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沈南枝便安排好了一切, 众人一到, 她便按着之前准备的事务操办了起来。
陆国公显而易见的苍老了许多,徐氏也是一脸憔悴,痛失爱子对他们打击不小,看上去这些日子过去案件仍是没什么进展。
沈南枝不知陆闻当日是如何躲开了众多士兵的视线引起了骚动又安然离去的,自陆衡死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他。
这会,陆闻就在队伍的最后面,一个人独站在暗处,与众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南枝下意识朝那头看了一眼,岂知恰巧便对上了陆闻同样朝她看来的视线,两道视线撞在一起,叫沈南枝心底一颤,忙不迭便移开了视线。
她难掩心虚。
陆国公的声音将沈南枝唤回了神:“南枝,祭祀大典都准备妥当了吗?”
沈南枝点了点头:“是的父亲,都安排下去了。”
话语间,沈南枝抬眸看了陆国公一眼,似是想从他此刻的神色来揣摩自己若是提及那个要求,能被允许的可能性有多大。
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陆国公却是尽收眼底,瞥了眼沈南枝,沉声问:“有话想说?”
李氏带着陆兴已是往着安排的院子去了,陆莹在不远处搀扶着徐氏,还有陆闻默默站在树下,周围围着不少下人,一时间叫沈南枝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她知这番话在此时提出实在不妥,但若此时不说,待到祭祀大典结束,众人便会离开雁山,她便再无处可说了。
沈南枝动了动唇,有些艰难地在心头措辞一番,好半晌才低声开口道:“不知祭祀大典结束后,媳妇可否能和大家一同回长安?”
沈南枝声音微不可闻,似是仅有站在她跟前的陆国公能闻见此话,她心中抱着一丝侥幸,期盼着陆国公不与徐氏相同,能够应允她的请求。
徐氏会将她安排在雁山,自然是不想过多瞧见她才会如此决定的,若是此话同徐氏说了去,她自是不会同意的。
沈南枝这话一出,陆国公竟是沉默了,他没有立即回答沈南枝,她却能清晰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冷又严肃。
静默得越久,沈南枝心底便越是不安。
一旁的徐氏见状,朝这便探头看了过来,瞧见两人立在原地似是在说什么,便上前出声道:“明日事务繁杂,还不去歇息在这说什么呢?”
沈南枝心底咯噔一声,下意识便抬眼看向陆国公,下一瞬便见他冷漠地收回了视线,不甚在意道:“此事你同夫人说便是,我便不多过问了。”
说罢,陆国公摆了摆手,似是一副很疲惫的模样,不再多待,径直朝着宅内走了。
徐氏已是走到了沈南枝跟前,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不悦道:“老爷近来为查案一事劳累不已,今日舟车劳顿一整日才抵达雁山,什么事犯得着要去叨扰他?”
面对徐氏,沈南枝便更是说不出口,显然是开口便会被回绝之事,更甚还会挨一顿骂,她只得垂着头抿了抿唇,并无要再提及此事的意思。
距那日过去已是有小半月了,但徐氏一见着沈南枝,便不可避免想起那日冲入房中时瞧见的血淋淋的那一幕。
凶手不翼而飞了,就和以往每次杀人案一样,毫无线索毫无头绪,发生在旁人身上时,徐氏便只是觉得抓了那凶手,便是大功一件,国公府的境遇便能有所好转。
可当发生在自己家中时,徐氏气得咬牙切齿,整日被这事搞得晕头转向,甚至好几次她都生出一种,会不会压根没有什么刺客,那日屋中仅有他们二人,沈南枝活下来了,陆衡却死了。
但凶手是沈南枝这个猜想简直像是天方夜谭,这个无能又懦弱的女人,怎么可能!
徐氏心里气不过,繁杂的思绪将她扰得痛苦不堪,她将沈南枝派往雁山守灵,更甚不想叫她就这么与此事算了,让她守着陆衡,让她当一辈子寡妇,她若好过了,怎对得起惨死的陆衡。
沈南枝的沉默令徐氏心里越发不舒坦,她再次瞥了她一眼,冷冰冰的话语便堵住了沈南枝所有的想法:“衡儿在时你便什么也不知做,如今衡儿去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守着他,老实在雁山待着,别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知晓了吗!”
沈南枝心底一凉,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果然。
徐氏不想让她好过,更不会愿意放她离开,别说改嫁,就是离开这荒凉偏僻的祖宅,都成了她无法做到的事。
徐氏没再跟她多言,带着一旁欲言又止的陆莹转身入了宅里,徒留沈南枝垂着头站在原地,这几日一直踌躇着,念想着,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沈南枝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在这荒凉的祖宅中一辈子,也好过委身于陆衡身下受尽折磨的好,不是吗。
只是,她心中所愿景的,她想要去争取的,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尝试的,或许都要离她远去了。
眼眶又忍不住发酸了,沈南枝想着,自己即使杀过了人,也仍是这副没用的样子,忍不住自己的泪,也做不出任何改变。
不知何时已靠近身边的脚步声传来,身旁一道低磁熟悉的嗓音,忽的便划破了她沉寂悲凉的思绪:“嫂嫂,不进去吗?”
沈南枝一愣,并没有抬头,因着她的泪已是含在了眼眶,只能含糊地应下一声,嗓音干涩道:“这便进去,走吧。”
正要转身,陆闻却忽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不大,但还是扯得她下意识抬了头。
泛红的双眼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了陆闻的视线中,本是慌乱地不想叫人瞧见自己此时窘迫的模样,沈南枝却在瞧见陆闻的神色后,赫然又生出那日在他屋中对视时的那番错觉。
沈南枝心头猛然漏跳了一拍,忙不迭移开了视线,不自在道:“怎么了?”
“许久未见了,想与你说会话。”
又来了!
那种令人羞赧又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
实则,他们也的确应该谈谈,她杀了人,陆闻却帮她隐瞒了下来,更甚他一身黑衣闯入了屋中,而他原本又是打算干什么。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在什么都不清楚不明了的情况下,还会这般相信陆闻,她照着陆闻所说的那般逃脱了罪名,未曾向任何人再提及过当日的事情。
就好像此前,陆闻并未问过她,也未曾叮嘱过她,却仍是毫无缘由地相信,她不会将他供出去。
而这种不知如何生出的信任感,本是令人十足安心的,可沈南枝此时却心慌难安,总觉得有什么一步步在朝着她所猜测的发展了去。
沉默片刻,沈南枝下意识缩了缩手,陆闻倒是没有执意拉扯她,便也顺势松开了手,只是目光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在等她的回答,还是仅是就想这般看看她。
被这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得心底有些发慌,沈南枝动了动唇,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那日你为何会闯入屋子里?”
陆闻仍是看着她,目光变得幽深晦暗,不答反问:“嫂嫂觉得,我为何呢?”
能是为何,沈南枝不是没有过猜测,但又觉得太过荒唐了。
她记得那日大雨倾盆时,他对她道:“放心,他不会有机会再碰你了。”
那时她便有所猜测,只是混乱的思绪和后来发生的事令她无法再去细想那么多,以至于到现在,她张了张唇,猜测便成了疑惑:“为什么……”
两道身影在斜阳下拉长了影子,有风抚过,温柔而平和,发丝吹动,陆闻忍不住伸了手,不想叫那发丝遮挡了他目光下的面容。
微凉的指腹轻擦过她的耳后,沈南枝身子一僵,再一抬头,那双深黑的瞳眸蕴着令人难以回避的情愫,深沉的,肆意的,毫不掩饰地,将他的心绪完完全全显露了出来。
沈南枝下意识想逃离,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被他注视着,便动弹不得。
只得看着他薄唇微启,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嗓音,低沉道:“我带你离开雁山,你便留在我身边,可好?”
他连嫂嫂,都不唤了。
第38章
翌日一整日, 沈南枝几乎都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状态。
陆闻昨日的话不断萦绕在耳边,也不断告诉她一个事实, 陆闻当真对她起了心思。
但沈南枝自是不可能回应陆闻的感情的, 她年长陆闻五岁,如今更是他的寡嫂,即使抛开所有的道德伦理来说, 她想逃离陆家都来不及,又怎会再想嫁入陆家以另一种身份面对陆家的其余人。
或许是陆闻还年少未曾见过太多女子, 抑或是陆闻这些年来鲜少得有人关怀, 所以当他们因着各种事情变得亲近交好时,他便生出了这般荒唐的情感来。
沈南枝只觉待到时日久去, 这份心思便也会逐渐消散了去, 陆闻会成长, 心绪会成熟,自然不会永远将目光落在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身上的。
但, 陆闻那句要带她离开雁山的话, 却叫沈南枝怎么也无法忽视了去。
她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她总觉得陆闻这话并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他一个庶子, 本也不受家中重视, 他又如能带她离开雁山呢。
沈南枝不敢往更深的方面去想,好似思绪只要开始逐渐偏移,脑子里便会想出很多离谱荒唐的可能性来。
祭祀大典一事沈南枝已是准备许久,因着她的学识受限, 其中也吃了不少亏走了不少弯路, 但她仍是尽心尽力去做, 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完善今日这重要的一日。
只是那时的沈南枝却没曾想到, 当真到了今日时,她的心境会变化到如此。
她垂着眼眸没去看陆国公和徐氏乃至其余人的神色,她好似已不再在意在旁人眼中今日的祭祀大典操办得如何,也不再妄想或许因此会叫人对她转变些许看法以及对她生出一点赞赏。
这些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
祭祀大典将至尾声,因着陆衡的突然遇害,需得在最后将他的灵位也供上台面,往后他便安息在了此处,同陆家列祖列宗一起,长眠于地下。
一旁传来徐氏和陆莹小声的抽泣声,即使过去十几日,悲痛却没有完全从他们心头消散。
沈南枝站在一旁,微垂着眼帘似是还在心头想着,是否要顺势落几滴泪她才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正想着,徐氏在陆衡的排位前已是止不住开始絮絮叨叨了,带着几分哭腔,嗓音时高时低,便叫沈南枝听到一声:“衡儿,娘亲对不住你,未能许你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如今也只能叫她在此好生守着你,为娘……”
沈南枝眉心不自觉蹙紧了一瞬,只觉徐氏的嗓音声声刺耳。
是否要嫁入陆家无人过问过她的意愿,是否要为陆衡守寡她也无权做决定,好似的确无人会在意她究竟会如何,可既是不在意,为何就不能放她离去。
“我带你离开雁山,你便留在我身边,可好?”
陆闻低磁的嗓音忽的在脑海中想起,沈南枝下意识抬眼,视线不自觉看向站在角落的陆闻,他敛目低眉似是与众人一同沉浸在了此刻悲伤的氛围中。
可沈南枝分明注意到他眼眸无神两眼无光,似是放空了自己,压根便不在意这祠堂中的任何一个牌位,更不在意此刻被人含泪放上台面的陆衡。
他当真能带她离开吗?
沈南枝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几分,她连杀人的事都做了,又为何要被如此荒谬的缘由困在雁山,如若有得以让她摆脱这般命运的办法,她为何不能为自己去争取一番。
留在,陆闻身边吗……
沈南枝思绪着,忽的撞上陆闻抬眸看来的视线,她心绪一慌,却见陆闻见她正看着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来,那眼神好似在问她:“想好了吗,嫂嫂?”
她是他的长嫂,违背伦理,违背道德,陆闻始终是陆家的人,她不仅想逃离雁山,更想逃离陆家。
去一个无人知晓她的地方,去一个她也能如常人般生活的地方。
沈南枝无声地移开了视线,陆闻要的代价她给不起,那只会是更黑更冷的深渊。
不再看向陆闻,沈南枝却仍能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不轻不重落在自己身上,看得她背脊有些发僵,手心都渗出了一层冷汗来,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是逐渐强烈了起来,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
入夜,沈南枝静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明日众人便会启程回长安了,可她当真不想被独留在此,她心里在盘算着趁着车队离开时能否得有机会悄然跟上,亦或是自己能够趁着人群流动躲避旁人视线,就算是需得徒步下山也可。
但她到底是未曾做过这样的事,脑子里混沌不堪压根思绪不出一番明了清晰的计划。
如果,雁山祖宅没了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叫沈南枝怔愣了一下,她当真是越想越离谱了。
陆家祖宅已有上百年的历史,陆家向来颇为重视祖宅,她不能脱逃也是因着祖宅地势偏僻又把守森严,无人会盯上这片荒凉之地,这偌大的祖宅也不可能说没就没。
沈南枝在暗色中微微轻叹了一口气,正胡思乱想着,忽的察觉到寂静中似是有什么声响在攒动。
她忽的屏息一瞬,那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若非仔细聆听只怕会觉着是错觉,可细细听去,便当真能察觉其中的异样。
这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沈南枝从床榻上起了身,此时已是深夜,宅子里的人都已歇下,周围没什么动静她便越发能听清那声音传来。
直到她快步走到窗边,这才见外头似乎有火光在摇曳,屋檐遮挡些许,可这显然不是夜里会有的光亮。
短短片刻间,似是周围的温度都攀升了上去,沈南枝打开房门之时,院外竟是浓烟四起,远处的几处无人安置的宅子烧着熊熊烈火,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都叫人觉得好似下一瞬便会被这迅速蔓延的大火吞噬了去。
慌乱之际,周围便传来下人的惊呼声:“走水了!偏院走水了!快提水来!”
嘈杂的动静惊醒了越来越多的人,可皆无人知晓那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待到叫人发现时已是火势剧烈。
众人奔波时,距离偏院最远的另一方,竟又有火势燃起,那处靠近祠堂,若是不尽快压制火势,只怕那安放着的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将烧成灰烬。
沈南枝忙披上一件外衣就往院外跑,整个祖宅有灭火的侍卫,也有四处逃窜的丫鬟小厮。
混乱之中,她看见徐氏披头散发披着一件外衣失声大呼着:“怎么会突然着火!快灭火啊!灭火!”
火势实在太大,此行来雁山也并未带多少人手,一时间灭火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火势上涨的速度。
再待下去会被蔓延过来的火势包围的,沈南枝神色一慌,提着裙摆就赶忙随人群往宅子外去。
身后是众人混乱嘈杂的声音,沈南枝却在奔跑之际,在不远处前往宅子大门的转角处,看到了静静站在那像是在等着什么的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