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自己却因为伪装被识破,被气急败坏的阿加汗直接抓了回去,至此或死或逃,失去了所有消息。
“将军?”
重烨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对上湛白一张笑吟吟的欠扁脸,顿时眸子一利:“什么事?”
“我说我和湛墨都饿了,先去用饭可好?”
重烨望向喻青嫣,见她虽没说话,但眼中倏然一亮,想必是早就饿了,于是淡淡一笑,首肯道:“好,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谈。”
四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楼,上到二楼的雅间里。
这饭馆的老板是名胡人,店内斟酒好用彩色的琉璃盏,盏身被烛光一映便有了斑斓的光晕,颇有几分的“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风致。
湛白仰头干了一杯,抹着唇笑道:“装的是烧刀子,这酒喝着倒是痛快。”
喻青嫣听罢,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冲在场的三位男人福身作请:“小女不胜酒力,不便饮酒,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湛墨和湛白都理解地冲她一笑,只有重烨皱起眉头。在边关任职,为了驱寒抗冻或多或少都会饮些酒,喻青嫣先前虽是女子,但也不拘小礼,每次征战胜利,都会和将士们一起饮酒庆功。
什么不胜酒力,在他看来都是隐瞒身份的谎话罢了。
重烨执起面前的酒杯闷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他垂着细黑的长睫,比以往还要话少些。
不一会儿,点好的菜肴也上来了。这家酒楼以烤羊为招牌,重烨出手阔绰,直接要了一整只现宰的羊羔。羊肉佐以调好的椒盐和秘制酱料,顶部撒上了绿白葱花,被整齐切好放进盘中,还在滋滋冒着油光。
除此之外,还有配上烤出虎纹菊花心的烤馍与鲜辣的羊血粉丝汤,热腾的雾气使得每个人的面庞都变得模糊不清。
湛白刚刚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现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直接撕了只羊腿开始大朵快颐。
湛墨看了他一眼,扭头和喻青嫣对上视线:“姑娘用膳时,可以将面巾取下了。”
“对啊……”湛白嘴里嚼着肉,又喝了一口粉丝汤,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还蒙着这个做什么?这样如何吃饭?”
“也是。”喻青嫣气定神闲地淡淡一笑,抬起手将一直挡在面前的蒙面取下,大大方方地露出一张令在场人都熟悉无比的脸。
湛白就坐在她对面,率先抬眼一看,随即就被自己饮下的酒呛咳了好几声,他无比错愕地问道:“喻军师?怎么是你?”
他止不住地咳嗽着,忽然如梦初醒般看向重烨:“所以将军你是认出了军师,所以才把她带回来的?”
重烨没有回答他,又自顾自饮了一口酒。
反倒是喻青嫣歪着脑袋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唤我军师?”
湛白瞪直了眼睛,想也不想地说道:“因为你和军师长得一模一样啊?”
“可是你和你边上的公子长得也一模一样,你们是同一个人吗?”
湛白下意识想要反驳,话到嘴边才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除了长得和喻青嫣一模一样之外,其他可以说是毫无相似之处。
喻青嫣既勇敢又有谋略,扮上男装便可以和将士称兄道弟。
眼前这位娇娇弱弱,神色胆怯,一看就是小户人家娇养的千金,讲究些繁文缛节,马也下不得,酒也饮不得,一口一句大人公子,比谁都有礼。
他又哪里知道,喻青嫣在瘦马院里被训了月余,走讲究袅袅婷婷、一步三顾,含羞带怯;言讲究周全得体、温柔小意。若是做不到,就会连累陈佩佩和李锦娘和她一起受罚,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只得丢弃从前随意无比的习惯,开始从头学起这些繁琐的规矩。
但不得不说,这些东西关键时刻用来唬人还真的挺管用的,喻青嫣光是看着湛白一点点变得震惊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开始逐渐相信了自己的这番说辞。
喻青嫣还待再接再厉,继续给他加把火,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筷子,紧接着一块羊肉被进了碗内。
“再不吃要凉了。”重烨在一旁淡淡道。
有他这句话,湛墨和湛白顿时不再敢多言,埋头专心致志地吃起自己碗里的饭。
喻青嫣见没了唬骗的听众,也只好索然无味地低头啃了一口胡饼。
用完膳后,一行人又去拜会了江宁知府,有重烨镇着场子,他就算是不相信也会专程赶过去查看一番,更何况还有个懂医理的喻青嫣在,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这件事。
从知府府上出来,已经夜深了。
喻青嫣忙碌了一整天,除了白蹭重烨一顿饭之外,月钱一分也没有赚到,还丢了一匹马,现在若是还要去寻个旅店投宿的话,本就不富裕的钱袋就会更加不剩什么余钱。
她决意去找个破庙凑合一晚,但是这决不能被重烨他们知道,喻青嫣便硬着头皮在门口与他们挥别:“今日多谢大将军和各位大人的帮忙,若是换成我一人,还啊挺难让知府相信齐物出现了疫病。”
“小事一桩。”湛白大言不惭地冲她拍了拍胸脯,惹得喻青嫣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你有地方住吗?”重烨站在夜色之下,一身萧萧肃肃,难以辨别神情。
“投个旅店就行,我能够应付,”喻青嫣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自己的钱袋,“放心,方才我可替好多流民诊病了,赚了不少。”
重烨似乎是相信了她这番拙劣的说辞,没有开口说话。
“那……我就先走了。”喻青嫣咬了咬下唇,试探性地问道。
她见重烨没有挽留的意思,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地扭头离开。
还未走出两步,就听到后头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方才知府承诺说,如有需要,可以在他府邸借住一夜。”
有说过吗?
喻青嫣顿下步子,带着几分不解回头。
似乎能够读出她想说什么,重烨率先点了点头,丝毫看不出说谎的痕迹:“我们三人就打算宿在此处,明日再去齐物看看病情,若是锦娘姑娘方便的话,不若一块,届时也更方便行动。”
这纯属是想瞌睡就有人递上了枕头,喻青嫣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就欣然地跟着他们一块回了府。
可怜江宁知府才刚在大厅送走了这尊大佛,连凳子都还没坐热,又马上听到下人来禀,说是重烨大将军去而复返,看样子是打算在府上住下了。
他的心又重新高高悬起,不敢有片刻耽误,连忙派人去整理打扫厢房。
客房一共备了三间,湛白和湛墨宿一间,重烨一间,喻青嫣一间。
从喻青嫣房内离开前,湛白还在她身边边哼着小曲边啧啧感叹道:“还好今日有你在,不然依照大将军的意思,我们又得住破庙了。”
喻青嫣哪能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她轻轻摩挲了一下胸口揣放着的那块玉佩,心中涌上了几分感动:“麻烦你替我谢谢他。”
“别,”湛白抬手拒绝,“我可不当传话筒,有什么话,你自己和他说。”
说罢,就抱着被褥径自往湛墨房中去了。
喻青嫣极其无奈地在自己的房门前驻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了重烨的房前,敲了敲他的门。
很快,重烨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
喻青嫣鼓起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重烨还没就寝,正坐在书案上拭剑。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一个习惯,只要心烦意乱之时,必要把自己的佩剑仔仔细细地擦一遍,以用来平心静气。
喻青嫣不知道是什么惹得他如此心烦,但还始终记得自己正在他面前扮演着另外一个身份,于是进来之后便要行礼。
重烨蓦然停止擦剑的动作,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他道:“不必装了,我从始至终都知道你到底是谁。”
第8章 “将军今日失态了。”
喻青嫣充耳不闻地继续把这个礼行完,再次抬头时,乌黑的眼珠中带上了他无比熟悉的莞尔笑意。
“将军聪慧过人,我本也没想着瞒过将军。”
几月未见,她的脸比起从前清减几分,显得那双柳叶眼愈发如秋水般夺目,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的玉兰长流苏银钗,黛眉雪肤,衣裙细带更显得腰肢细软,只那么从容站着,便从骨子里透出了一股难掩的书卷气。
重烨的眼中一闪而过一抹炽热的惊艳之色。
从前两人独处相对之时,他便想象过她某日换上罗裙时该是何等风姿,如今真的见到了,心底的那簇火却是愈烧愈旺,无论怎么克制都无法熄灭。
她与当初在军营中相比已有了极大的不同,也难怪湛白这个愣头青会相信那番胡言说辞,若不是他足够了解她,保不齐也被诓骗了去。
想起这个,重烨的心境又重新纷乱了起来,他低头继续拭着自己的剑,语气蕴含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丝涩意:“既然都装作不认识了,还来找本将作甚?”
喻青嫣眨了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来:“不知将军之前承诺说给我的赏,现今可还能兑现?”
重烨的目光从她细白的手指一路掠到那块玉佩上,略微一挑眉,脸上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我想要用先前那些战功讨些金银,不知将军可愿?”
“你缺钱?”重烨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蹙眉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回西境?”
他如此不假思索的话倒是令喻青嫣心头微动:“当初北昆一战,我罔顾军令,带兵直杀契丹王帐一事,难道将军从未怀疑过我?”
她先前不提这旧事还好,一提便轻易勾起了重烨压抑了许久的火气,他的眉宇阴阴地沉下来,连剑也不擦了,撑着桌案迅速拉近了和喻青嫣之间的距离,意味不明地呵笑了一声:“你若是不说,本将倒差点忘了还有这笔账。”
喻青嫣顿时紧张起来,背在身后的手也攥住了衣摆,她咬紧牙关,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青嫣才疏学浅,战场之上无法护得所有人周全,只能牢记着一件事,那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将军的命。”
“我知将军体恤兵卒,不忍他们舍身赴死,那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这一百多条人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无辜葬送,这罪孽也由我一人担着便是。”
她一股脑把心中积攒多时的话一口气说完,闭着眼睛忐忑地等待着重烨发话,谁料等了好半晌也没见重烨开口,不由得偷偷睁开了眼皮。
入目便对上了重烨如子夜一般深邃的眼睛,他的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兜转过种种,却唯独没有责怪。
“青嫣,”重烨无奈地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低哑,“我知道你一向谨慎小心,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破了军令。这债是我们一起欠下的,我没有资格怪你。”
上天能够网开一面,将她完好无缺地送回到他身边,对他而言便已是极大的恩赐了。
喻青嫣微怔,她本以为以重烨爱兵如子的性子,知道实情后必然是要和她断绝一切关系的,就算是要原谅她,也该依军法将她杖责几棍才是。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替她承担了将士的大部分怒火,轻描淡写就揭过了这一茬。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重烨,烛火辉映之下,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有个漩涡,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含着别样的情愫:“你说我的性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救我。那么我也是一样,你的性命对我来说同等的重要,所以下次,不要再随意涉险了。”
眼前坐着的姑娘面若银月,微微睁圆了眼睛,一瞬不瞬地专注看着他,让人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莫名的悸动。重烨的手情不自禁地抬起,碰过她额角漏下的一缕柔软发丝,替她轻轻别在耳后。
喻青嫣察觉到了他的举动,脸顿时烧得绯红,她直觉这样的触碰已经超过了下属和主上的界限,于是在他还未抽手时,便急急偏开了脸。
重烨的动作不可避免地顿了顿,带着一丝失落收了手,这才继续缓缓认真地问道:“记住了吗?”
今晚的重烨和从前的他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令喻青嫣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慌张,她颇为招架不住地点了点头,捂着火烧般的脸匆匆小声嘀咕道:“将军今日失态了。”
她觉得凳子底下像是烧着了火一般令人坐立不安,没过多久就要告辞。
“等等,”重烨叫住了她,拿过她落在桌案上的那块玉佩,“你说的那个赏,我可以兑现承诺,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回到穿云骑,继续当我的军师。”
不知道是不是喻青嫣听错了,总觉得他将“我的”两字念得格外清晰。
她还未褪热的脸上又升腾了一丝热意,一把将他手里的玉佩夺过,佯装镇定的说了句“考虑考虑”,立刻拎着裙摆跑了。
重烨心情不错地目送着喻青嫣慌张离开,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缕挥不去的发丝甜香,这令他的心头生出了一点隐秘的痒意,唇角也不自觉微勾了起来。
翌日。
先前大家说好今日在大厅集合,湛墨湛白早早便到了,其次是重烨,最后喻青嫣才姗姗来迟。
她站定在湛白身侧,和重烨隔了好大一段距离,倒像是两人闹了别扭一般。
湛白心宽似海,丝毫没有察觉到四周的氛围有什么不对的,见人已经到齐,便询问重烨道:“将军,今日我们还要去趟齐物吗?”
重烨收回盯着喻青嫣的目光,吩咐道:“如今江宁有疫,消息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引起民心大乱,我们先驻扎此处一阵,封锁此地,不得让任何人进出,等京中来人,再另做打算。”
言毕,他重新看向喻青嫣:“你既能够诊出此疫病,可有医治的办法?”
喻青嫣有几分不自然地捏了捏手指,盯着自己的脚尖回:“没有,我对于医理一事并不算太精通,若是医治的话,可能还得去请湘域的葛神医。”
葛神医葛清明之名在民间可谓是如雷贯耳,见识过他的医术的纷纷将他传得神乎其神,比太医署的许多御医医术更为精湛。
只不过他四处云游,行踪不定,要见他一面可谓是难如登天。
“葛清明?”重烨思虑了一下,出人意料道,“我正好同他有几分交情,请他来也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现在传书过去的话,赶过来还需要几日,这疫病的诊治任务还得先交到你的手上。”
喻青嫣对此自是没什么异议,很快就投入了对传尸症的研究之中。
她的医术启蒙源于她的祖母,自小就会分辨草药,于医理一途还算是有几分缘分。随后祖母去世,母亲去世,她惨遭后母陷害,背井离乡一人北上,被重烨招至军中。
军中也有军医,讲究的多是包扎解毒之道,尤擅外伤。喻青嫣闲来无事就会帮着军医打下手,别的不说,至少替人包扎接骨,取箭缝线的活计没少干过。
她从刚开始拿针都会手抖,到后头面不改色地替人缝合伤口,可谓是成长了不少。
军中也多疫病,多数是疟疾,她见过军医给患病的兵卒用柴胡截疟饮,辅以甘草、常山等入药,效果还算不错。但是这方子却无法用来治传尸,她学的都是些另辟蹊径的野路子,毫无体系可言,故而开方子时只能慎之又慎,只择了些性平的药物来防治病人久咳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