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变化，令脑子始终迷糊空荡的鹿晚游忍不住觉得，嫁给他，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毕竟内心深处，她对这个男人的喜欢，始终都没有消除。
他只需要稍稍对她好一些，她便可以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奉献出去，从来都是这样的。
之前的冷待，只是因为被伤透了心，现在他做出了保证，鹿晚游的心便又重新跳动了起来，觉得先前种种，也不过是上天为他们设下的考验而已，她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婚后的两人，有过一小段不错的时光，耳鬓厮磨，如胶似漆。鹿晚游心里的那种小小甜蜜，梦境外的看客都能感受到。
但百里渊毕竟是个大忙人，他身为最为高阶的镇派弟子，永远有数不清的宗门事务需要处理，有无数的师弟师妹们要教导，隔三差五便要出远门去执行任务，斩妖除魔，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两月。
有时候甚至来不及跟她交代一句，还得她担心极了主动去询问，才能得知他的行踪。
这些孤独寂寞被忽视的时光，全都是鹿晚游一个人呆在小院子里，默默熬过去的。
空闲无聊时，她也想和借读时候一样，去跟那些弟子们一起学习修炼，但两人的婚事成了勾引谣言的最好证据，飞星洞天所有人都认识她了，环境对她比之前更不友好。
时间长了，鹿晚游也就越发不爱出门，整日所做的，便是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弹琴，然后等百里渊回家。
许是新婚的新鲜感过去了，她的温柔关怀与叮嘱，令百里渊开始感到厌烦；许是他这样杀性强悍的人，天生就不适合陪她过这种平静到沉闷的生活，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淡，没有耐心，听见她对自己行踪的关心也只会冷面搪塞。
似乎之前的温柔只是勉强伪装，时间一长，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百里渊需要的是每日的修炼精进，是与人在血与火之中的奋力拼杀，这样的他才会热血沸腾，战意勃发，才会找到自己努力提升实力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
鹿晚游与那个小院子对他来说，越来越变得像是一个暂时落脚休憩的地方。
他带着一身疲倦和伤痕回来，在她的担忧惊惧之中，将所剩的一点精力全部发泄在她身上，看她痛苦，看她羞涩，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稍微热情一点，愿意费点心思逗她开心。
等满血复原之后，他又会精神奕奕地出门去，将鹿晚游短暂地忘在脑后。
即便是梦里，看见这个男人越走越远，从来也不会回头多看自己一眼，鹿晚游都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一样难受。
她不敢去想，梦境里正活生生遭遇这些事情的自己，会是怎样的痛苦。
她只能像个看客，看着另外一个她，在这个小院子里越发消瘦，越发沉闷，脸上也逐渐失去了原本温柔的笑容。
那个鹿晚游也曾试图改变这一切。
百里渊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太寂寞了，在飞星洞天也住得毫无乐趣，便想要搬去山下热闹的城镇里，置办宅邸的钱财完全不需要别人操心，她自己一个人就能拿出来。
可在与百里渊沟通此事时，却被他一口拒绝。
“我在外树敌众多，又经常出门，你若不住在宗门地界之内，我不在时谁能保护你？你有自保的能力吗？此事不需再提，我不允许你出任何一点意外。”
山下的城镇不能去住，鹿家又山高水远，整个飞星洞天，仅有极少数的几个弟子会过来偶尔跟鹿晚游说说话，她就如一只鸟，被困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哪里都去不得。
与家人通信时，鹿晚游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装作十分幸福的模样，让母亲和兄姐都放心。
母亲便真的信了，兴高采烈地写来书信，说无比期待她跟百里渊之间的孩子，还经常寄来一堆小孩的玩具衣物，鹿晚游只能神色黯然地将它们全都收起来。
听说夫妻二人可以同练剑阵，为了让自己充实起来，也为了多一些跟百里渊接触的机会，她花费了许多个晚上，使出浑身解数才终于让冷硬的百里渊答应，带着她一起修炼。
代价就是放下对琴修的坚持，学着他一样，彻底转为剑修，中途不许喊苦喊累。
鹿晚游做到了这些，可是过低的修为和生疏的剑法，始终让她追赶不及百里渊的脚步。
她每日确实多了很多的事情要做，也确实经常能看见百里渊，不再孤单了，但比之于以前，却更加不快乐。因为这样的时间里，她多半是在被百里渊训斥、指责，一遍遍地纠正动作。
脑中所幻想的夫妻执剑，同战同收的场景根本没有，她仅仅是成为了百里渊不得不指导的一个师妹，还是最笨拙最令人头疼的那一个……
若梦境仅仅只是如此，那就这样简单发展下去，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
也许他们关系冷淡，但最后会有宝宝，也许梦里的鹿晚游最终会放弃对丈夫的期待，转而将所有寄托都放在孩子的身上，她会成为一个好母亲，培养出一个温和懂事的孩子，在丈夫冷漠但绝对安全的保护之下，过完此生。
但生命的转折，偏偏向着最坏的方向急转直下，并没有给更多的机会。
因为一次意外，她被郑冠玉的人抓住了。
曾被百里渊当街废掉修为的郑冠玉，成为了家族的弃子，不复从前的逍遥光景。这样的仇怨一直刻在他心里，心心念念的就是对百里渊复仇。
当他得知，与百里渊成婚的居然是鹿晚游时，便忍不住也将这笔账算在了她头上。
他还偏执地认为，这两个人肯定早就勾搭成奸了，只是没有对外人公布而已，所以当百里渊看见他在调戏鹿晚游时，才会那么生气，对他下手那么狠毒，他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况，鹿晚游必须得负大部分责任……
郑冠玉废物一个，抓不到百里渊本人，便将自己所有的恶毒全都施加在了鹿晚游的身上，不仅让人废掉了她的修为，还损毁了她全身的经脉，让她的体质虚弱到连一个凡人都不如。
那一日的惨叫声，听得连梦境外的人都忍不住发颤。
仿佛知道后面将会发生什么，现实中的鹿晚游想要逼着自己赶紧醒过来，不要再看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她都没有办法对梦境产生一丝一毫的破坏，也无法从里面抽身。
一切都在她眼前继续滑坡 ，不断坠落。
梦里的她，形销骨立，不见人形，躺在床上是薄薄的一层，瞧着就令人心疼。
尽管百里渊杀去郑家，直接将首犯郑冠玉母子还有手下那一干人等全部枭首，逼得郑家不得不对飞星洞天和鹿家道歉赔偿，她身体和精神上的巨大损耗也是实实在在的。
期间唯一的一点庆幸，大约是百里渊又恢复了一些温柔，愿意将她抱在怀中，亲自给她喂药。
她的不幸遭遇，变成了另外一人的巨大欢喜。孙萝，这个始终追着她阴魂不散的人，这个时候便开始经常打着关心她的借口过来“探望”她，嘴巴里所说的，却全部都是各种刺激之语。
“嘿嘿，你跟百里师兄的夫妻剑阵算是白练了吧！”
“你现在都是个废人了，连个蚂蚁都踩不死，就别再想七想八了，不如把师兄让给我呗，我来接替你，去跟他一起去练这个‘夫妻’剑阵，你觉得怎么样？”
“其实我一直都有偷偷练习剑阵里你的招数哦，现在练得比你还好呢，可以完美替代你了，根本不会跟你一样只会拖师兄的后腿！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自己说出来，又能成全我，又不至于浪费师兄的时间，岂不美哉？”
吐出几口血，摔碎好几个茶盏，鹿晚游这才将这个讨人厌的丫头赶出去，再也不许她过来。
也硬是拼着这口气，她才忍着苦痛，按时服药，催着自己能早点好起来，别让这种龌龊之人看她的笑话。
终于有一天，她从床上站起来了，甚至还有余力满院子转悠，身体好像恢复得跟往常一样，却意外在小院子旁边的竹林里，听到了百里渊跟另外一个弟子的对话。
“师兄，说是夫妻剑阵，不是夫妻也能练的，只要能提升威力不就行了，你之前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若放弃，可太不值了。”
“恕我直言，宗门里目前没有能跟得上我的人。”百里渊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好像他所谈及的任何人，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尤其是鹿晚游。
“先前找了一个实力差的，本以为慢慢培养默契，效果会逐渐出来，到头发现只是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而已，幸好如今可以名正言顺地中断了，将精力留着去做更有用的事。我不跟她练，也不会跟其他人练，等哪个师弟师妹真的足够强大之后，再与我说这件事吧。”
“……”院中的鹿晚游身形一晃，直接摔坐在了石凳之上，呆愣愣得也不觉得疼。
练习剑阵这件事，最初就是因为她使劲的撒娇哀求，百里渊才勉强同意的。
事后她一直觉得痛苦，却依旧咬牙坚持，为得是不想让他小瞧自己，对自己失望……可没想到，在百里渊的心里，早早便对此事不耐烦了，只怕每一日都在强忍，恨不得下一刻就由她提出放弃。
如今她终于因为身体上的伤害不能再练了，他竟有一种大大舒气的轻松。
那她之前那样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想想都觉得自己太傻，她是真的努力过啊，可惜两人之间的差距，哪里是这样一点小小的努力就能填平的呢，她活该被嫌弃。
不练剑阵，不出门，整天闷在屋子里养伤的鹿晚游，变得越发沉默了，笑容开始彻底从她脸上消失。
她身上的伤口虽然大好，但经脉的损毁却始终不得修复，一点小小的病症，在普通人身上都不算大事，在她身上却能令她加倍痛苦，百里渊不在的日子里，经常也只有她一个人在床上死死煎熬，无人可诉。
想要修复经脉，至少变成一个正常的凡人，就得备下两根融仙草一起服下。
此物难得，飞星洞天跟鹿家的宝库里面全都没有，好在百里渊时常外出，还是给她寻来了一根，鹿晚游像宝贝一样将这根药草好好存放起来，就等着另外一根。
她不奢望自己还能成为一个多么厉害的修士，现在唯一的愿望，只是想做一个不再被病痛折磨的普通人而已。
让她欣喜的是，第二根融仙草也很快来了。
只是还没有被她服下，就先一步被百里渊转到了飞星洞天掌门手上。
“掌门最近也受了伤，此物用来调理最为合适，所以我先拿去给他老人家了。”回来之后，百里渊才向她解释拿走的原因，“我能为你找来两根，便能为你找来第三根，不需要着急，多休养一阵子便是。”
希望近在咫尺却破灭了，虽然有些小小的遗憾和不甘，但鹿晚游对掌门老头的印象其实挺不错的，知道他受伤的消息，也不吝分出一根去给他，全当是对长辈的孝敬了。
只是，她还是有些话想对百里渊说：“下次你拿东西，可以跟我说一声。”
她正要服用的时候，发现药草不见了，差点没被急死。
但大约是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些指责的意思，百里渊马上黑了脸，然后竟似笑非笑起来：“左右都是我找回来的，这个也要跟你说？那我再给你找来一根时，要不要也提前请示你一下？”
“……”
没有多余气力跟他争辩，鹿晚游只能低头回去了室内，留着百里渊一个人在外间气冲冲的，无处发火，径直出去了。
没多久，家里的哥哥便想办法给鹿晚游又弄来了一根融仙草，算是再次凑齐了一副药。
她喜出望外，觉得自己健康有望，这次必定没有闪失。
但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像是注定要让她无法恢复健康一样，总是在这种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身边便会有其他人出岔子，这一次就轮到了孙萝的身上。
两根药草刚刚到手，一直见面如仇人的孙长老，居然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想求她手上全部。
“两根都要？”鹿晚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来人跟她什么交情，为何敢开如此大口？
“对，萝儿昨日强行突破境界，可惜失败了，如今被功法反噬，不仅境界将要大跌，还可能有性命之危，若能求得你手上两颗融仙草，这这些问题统统可解，能否……恳请你割爱？”
鹿晚游听得直接笑了起来，她明明不是一个坏人，可为什么在听到孙萝的坏消息之后，会这样开心？忍都忍不住。
“我不想。”
笑过之后，鹿晚游在孙长老黑锅底一样的面色里，摇了摇头，“在我心里，我的命还是比她重要的。你是她父亲，可以豁出一切去救她，我不是，我没这个责任。”
“那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孙长老直接吼了起来，“这些药，怎么说也是百里辛辛苦苦找回来的，我做过他几年师父，教导他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如今我女儿性命垂危，他这个做徒弟的，你这个徒弟媳妇明明有能力，不该做点什么吗？还非得我这个堂堂长老，跪下来求你不成！”
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鹿晚游紧抱着药材盒子不愿松手，孙长老则怒目直视，一副箭在弦上恨不得下手直接开抢的架势。
屋外，百里渊推门走了进来，一瞧便什么都懂了。
“百里！”孙长老马上转向他，大约是觉得现在的百里渊比鹿晚游更好说话，竟真的一把给他跪下了。
“你方才也去看了萝儿的模样，是不是凶险万分？如今就融仙草的效果最好，但凡她能大方一些，我何至于不要这张老脸，给你一个晚辈下跪！你找回来的东西，本该由你来支配，宗门也应能分一波，凭什么要全被她霸占了！若你今日能做主，救救萝儿，我……我真是感激不尽。”
说完，还要给百里渊磕头不止，瞧着真是一片父母苦心。
百里渊一边拉扯孙长老，劝他起来，一边看了一眼如同守财奴似的鹿晚游，犹豫片刻之后，才冷静说道：“……事有轻重缓急，她如今情况危急，你却还可……”
瞧百里渊进来，鹿晚游就一直在观察他的态度。
她孤身一人住在这并不温暖的飞星洞天，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了，若连他都不站在她这边，那这么痛苦的日子，还过得有什么意思。
何况先前，她已经给了掌门一根，如今好不容易再次凑齐，偏偏又有人来夺。
难不成就因为她这已是沉疴痼疾，不害性命，所以就活该一次次让她来割舍么。
她不愿意！
但百里渊所说的话，却再一次狠狠地伤了她的心，在他心里，她也是应该被放弃的那一个。那她现在死命抱着药草不肯松手的模样，别提有多可笑了。
这药材是你该得的么？
“……”
鹿晚游又一次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因为气力不足，她的笑还断断续续，越笑脸色越白。
笑过之后，药材盒子也不抱了，态度也没之前那么坚持了，好像一切都看透，天地开阔。
“好，既是百里渊找到的，自然该他来分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轮不到我插嘴。”她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随意地丢在地上，滚落到孙长老面前，轻佻的样子好像是在丢什么垃圾，施舍给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