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喻青荷不喜欢总是提及喻青嫣的事,但这是难得能与陆秦云单独相处的时间,她一时间高兴得忘了计较,屏息回道:“妹妹也许是因为家中那些推拒不了的姻亲烦心吧,不过她一向有主意,想来也是不想让你为她担忧才不同你说的。”
这话精准地刺到了陆秦云最为在意的地方,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好不容易有些欢欣的情绪又重新低落了下去。
他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根嵌珠荷花簪来,流苏上还缀着小巧的釉玉荷叶,虽说不值几个钱,但胜在心思精巧,令人看了都心生欢喜。
“这是我这几日抽空做的,怕被嫣儿看见,埋怨我耽误学业,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她,如今还得麻烦青荷姑娘替我转交给她,希望她最近能够开心一些。”
“郎君如此为妹妹着想,还真是有心了,”喻青荷将那簪子接过来,嫉妒地咬了下唇瓣,“我定不负所托,转交到妹妹手上。”
喻青嫣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面前的郎君与姑娘言笑晏晏,陆秦云冲着喻青荷低头谢礼,脊背挺直,风度翩翩。
而喻青荷也低着脑袋,似是娇羞无限,他们二人同时看见了她,默契地出声喊道。
“嫣儿!”
“妹妹。”
喻青嫣一个也没应,只觉得心中憋得慌,她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艰涩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陆秦云下意识挽留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不必了,”喻青嫣没好气地拒绝,暗叹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上前一把抓住喻青荷的手,强硬催促道,“走了。”
喻青荷一面被拖着,一面还温婉地冲着陆秦云点头。
直到车帘被放下,她才骤然放平了唇角,换了一副疏离面孔。
“别多费心思了,他不吃这套。”喻青嫣冷眼看着她神色变化,嘲讽道。
“没关系,”喻青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绕着胸前的发丝,“这套不奏效,我还有下一套,反正来日方长,总有一套能入他的眼。”
说话间,她的衣袖中隐约露出那支嵌珠荷花簪子的一角,被喻青嫣看了个正着。
“这是什么?”
“这个……”喻青荷第一时间捂住了袖口,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此物是陆郎君方才赠给我的回礼。”
“撒谎!”喻青嫣一眼看穿她的心虚,手下愈发用力,想要把东西拿过来,“他向来不会在身上放这些东西,若是有,那也一定是赠给我的。”
喻青荷争不过她,眼看着那簪子就要被她夺回去,她手中稍一用力,将那缠绕在上头的金丝给扯断了,珠子一连串崩落四散在地上。
喻青荷将手中残破的簪子甩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咧出一个神经质的笑来:“看见这簪子的下场了吗?喻青嫣,你若是执意要同我争,那最后我们便谁都别想得到!”
第84章 做了一个好长,好难过的梦。
“姑娘……姑娘?……”秋霜低低唤着, 掀开床幔,打了盆热水来, 拧干毛巾不住地拭去喻青嫣额头上渗出的汗。
她望着床上姑娘那睡梦中紧紧蹙起的眉毛, 叹了一口气,轻声喃喃自语道:“怕是又做了噩梦,得让厨房炖点安神汤备着。”
……
冬去春来, 很快便到了陆秦云前去会考的日子。
临行前日,喻青嫣特地从府里溜出来, 同喻青荷一起前去送他。
先前喻青嫣和陆秦云之间纵然缠绕这众多讲不清的误会, 但是在这即将临别之际,两人对视相望片刻, 同时一笑, 横亘在面前多日的冰墙骤然消融。
“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簪子?难道是没收到吗?”陆秦云看着她不知何时变得素简干净的发鬓, 有些疑惑。
喻青嫣刚要回答,腰后便传来一阵拧痛, 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唇, 生生忍了,不敢在陆秦云面前露出半点端倪,强笑着解释。
“对不起啊子舟, 那根簪子我拿回家之后……就不知道被放到了哪里, 好像找不到了。”
她原来首饰极多,丢三落四也是常有,陆秦云不疑有他,只是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很快调整了回来, 强振精神道:“无妨, 如果你喜欢, 到时我再给你做一支。”
闻言,喻青嫣更加愧疚了。上次她想将簪子抢回来,喻青荷便毫不犹豫地把簪子毁得不成样子。回去之后,她将四散在地的材料都偷偷捡了回去,试图将簪子复原修好。
只可惜她也只粗粗看到过这簪子一眼,记不清它原本的模样,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办法将它完全还原。
“此次前去参加会试,若是不出意外,我定能拔得头筹。那你先前同我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陆秦云眼若寒星,里头微芒初闪,含着少年的意气风发。
“什么话?”喻青嫣故意装傻反问。
陆秦云挑眉,敲了敲她的脑袋,没好气地提醒:“自然是你之前说想要做举人娘子,以后要同我一块在汴京开商铺的话。等我夺了春闱第一,回来便同你爹下聘,我们成亲后便一同进京去。”
这日子过的虽然曲折了些,但最终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奔。
喻青嫣捂着额头,笑道:“好啦好啦,我都记得,自然是作数的。”
反观站在一旁的喻青荷,见他们若无旁人地打情骂俏,不由得微微尴尬地出声清咳了两下。
站在她身旁的婢女立刻见缝插针地开口:“姑娘,你不是今日特意同授琴的夫子告了假,想要送送陆郎君的吗?怎么到了这里,反倒是一声不吭了?”
喻青荷淡淡看了她一眼,见两人因这话同时侧目而来,这才顺势走到陆秦云的跟前,冲他行了个端庄的礼:“旁的客套话郎君应该已经听厌,暂且先不表。此去山遥路远,青荷便祝愿陆郎君这次定能夺得榜首,得偿所愿。”
她的目光微微落在他手中的包袱上,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我赠给陆郎君的那套……”
“上次姑娘送给我的这套砚台与墨石,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过贵重了,还是退还给青荷姑娘比较好,”陆秦云打断了她后续想要说的话,刻意退后两步同她拉开了距离,“如今我只不过是一介寒门之身,带着这些物什,未免显得有些不合身份。”
他将东西原封未动地退还给了她,疏离而又客气地道谢:“多谢青荷姑娘的一番好意,子舟心领了。”
喻青荷似是没想到东西会被退回来,明显神色一怔,她唇瓣轻轻翕动,不死心地想要找出一番合适托词让他收下。
却见身边的喻青嫣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块被包裹得极好的墨石来,抢在她前面将东西放到了陆秦云空置着的手里:“巧了这不是,前几日我也刚好在市集上买了一块墨石准备给你作生辰礼。原本觉得姐姐送给你的那块已经极好,怕你不需要这个,现在好了,正好派上用场。”
陆秦云瞧了一眼,意外之余,满脸欣然地收了下来,低低笑道:“嫣儿能想起给我送礼已是难得,我又怎会因为价值不如其他而不收?只要是你送的,无论是什么,在我眼中都价值连城。”
听见他一如从前的回答,喻青嫣终于淡淡地笑了,盘亘在心头多日的心结,也骤然消散了。
就算喻青荷费尽心思想要勾走他又如何,陆秦云对她的心意分毫未变,从一而终。那么她也该跟随自己一直以来的眼光,选择相信他。
说话间恰好船至,陆秦云与她们二人再次郑重作别,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去汴京的路。
望着他乘船的身影消失在河岸线外,喻青荷忽然开口:“他真会依诺回来娶你?”
喻青嫣道:“他同我说过的话,从未食言。”
这一次,终于轮到喻青荷有些沉不住气,她看了一眼手中那份被退还回来的东西,泄愤般将它一把扔进了河里。
虽说喻青嫣同喻书礼之间的关系因为当初退婚的事闹得很僵,但是说到底二人从前也曾经拥有过一段相依相伴的温馨父女时光。
故而当喻青嫣破天荒主动去找他谈心时,喻书礼表面虽然面色如常,可是语气却不由得放缓了许多,眉毛飞扬着,看得出十分高兴。
尤其是在喻青嫣不经意般提起以后陆秦云可能会高中,成为整个京都都艳羡的探花状元时,喻书礼藏在杯盏后的眼睛明显眼前亮了亮。
对于一个已经家财万贯的中年商贾来说,能够肆意挥霍的财物已经不剩多少吸引力了,反而是一段同京中官员沾亲带故的关系,能够瞬间让他在一众往来的好友中长足面子,这才是最为诱惑的。
喻书礼搭在桌案上的手敲了敲,神色愈发和蔼可亲,对于她和陆秦云的亲事也仿佛换了一副面孔,不似从前那般反对了。
“嫣儿啊,其实父亲都是为了你好,”他叹息着握住她的手,“爹爹是怕你嫁的不如意,以后只能够跟着别人吃苦。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捧在手心里如珠如玉地宠着,爹爹又怎么会害你呢?”
喻青嫣心中冷笑,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若是他对她和母亲真的这么上心,又怎会不在她母亲病危之际前来看望?又怎会让她拥有一个比她足足大了两岁流落在外的继姐?
她心里虽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本质,但为了以后她与陆秦云的婚事顺利,不得不配合地表示理解:“爹爹说的是,那以后还要倚仗爹爹多加照顾青嫣。”
从喻书礼的书房里出来,喻青嫣缓缓松了一口气,心里头卸下了一块大石,轻松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至少她是将喻书礼这边撬开了一个口子,至于之后的那些,还是要等他亲眼见到陆秦云衣锦还乡之后才能彻底松口。
她低头想着事,未料到前头还站着个人,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他的胸脯。
“表妹小心!”面前的男人趁机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给牢牢扶稳。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喻青嫣忙不迭地推开了对方,抽身离他远远的。她的二表哥徐任对她一见倾心,已经不止一次来她家提亲,哪怕喻青嫣已经同他说得很清楚,她已有婚约在身,对方也浑然不在乎,依然嬉皮笑脸地在她身边打转。
当初若非她坚守己见,没有解除婚约,怕是如今要成亲的对象,便要换成他了。
前几次喻青嫣为了避免和他碰上,都找了借口远远避开,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这么巧与他狭路相逢。
四下无人,她心里头升腾起一丝害怕,不顾对方在身后殷勤地叫她的名字,扭头便走。
只是无论她走得多快,身后的那道身影都如影随行,最后竟跟着她一同进了院子。
喻青嫣紧张地腿肚子都有些打颤,她飞快地进门,回手正打算关上门,徐任紧跟着她,用手肘一把顶住了门缝,不让她关上。
“你若是再这样纠缠不休,我可要喊人了!”喻青嫣沉着眸子道。
“诶诶,别,我只是想同表妹你说两句话,为何表妹如此不近人情?”徐任边说着,边挪动着那张饼一样的脸,想要趁机挤进来,“是青荷表妹说的,你在后花园等我叙旧,我这才大老远地跑过来,不然这个时候,我早该去我爹的铺子里帮忙了。”
又是她!
一时间喻青嫣脑子都气蒙了,忽然松了抵着门的劲,一把将门给敞开。
徐任整个身子都倚在门上,被她这样一作弄,猝不及防地往前跌去,直接跌扑进了房内。他摔得不轻,好半天都不能起身,整个人哎呦直叫唤。
喻青嫣没有理会他,冷着脸再次冲进了喻青荷的住处。
正是难得没有课业的一天,喻青荷独自呆在房中品茗,身边仅站着一个给她扇风的侍女。
她砸开门闯进去时,喻青荷明显脸色微讶,随即很快恢复了镇定,她对着身旁的侍女道:“你先下去吧。”
等到侍女走后,喻青嫣忍不住连声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我和陆秦云已经有婚约,还要以我的名义去约徐任。怎么?明的抢不过你就要玩暗的?”
“什么约徐任?”喻青荷露出一副不解之色,“你见到二表哥了?”
“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若非你告诉他,我今日又怎会同他遇见,还被他一路跟进房里?”
“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告诉他的?”喻青荷那双眼睛微微上挑,和杜佩兰如出一辙的刻薄相,“我今日都未出门,不信,你去问我院子里的婢女,她们都可以作证。”
“够了,”喻青嫣冷冷地呵斥道,“不论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我都已经受够了你和你娘在背后搞出的那些小动作。我今日便和你挑明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从第一次见到你,你偷了我娘的发簪时,我便看不起你。
你现在拥有的所有东西,都和那根发簪一样,是偷来的,迟早有一天,我会一样一样地抢回去。别以为你娘现在掌了权,就能一辈子坐得安稳。两年前,我因为不想叫她娘而咬了她一口,两年后也是一样。只是这次,不知道她会不会和之前那样那么走运,只是伤了手臂,而不是丢了性命呢?”
喻青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在喻书礼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喻青嫣从怀里掏出一叠信,“这是我无意间从一位老嬷手里截下的信,没想到我这个后娘还真够风流多情的,都已经回了喻家做她的风光姨娘,居然还对从前的旧情人念念不忘,为了给他偿还赌债,每月都给他贴上百两白银。我们喻家是有钱,但也没到挥霍至此的地步。”
“只要我和爹爹禀明,他一查后院的账簿流水,就定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喻青嫣那双柳叶眼微微弯起,“你猜,他这样一个薄情又好面子的人,若是得知此时,将会如何处置你们?”
喻青荷不敢置信,踉跄后退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娘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她的眸光陡然一利,定格在喻青嫣手中的信上:“都是你在胡编乱造,都是你!”
她上前两步,作势要将喻青嫣手上的信给夺过来,力气大的惊人。
喻青嫣匆忙一避,转身搭上门把,推开门便要走。
没料喻青荷狠狠一把抓在她的肩膀上,用尽全力将她的身子一扯,二人同时失去了平衡,往后跌去。
喻青荷重重摔在地上,而喻青嫣脑袋一头磕在了尖锐的床脚,眼前顿时弥漫开一片血色。
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感受着喻青荷艰难地爬过来,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指,将信给一把抢了过去。
喻青嫣全身无力,却还是有点想笑,那信是情急之下诓她的,实际只是几张无用的废纸,真正的信她早就托人找地方藏好了,又怎会傻到拿在手中任人去抢。
只是没料到喻青荷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倒是低估了她出手的狠辣程度。
喻青嫣感觉到力气正在疯狂流失,全身发冷,朦胧间似乎有人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紧接着惊吓着弹开。
她连抬起手呼救都困难,只能从喉间费劲漏出一两声痛吟,企图证明她还活着。
她还不想就这样轻易的死去。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