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秦云有几分好笑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忙活,最终在她略显狗腿的目光中,施施然按下了自己的指印。还不等完全晾干,喻青嫣就迫不及待地将其叠好藏回了自己袖中。
“陆大人,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希望你不要嫌我麻烦,”喻青嫣那双柳叶眼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盯着他,“我来贵府暂住,能不能带上我那两个侍女。有她们服侍我,我也能够更适应一些。”
她这般语气,恍然让陆秦云生出一种错觉,像是她真的在与他谈婚论嫁一般。
他放在桌上的手紧了紧,百般压抑,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抚上她脸的冲动。
如果今后一直如此,那该有多好……
“这些,你自己决定便好,”陆秦云笑了笑,近乎是贪恋般地看着她的脸,嗓音也是温柔得像要将人溺毙,“不只是人,金银首饰,奇珍异宝,只要是你想要的,都可以同我说,我都可以替你寻来。”
喻青嫣直觉对面的人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虽说他们马上便要结亲,但对方对她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于上心了些……
她像被火燎到一般,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不必了陆大人,只要秋霜夏兰能够陪我一起,那便足够了。”
见她有些无措,陆秦云及时收敛了自己的神情,恢复成往日温和的模样,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伤药,推到喻青嫣跟前:“这是紫玉膏,对于一些寻常的伤口极为有效,涂抹后便不会留疤。”
喻青嫣掩在宽袖下的手微微蜷起。
她被宋含婷咬出的伤,直到现在也没处理上药,只是被秋霜用清水简单冲洗了一番,现在估计都溃烂了。
没想到他竟心细到这般地步,只方才匆匆一眼,便瞧出她手上受了伤。
不过现下,她最缺的东西确实是药,于是便没有再客气推辞,干脆地收了下来:“多谢陆大人。”
陆秦云用余光盯着,唇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继而起身,嗓音和悦道:“既然一切都商议完毕,那么陆某这便回去清扫陋宅,等待着姑娘早日入府光临。”
第65章 喻青嫣在内心默念了三遍逢场作戏。
他们二人的婚期最终定在五日后。
日子是宋家这边定下的, 原本不至于这么着急,但宋文柏科考在即, 这亲事若是等他回来后知晓, 势必不肯善罢甘休。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这场婚事特地办得迅速而又隐蔽。
这几日喻青嫣就日日呆在院子里养病,她本就体弱, 三天两头受冻挨打,身体底子比之前更差了, 人也看着比原来消瘦了几分。还未入冬便捧上了手炉, 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秋霜和夏兰就坐在她身旁,赶夜地给她缝制嫁衣。喻青嫣劝止过, 但她们不听, 非说是要亲手绣的才有好寓意, 往后夫妻才会和睦和美,恩爱白头。
喻青嫣也懒得做多余解释, 反正横竖最后都是她要穿, 便由着她们去了。
就这样转眼间便到了十月初七,喻青嫣出嫁的日子。
她的名分不过只是一个妾室,说得难听点便是宋家做人情送给陆家的一个姑娘, 是故许多出嫁前的繁文缛节都省去了, 就连送亲也没人来送,只来了一个管事嬷嬷。
喻青嫣在秋霜的伺候下更换上一套粉色喜服,按照习俗,唯有正妻嫁娶才能穿正红色。秋霜将她胸前的络子整理平整, 忍不住将嘴一扁:“姑娘若是能穿大红色嫁衣就好了。”
她感到忿忿不平, 喻青嫣倒是觉得挺好, 站在镜前端详了一番。她平日甚少打扮如此鲜妍富丽, 一打眼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一旁站着的夏兰为她掩上盖头,与秋霜二人一起将她搀扶出屋。
从陆府来的喜轿早早便停在了宋府的门口,随行的丫鬟拿着一盘喜钱,分给围观凑热闹讨吉利的百姓。爆竹声响个不停,倒也解了几分无人送亲哭啼的尴尬。
喻青嫣坐上这顶摇晃的轿子,听到外头开始奏锣鼓喧天的喜乐,一路敲敲打打,最后从侧门抬进了陆府。
她甚至连堂都不用拜,径直被送入了喜房中,便算是礼成了。
独守着空房,喻青嫣百无聊赖地低着脑袋盯自己的绣花鞋,就这么一小会儿,她的脑袋就已经被那些繁重的首饰压得开始发酸,脖子都快直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陆秦云什么时候才会来,喻青嫣单手抚上自己的后颈,敲了敲微麻的脖子。
还没等她再伸手去按摩一下肩膀,从外头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有人来了。
喻青嫣连忙放下手,重新端正地坐好。
陆秦云今日很早便起来,特意告了早朝的假,盯着府内众人将宅子重新布置了一番。
在喻青嫣看不到的地方,府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张贴上了肿痔花,就连院中摆放着的盆景,也换成了喜气洋洋的合欢花。
任何一个人都能察觉到今日的寺正大人不是一般的高兴,他本就生了一张见人三分笑的脸,今日更是夸张,眼角眉梢好似浸泡在了桃花里,面色微红,端的是春风满面。
陆秦云特意换了一身应景喜服,这才来到了房门紧闭的喜房前,藏在袖中的手破天荒有些紧张地蜷了蜷,这才伸手敲了敲。
几乎是瞬间,里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进来!”
他推门而入,木床两侧的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着,映得房间亮堂一片。喻青嫣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脚边洒满了无数花生和桂圆。
陆秦云曾在脑中预想过无数次,若是他的嫣儿没有死,有朝一日同她成亲会是何等光景。
现在梦里的场景活生生出现在他跟前,他却有些踌躇不敢上前,生怕打破这副美好的画面。
然而他有耐心等,那头的喻青嫣倒是有些忍不住了,她缓慢地将脑袋抬起一些,试探性地询问:“陆大人?你还在吗?”
陆秦云喉咙紧了紧,从善如流地应答:“在。”
“你能不能帮我掀一下盖头啊,这首饰压得我有点累。”
陆秦云这才醒悟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枉他平日里自诩善解人意,居然没考虑到这个。
他快步走到喻青嫣面前站定,拿起边上托盘里放着的金秤杆,帮她把盖头掀开。
喻青嫣又感觉脑袋有些摇摇晃晃的,她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伸过来,帮她撑住了这一头首饰。紧接着,她感觉头发被轻而又轻地扯动,竟然是有人在帮她拆头发!
喻青嫣有些慌乱地捂住脑袋:“大人先别拆,我们都还没喝合卺酒呢!”
陆秦云充耳不闻地将她头上那些沉甸甸的金簪尽数卸下,这才道:“不重要,既然婚约都是假的,那这些礼仪也没必要做得那么全,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你舒服。”
虽知陆秦云为人清正,但他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暧昧,喻青嫣咬了咬下唇,脸上不自觉又飞起了红霞。
好不容易将她这繁琐的头发拆完,一头青丝尽数倾斜在肩上,喻青嫣动了动脖子,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她的眼睛微弯,真心实意地道谢道:“多谢陆大人。”
陆秦云见她笑了,唇角也不动声色跟着勾了勾,那双狐狸眼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你的身份特殊,我已经吩咐过院里的人,以后见到你不必以侧室身份称呼,依然唤你为姑娘。”
“在陆府你可以自由走动,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都不会有人拦着。”
“但是有一点,若是要出去的话,一定得事先同我说一声,我陪你一起去。”
喻青嫣一一将这些话记下,内心生出点佩服的同时,又有些怀疑陆秦云身为一名男子,处事是否细致谨慎过了头。
“那个……陆大人,还有一件事,”喻青嫣撑着膝盖,小声道,“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这种关系了,那我们彼此间的称呼,是不是也得要变一变了?不然容易被外人看出异样。”
陆秦云挑了挑眉。本来他还想等他们彼此之间相互适应几日,再循序渐进地提出这个要求,没想到喻青嫣居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他轻咳一声:“这个……那便由姑娘来定吧。”
“若是和寻常夫妻一般唤做夫君,未免有些尴尬……”喻青嫣苦苦埋头思索了半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有了!陆大人是否有取过表字?我可以唤你的表字,这样既显得亲昵,又不会觉得唤不出口。”
有那么一刻,喻青嫣觉得对面陆秦云的眼神充斥了些说不出的情绪,然而没待她细看,一晃眼,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子舟,我的表字,唤作子舟。”他的语调平稳,包含着千丝万绪,竟有一点颤抖。
喻青嫣只当他是不习惯,笑盈盈地接口:“我唤你子舟,那你便喊我……”
“嫣儿。”
不等喻青嫣将后头的话说完,陆秦云便唤出了声,听得她微微一愣。
喻青嫣恍然觉得这称呼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但闺名横竖也就那么几种唤法,她便也没往心里去,爽快接道:“嫣儿便嫣儿,以后我们便这样相称,如何?”
陆秦云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拒绝,当即点头应下。
这么折腾完,夜已渐深,到了该就寝的的时间。
喻青嫣也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手刚放上自己的腰带,又很快松开,她用余光看了一眼陆秦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问:“……子舟,你今晚睡在何处?”
新婚之夜,若是两个人分房睡,定然是免不了会传出些闲话。陆秦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将床上的花生桂圆尽数扫落,将其中一床被子抱到地下:“你睡床,我睡这里。”
虽说如今还是秋日,但已经逐渐入冬,靠那么薄的一床棉被可抵御不了地上的寒凉。更何况陆秦云贵为寺正,身份尊贵,哪能让他睡地板。
喻青嫣顿时脱口而出:“若不然……还是子舟你睡床,我睡地板就行。”
说罢,她抱起被子,摊放在地上,特意裹着棉被在地上滚了两圈,确定被子将自己整个身体都包住了,含着笑着冲他展示,声音软软的:“你看,这样裹着我刚刚好,不会着凉。你生得人高马大的,这么点被褥根本不够盖,小心夜间受寒。”
话音刚落,她看见陆秦云轻轻一叹,似乎有些无奈的样子,紧接着他走近来,俯下身子,伸手将喻青嫣连人带被被腾空打横抱起来。
虽然二人间隔着厚厚的棉被,严格意义上说来算不上是肌肤接触,但是他炽热的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脸边,距离近到连他有力的心跳声都几近可闻,喻青嫣忍不住有些慌乱起来。
陆秦云的确长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眼尾上挑,目中含情,眉骨鼻梁高挺,轮廓线又分明柔和,当他目光长久注视着一个人时,很难让人不脸红心跳。
喻青嫣在内心默念了三遍逢场作戏,终于将自己打鼓般的心跳声压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人便被轻轻地放在了柔软的床褥上。随后,她听见陆秦云温和的声音落在耳侧,伴着胸腔微微的震动,几乎麻了她半边的身子。
“我不打紧,你体弱怕冷,绝不能睡在地面上。安心躺着,睡吧。”
作者有话说:
女鹅:狐狸精少来勾引
第66章 这青荷姑娘是何人?
屋内的烛火被吹熄了, 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O@声,应该是陆秦云在地上躺下了。
喻青嫣平躺在床榻上, 双手规规矩矩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好, 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地望着帐顶。
只打有记忆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睡在同一间房里。不知怎的,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听着从旁边传来的浅浅呼吸声, 不太自在地挠了挠脸颊。
躺了一会儿,喻青嫣翻过身来, 扭头看向地面。
就这么一会工夫, 陆秦云已经单手枕着头闭上了眸子,一动不动, 看模样好像是睡着了。
接着屋内那点微弱的月光, 喻青嫣注意到他露出来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串温润的佛珠。
这串佛珠她认得, 虽然她与陆秦云拢共加起来也没见过几次,但这佛珠他几乎从不离身, 算是他的贴身之物。
珠串上还悬挂着一个小小的玉牌, 因为被摩挲得多了,上面原本刻着的字也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个浅浅的轮廓。
喻青嫣眯起眼睛, 辨认半天无果, 反而将自己盯乏了。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阖上眸子,打算就寝入睡。
四周安然无声,就在她快要睡着之际,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轻轻地敲了一下。
喻青嫣本就睡得不沉, 心中一突, 整个人惊醒过来。虽不知外头发生何事, 但见陆秦云都没什么反应,便也不急着睁眼,继续佯装睡着。
凭着敏锐的耳力,她感觉到睡在地上的陆秦云在听到这声敲门声后起了身,心中思衬着大概是有人来找他商议要事。
可是都这么迟了,今夜又是他名义上的新婚夜,又会有谁这么不知趣来打搅呢?
这么想着,陆秦云却站在房内迟迟未动,喻青嫣怕露出破绽,连忙按捺住心中满满的好奇,继续死死地紧闭着眼睛。
半晌后,外头又等不住轻敲了一下房门,这次显然是焦急了,敲得比上次更加急促了些。
这下陆秦云终于动了,却不是往门边走的,相反,是往喻青嫣这边而来。
喻青嫣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还以为是自己装睡演技太差被发现了,连额上冒出了一簇细细的冷汗。
没想到脚步只堪堪停在了床侧,陆秦云默不作声地俯身将她睡的凌乱的被子从地上捡了起来,重新轻轻盖回到她的身上。整个过程将声音放得轻之又轻,生怕惊扰到她休息。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出门,留下喻青嫣一人在床上轻抚胸口,平息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跳。
好险,差点就要被发现了。
她蹑手蹑脚地披上外衣,穿上床沿的绣鞋,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将窗户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以便能够听清外头传来的谈话声。
寝房外,陆秦云负手而立,目光停留在院前那一棵银杏树上,静静地听着暗卫同他低声汇报。
“主子,不是余北故意打搅您的雅兴,是宁正居那位,又吵着闹着要见您,还说若是今日她见不到您,便拔剑自刎。属下迫不得已,又不敢伤了她,这才来寻您去宁正居一趟。”
陆秦云眉间一凝,冷声呵斥道:“不是很早便和你交代过了,她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她若是自戕便让她去,不必拦着她。”
“可她当初在主子落魄时,也帮了不少忙,主子现在还留她在身边,不就是为了还当初的那份恩情吗?”
“青荷姑娘这次看着不像是闹着玩的,方才属下出门时,她脖子都已经被血染红了。您也知道,她如此爱美的一个人,平时磕着碰着都生怕留下什么疤痕,这次却……您还是去看一看吧!”
提起往事,陆秦云的神情逐渐和缓了一些,他终究还是个颇念旧情的人。喻青荷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半个故人,还是喻青嫣的亲姐姐。姐妹连心,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怕是喻青嫣也会跟着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