他身边毫不犹豫地擦肩而过。
下一刻，她的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宋文柏涩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嫁给他……”
喻青嫣霎时觉得他天真得有些不可理喻，明明当初是他们一大家子为了讨好陆秦云将她送过去的，现在却要来追问她为什么嫁，真是贼喊着捉贼，反咬一口。
她毫不留情地将袖子一甩，将他的手给强制甩开，嗓音冷酷得像是沁了雪：“表哥若是想知道的话，便去问问你的好父母和你的好姐姐。我现在已嫁了人，你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闻言，宋文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涩的挣扎之色：“文嫣妹妹，你怎知我又没有去问过？那日我刚结束会试回府，便听闻你嫁给陆秦云的消息，如遭雷殛，当即便去问了父亲和母亲。”
他拂开自己的宽袖，露出攥得死紧的拳，手掌摊开，里头赫然躺着那块她准备离府时交给宋时清的白玉佩。
“父亲说，是你执意归还玉佩，解除同我的婚约，离开宋家，嫁给陆秦云。我原本是不信的，以为是他们逼迫你交出来的，但他又很快拿出了一封你的亲笔信。”
他又拿出一封信来，喻青嫣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当初她托人交给宋时清那封。
心中冷笑更甚，枉她那时还顾念着借住之恩，特意向宋时清请辞，没想到转眼间这些曾经的真心实意便被打回来，当着她的面被摔了个稀烂，像是在嘲笑着她当初的愚不可及。
喻青嫣也疲于再解释什么了，她抬起眼睛不退不让地望过去：“既然表哥心中已有了决断，那我承认还是不承认，又有什么重要的？”
“我不相信这些，”宋文柏言辞恳切，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眼中有几分病态的执拗，“除非你亲口和我说，你要嫁给陆秦云，否则我不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只要你说一句不愿，我便立刻带你逃出陆家，自此远离汴京，天高海阔，你想去何处，我便陪你去何处！”
喻青嫣被他抓得肩膀生疼，身子连连后退，最后不得已抵在了柱子上，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倏然抬起头来：“你疯了？”
“你有着优良的家世，大好的前程，上有父母双亲要供奉，下要担起整个学士府的重担，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已经嫁人的妇人，做一个人见人骂的懦夫？”
“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已经同你说清楚了，若是真的到了两难的境地，记得自私一些，该放手便放手，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可当时，我也没有答应不是吗？”宋文柏倏然抬声打断了她的后话，双目隐隐赤红，“你从来都是一副游离在外清醒的模样，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同我履行当年在江宁定下的婚约，明明是我先来的，凭什么你要嫁给他人？”
眼见着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怕是要惊动屋内的那些人，喻青嫣的心头不由得开始急躁起来。
偏生宋文柏钳制着她的肩膀，让她拼尽全力都没有撼动半分。
她越紧张，宋文柏便扯着唇角笑得越高兴：“方才在房里，我见妹妹仪态端庄，言行一板一眼，不敢出任何差错。对于陆寺正，也是极力回护，生怕他落人口舌。其实，你还是很注重陆家在外的声名吧。”
“你做甚么？”喻青嫣惊疑不定地警惕盯着他。
“文嫣妹妹，你说若是不慎被屋里的这些人瞧见，我们兄妹以这副姿态站在这里谈心，不知她们会作何想？届时传到你的那位好夫君耳里，他又会作何想？”
喻青嫣被他一席话说得有些哑口，不得不说宋文柏还是聪明的，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意什么。
她的脸色微白，只剩那双依旧明亮的柳叶眼微微闪烁着，有些心虚地辩道：“陆秦云这个人一向睚眦必报，若是真的传到了他的耳中让他丢了脸面，那么他第一个要弄的，必然就是宋家。”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他还需要宋家为他办事，暂时不会动宋家。但是你，说到底也不过是他的一个侧室，一旦他什么时候厌倦了，没兴趣了，便想扔便扔，想杀便杀。”
“枉费妹妹现在对他一片真心，就怕到时候到时郎君说翻脸就翻脸，丝毫不念旧情。”
他伸手，极为克制地轻抚了一下她细嫩的侧脸，紧接着倾身将面庞凑近，含着几分恶意的报复：“要不要试试看？看到时，他还会不会要你？”
“说不定到最后，你只能够回到宋家来，投进我的怀里。”
喻青嫣狠狠地瑟缩了一下，眼角被他的举动吓得泛出微红，但不得不承认，宋文柏所说的，便是她嫁进陆家后一直以来所担心的。
她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侧室，当初他能够破天荒答应她提出来的合约，便已经足够令她吃惊了。更别提这阵子陆秦云对她的那些超出常理的呵护备至，简直像是活在一场难以企及的梦里。
若是她真的被人看见同宋文柏在此处纠缠不清，怕是届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他呢？他会如何想？会不会真的如宋文柏所言，将她驱赶出家门，或者直接一剑将她捅死？
她的内心波涛翻涌着，眼看着宋文柏的面庞不断放大，距离她越来越近，喻青嫣挣扎无果，只能被迫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屈辱的侵凌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身前一轻。
她好奇地睁开眼睛，看见不远处，身着暗红色袍衽的陆秦云正满目阴鸷地攥住宋文柏的衣领，将他硬生生拉离了喻青嫣的跟前。
“谁说本官不会要？”陆秦云嘴角那股温和的笑彻底消失了，杀意在他的眼底沉沉流转，气场令人心颤。
他满身戾气地盯着宋文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就凭你，也想染指她？”
第73章 同死去的嫡妹，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两人皆没料到陆秦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宋文柏浑身一抖，面色上怀揣着几分急怒的尴尬, 缩着脖子, 早已没了方才同她威胁时的那份勇气。而喻青嫣顺着他身旁望去，看见了不知道何时离开她身边的余南。
余南原本只是想贪个小功，私下偷偷知会了陆秦云一声, 没想到陆秦云听到后立马放下手里的事务赶了过来，还不慎撞见了这一幕惊人的大戏。
此刻他有些担忧地偷瞟着喻青嫣, 用口型无声询问她：“没事吧姑娘。”
若是再来晚一步就真出事了。
喻青嫣惊魂未定地抵着墙摇了摇头, 缓松了一口气。她想开口同陆秦云说两句话，余光瞥见他此刻的阴沉面色, 心口一滞, 刚放下的心又马上高悬, 后知后觉地开始慌张起来。
陆秦云在这里，岂不是代表方才她与宋文柏在廊亭里的那些纠缠, 都已经被他亲眼瞧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