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天这桩事,是非管到底不可了。
喻青嫣没有具体学习过如何打理后院的掌中馈,只能够凭心论事, 她对着二人道:“方才桥上为何发生争执, 你们二人都说说看。”
那粉衣女子没说话,反而狠狠剐了李锦娘一眼,像是在警告一般。
李锦娘低埋着眉眼,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喉咙动了动, 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不劳姑娘挂心……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姑娘救了我的命, 我已经十分感激了,不敢再劳烦姑娘为我出头。”
听她这么说,那粉衣女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而直直地盯着喻青嫣:“看见了没,她自己都觉得无妨,你又是何人,敢在这里多管闲事?”
喻青嫣没什么反应,倒是她身边的余南瞪大了双眼,挺直腰杆挡在她面前冷笑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奴婢,敢这样和我们夫人叫板!”
“夫人……你是……” 那粉衣丫鬟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立马跪下行礼,“请夫人恕罪,鱼丹愚笨,竟没有认出夫人来。”
一旁的李锦娘也微白了脸色,看着喻青嫣,失神喃喃道:“原来你就是宋家那个新进府的侧室……怎么会……”
喻青嫣不着痕迹地回看了她一眼,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特意咬重了字音,强调道:“现在陆府还未曾有正夫人,府内大小事务,暂时交由我打理。我这个人旁的没有,这颗心却是不枉不纵,若是有什么冤假错案,只管来说,我必会给出一个公正的交代。”
说完,她特地将目光转向了地上坐着的李锦娘。
然而后者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先前那指认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只一个劲垂着头。
喻青嫣渐渐皱起了眉,她是顾虑李锦娘胆小不敢惹事的份上才特意这般说的,可对方仍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刚刚被推下桥的人不是她一般。
若是她自己都无动于衷,这般懦弱,那她也没必要再在这里替人讨公道了。
她撇开眼睛,淡淡道:“既然不愿意说,那便罢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们二人各自回去换身衣服吧。”
那粉衣女子喜上眉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低头称是,半刻都不愿意再留,恶狠狠地拨开人群飞速离开了。
而李锦娘也如同一个僵直的木偶般,愣愣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连看一眼喻青嫣都不敢,就这般畏缩着身子,缓缓走了。
事情已了,围观的人群也都渐渐散去。
喻青嫣望着李锦娘离去的背影,心中好像存了个疙瘩,总有种卒郁的感觉。
余南见她脸色不好,在一旁积极提议道:“姑娘,出来许久,估摸着主子也该下朝了,不如我们先回饮鹤阁歇一歇,用个膳吧。”
刚刚喻青嫣在他面前处事不慌地镇定救人,这快准狠的手法,怕是连府上那几个经验颇丰的名医都做不到,这令余南不由得对她高看了几分,故而现在说话语气都更加毕恭毕敬了起来。
喻青嫣这才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淡淡点头道:“这便回去吧。”
她抬腿欲行,才刚动了一步,觉得右腿一软,差点没重新跪下去。
“姑娘!”余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您没事吧。”
喻青嫣轻“嘶”了一声,实话实说:“腿疼。”
方才为了救李锦娘,她在地上无知觉跪了好一阵。先前在宋府跌出来的那片淤青还未养好,现下好像又将膝盖跪破了,裙子的布料摩擦着伤口,正隐隐泛着抽疼。
“这也没法走路啊,不如由我背着姑娘回去吧。”
余南说着,便背对着她蹲下身,想要让喻青嫣趴上来。
“不必了,”喻青嫣拍了一下他的背,让他站起来,“没这么娇弱,你扶着我走就行。”
余南反应颇快,立马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前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没敢和喻青嫣说,陆秦云对他下过死令,不能让她受一点伤。没想到方才出来时人还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便成了这副模样。他心中暗衬着,今日这顿棍子,怕是躲不了了。
喻青嫣就着余南的搀扶,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前走。临到寝屋,她的脚步慢下来,费力地走了这么大一段路,她的额上已经出了点细细的冷汗。
余南又待开口劝她两句,一回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大步流星地往这头来。
他瞬间跪下行礼:“主子。”
原本出来接人的夏兰看见来人,也立马恭敬低头行礼。
陆秦云却是谁也没理,掠过这些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径直走到了喻青嫣的跟前。不顾她讶异错愕的目光,直接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诶你!”喻青嫣只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充斥着淡淡檀香的怀抱里。她本想开口让陆秦云赶紧放她下来,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陆秦云此时的脸,他失了那点惯常的笑意,面色看起来有些吓人,漆黑的眼中隐笼着一道森然怒气,成功让喻青嫣将想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她乖顺地低着头,仍由陆秦云将她抱进房中,放在软榻上。紧接着看着陆秦云掀起袍衽半跪在地上,褪下她的鞋袜,查看她腿上的伤口。
喻青嫣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想将腿给收回来,但他的手心牢牢控着她的足踝,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腿固定住,不让她再乱动。
喻青嫣只好放弃挣扎,仍由他去。
即使陆秦云已经将动作放得极为轻柔了,但衣料被血液黏连在伤口处,一动便扯得生疼,喻青嫣默不作声地咬紧了下唇,眼角隐约疼出一点泪来。
陆秦云察觉到了,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更加放得缓慢了几分。
秋霜见喻青嫣是被陆秦云抱着进来的,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被吓了一跳,立马急匆匆地站到跟前来候着,担忧地将她上下打量。
陆秦云有些沉默地盯着喻青嫣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以及刚刚新磕出来的伤口,沉声道:“去拿紫玉膏。”
秋霜不敢耽搁,立马去内屋将膏药取来。
这瓶膏药价值不菲,用料珍贵得很,除了上次被宋含婷咬伤后实在没药才用了一些外,平时喻青嫣都舍不得用。
而现在,她看着陆秦云打开药盖,用玉板毫不犹豫地取了一大块,就要往她伤口上抹,连忙心疼地出声制止:“陆大……子……子舟,我这伤口只不过是小伤,不用上这么好的药,就寻常的金创药抹一些就好。”
陆秦云充耳不闻地将药轻轻在她伤口上抹开,冰凉的玉板扫过有些灼痛的伤口,带来了丝丝清凉的感觉。他边替她抹药,边沉声问:“如何弄伤的?”
喻青嫣注意力还放在这瓶被浪费的药膏上,半晌没有回答。
陆秦云没有得到回应,抬头看了她一眼:“再好的药,总得要有人肯用才能发挥作用,你若是觉得心疼,便不要让自己受伤。要真这么在意,明日我会再送几罐过来,给你常备着。”
这下终于唤回了喻青嫣的思绪:“不用了不用了,陆大……子舟,你对我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药价值千金,还是留给更有需要的人吧。”
“这伤是我不小心摔倒碰到的,一直没好,今日救人心切,一时没注意到自己还有伤在身,又磕碰到了。”
“救人?”
“对啊,你是不知道,今天府里有人被从桥上推下来了,差点被水淹死,幸好我动作快,用了个土方子把她给救了,”喻青嫣想起当时救人的惊心动魄,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笑,“不过说来也奇怪,听秋霜她们说,我自幼生在江宁,虽饱读诗书,却并没有接触过什么医术,为何我又会懂得这救人之道?”
陆秦云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将药罐放到一旁,在她身边坐下:“说不定正是因为江宁临水,所以人人都会这救人的土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他说的话正好解了喻青嫣心头的疑惑,她豁然开朗地抿了抿唇,道了声谢。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搬东西的动静,打破了两人的谈话,余南扛着一张新的木榻走进来轻轻放下。过了一阵,又有好几个婢女拿着整理好的一些公文奏折往屋里的书桌上运。
喻青嫣有些搞不清状况,于是问道:“子舟,你今晚难道还要睡这个屋吗?”
“嗯,”陆秦云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不止是今晚,往后的所有日子,我都住在饮鹤阁。”
第69章 即便陆秦云花心似海,也能原谅了。
闻言, 喻青嫣瞬间瞪圆了眼睛,磕绊地重申道:“可是我们当初不是已经说好了…… ”
“只是在此地办公方便些罢了, ”陆秦云见她一副受惊的样子, 失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他低下头颅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 “晚上我便睡榻上,这下我们俩谁也不用争着睡地板了。”
尽管听出他是揶揄昨晚的事, 但喻青嫣还是免不了有些红了脸, 她不自在地撇开眼睛,飞快地转移话题:“快点用膳吧, 我早就饿了。”
虽然说是这般说, 她膝盖上还抹着药, 下榻也是极为不便。陆秦云极为干脆地伸出手,将她抱到了饭桌前, 顺便贴心地将筷箸在她面前摆放好。
午膳是下人按照两人的口味准备的, 喻青嫣爱吃甜食,桌上多了好几道糕点。她的饭没动上几口,筷子倒时不时就往着那几盘伸。
最后陆秦云干脆将那几盘糕点移到了一旁, 有些无奈地同她讲理:“你先将碗里的菜全吃了, 才能吃这些。”
喻青嫣望着碗中不知不觉被堆出个小尖的菜,有些头皮发麻:“这也太多了,我吃五口怎么样?”
陆秦云定定地瞧着她,丝毫不为所动:“十口。”
“六口!”
“十口。”
“八口, 不能再多了!”喻青嫣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碗, 哭丧着脸, “再吃真的会撑死。”
“你太瘦了, ”陆秦云掂量了一下她那连镯子都戴不住的细瘦腕子,“十口没得商量。”
喻青嫣只好妥协,郁闷地扒着碗里的饭,她的脸颊很快吃得鼓起来,像只囤食的仓鼠。好不容易慢吞吞地如同数米粒一般,将就地将碗里的饭菜都吃完。喻青嫣感觉自己都快撑死了,就连原先说好的糕点也不想再用,自行溜下椅子,离陆秦云坐的远远的。
“明日我要换个饭搭子,你这人太够不通情达理了,”她捂着肚子摆了摆手,“和你谈判实在是太亏。”
陆秦云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对她的控诉不置一词,施施然从袖中拿出一物,留放在桌上。随后起身道:“我还有公务要忙,要进宫一趟,晚上再回来陪你。”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喻青嫣没理会他,神色恹恹地瘫倒在榻上,好半晌都没有起来。
余南有些紧张地守在她的身边,端着一碗山楂水问道:“姑娘要不要喝点这个,消食的。”
喻青嫣接过来抿了两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奏效,她的胃确实舒服了一些,神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余南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属下忍不住想讲两句心里话,姑娘不妨听听?”
喻青嫣奇怪地看他一眼:“有什么直说便是。”
“姑娘也别怪主子对您管束得多,他平日里要处理的事务繁杂,经常忙到很迟才能够回府,往常下朝根本见不到他人影。像是今日这般,能抽出空余陪姑娘一块用膳,已是他为数不多的休整时刻了。”
“姑娘自己也通晓一些医术,只要给自个儿号过脉,就知道这面色咣白,食欲不振,皆是体虚之症。若是一味地拖下去,怕是会越发严重,主子劝您用膳,也是想着靠些食补之法,给姑娘从内至外地调养身子。”
喻青嫣轻咬了一下下唇,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确实是体虚盗汗,旧疾缠身。只是她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一顿用饭,陆秦云竟能细致至此。
她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那个小盒,心下好奇,招呼秋霜将其拿过来。
打开来一看,才发现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近十块荷花酥。她的心顿时轻颤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手里的食盒。
“他……如何得知,我最爱吃荷花酥?”喻青嫣的声音有一点干涩。
余南瞥了她手里的东西,瞬间心领神会,笑道:“何止是荷花酥,只要是姑娘喜欢的东西,主子都会放在心上。”
恰好夏兰端着水进来听到了这句话,扬了扬眉毛:“也就是你巧舌如簧,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成了甜言蜜语。”
“那可不是这样,夏兰妹妹,唯有心意是真的,这番解释听起来才够让人信服。那些虚头巴脑的假把式,就算我舌灿莲花,也是白费那个工夫。”
先前听见他们这般吵嘴,喻青嫣还会饶有兴致地看上一会儿,但现在她却无暇顾及,心绪有些纷乱。
之前刚醒过来的时候,她记忆全失,什么都记不得。每日能够见到的人只有宋文柏,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要娶她为妻。但举止疏离有礼,从未逾距半分,就连做过最亲密的一件事,也只不过是替她画了一副画。
喻青嫣只当他们二人是因分别太久,已经长大了,虽有心怀情愫却羞于言表。
但是后来,当她质问宋文柏,让他前去收回那份不成熟的承诺时,宋文柏眼中涌动着的情绪,分明也是在犹豫不决。
她虽表面看着风光,千里迢迢从江宁来寻幼时定下的亲事,不仅没死在土匪的乱剑之下,反而好命与故人重逢。病还未愈,就被宋家大小姐亲自迎回了大学士府,紧接着又有嫡亲大少爷为她立誓,若是考上新科状元,这辈子便非卿不娶。
听着倒挺像是这么一回事,实际上喻青嫣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有几斤几两。
宋府的下人们明面上尊称她一句表小姐,实际上只认为她是一个从穷乡僻壤里跑出来的想要上京攀亲的野丫头。
宋含婷与她结识,对她百般示好,也只不过是想让她替她去见陆秦云。
就连宋文柏,也不过是看在原先定下姻亲的面上,才对她有所不同。
自始至终,她从未被宋家人真正放在心上,反而将她当作一样可以任意摆布的物件,甚至连选择的权利也没有,转头就被送进了寺□□里。
只有陆秦云。
只有他答应了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小条约,并且决意遵守。
在新婚当夜,怕她睡在地上受凉,亲自将她抱回了床上。
看见她不小心受伤,会关心她,给她温柔地擦药。
为了陪她吃饭,不惜将缠身的政务放到了一边,在宫中和府内来回忙碌奔波,只是为了让她能多吃两口饭。
在她因被强迫而微感不悦时,又特地给她买了最爱吃的糕点。
他好似一片足够宽容的海,容纳了她片刻的任性与狼狈,也给予了她足够的重视与尊重。
喻青嫣抚着膝上的食盒,不自觉轻轻弯了下唇角。
她忽然觉得,即便陆秦云花心似海,在外面还有无数个数不清的外室与通房丫头,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