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些话,倒将鹿晚游跟其他人划归到一处去了,都是被他讨厌的那群人,越发显得他本人实在没有过去救人的意图。
毒修焦急,还不放弃:“狡辩!那你之前为她闯去郑家,屠了郑家那个纨绔少爷,也是不在意吗?!”
“哼,好笑,郑冠玉伤了我的颜面,我为何不能屠他?即便是我的一只狗,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们若是将我当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情圣,也太看不起我了。”
“……”毒修彻底懵了,竟找不到半天驳倒百里渊的点。
他嘴里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与他本人铁血无情,冷厉嗜杀的本性完美符合了,挑不出一点错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眼前这个被钳制住的瘦弱女人,满面病容,气虚体弱,从刚才起就没怎么发过声,似乎与百里渊关系也不怎么好……看来竟真是他们押错了宝?
一时愤恨,毒修狠狠在鹿晚游身上掐了一把,将所有的不满失望全都发泄在她身上。
“妈的!竟然看走了眼!但凡你有点用处,我们岂能白费这番功夫?!”
骨瘦如柴的鹿晚游,浑身上下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只觉得自己的皮被人狠狠拧住,她却感受不到有多疼。
相比之下,百里渊的那些话,一句句的锋利程度,可比毒修下手狠多了。
最开始被擒住的时候,她虽慌乱,但冷静下来之后,便想冲百里渊大声喊话,让他别分心,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这样两人才能有一线生机。
现在回想,幸好没喊呢。
鹿晚游呆着呆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止都止不住。
在百里渊的话里,她现在只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价值,可以随意被人处置杀死的玩物。
若她当时喊了,那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一个明明已经失去了价值、遭人厌弃,却还毫无察觉,以为自己多少有点贵重、会被人小心保护起来的的蠢材,实在是天底下第一可笑之人。
连这个可恶的毒修,都在尽力帮她寻找百里渊珍视过她的证据,她内心也跟随着有一些气若游丝的希望。
但是所有的幻想,全都被百里渊自己,亲手打破了。
他的话永远都是最直接最伤人心的,说要展露真相,便义无反顾将所有伤口都扒开,绝无半点隐瞒。
鹿晚游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不管以前的事情如何,就说今日,明明是他说了,会好好保护她的;也明明是他非要与哥哥争个高低,赶走鹿家那些侍从;甚至就连面前这些歹人,也都是追寻百里渊而来,与她本人毫不相干……
若不是百里渊的强烈要求,她现在正与自家侍从们仔细在这巨大的荒山另一边寻找融仙草呢,根本遇不到这群坏人,也不会陷到如此险境,和极致的难堪之中。
转头,百里渊便真的完全不管她了,对她的厌弃展露无遗。
他说得话,到底有没有一句能算数的?
“……百里渊!”
泪水冲花了眼睛,鹿晚游用尽全身力气,喊得颤颤巍巍,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字字泣血,简直听得人肝肠寸断,“今日我若是有幸能活下来……回去便如你所愿,与你和离!若我死在此处,那我生生世世,为猪为狗,都不愿再与你相见了!”
喊话完毕,她杂乱的裙子下方,便突然显现出一片血迹,愈蔓越开。
邪道已经越来越难应对百里渊狂乱的攻势了,听见对面的混乱,故意出言讥讽道:
“真没想到,今日还能在此处欣赏到这样一出好戏。听见没?那边人说,那个女人可能小产了哈哈哈哈……百里渊,我真的很好奇,你还能绝情到何种地步,女人你不管,孩子你也不想管?果然是个一心修道心无旁骛之人啊!”
话音刚落,一柄剑便刺穿了他的胸膛,又转动着将内里的一切搅碎。
面前人神色凶残,眼眸滴血的模样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们所有的人,今天都得死在这!”
第37章
最惨的事还是发生了。
因为太过消瘦, 鹿晚游早已有孕的事情,居然一直没有被发现。
本来以她现在的状况,是很难怀上孕的, 胎儿居然还能存续到现在, 肯定依托了不少用来滋补她身体的灵丹妙药的帮忙。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奇迹, 是上天为了弥补她这段时日,忍受了这么多痛苦和委屈之后,赠送给她的礼物。不然为什么生存环境如此不好,它却还是能在母亲的怀中,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只是所有的幸运, 似乎都要在今天终结了。
感受到身体异常的那一刻,鹿晚游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听周围敌人们的讨论,脑子里才有了一星半点的反应。
最后, 是身边那个修过医术的毒修,给她把过脉之后, 才确认了结果。
“你肚子里有个孩子?”毒修的脸上也是满脸错愕, 越发觉得百里渊这人的无情。
“……”
刚刚悲伤无比冲百里渊喊完话的鹿晚游, 听见这个消息之后, 呆愣愣回头看向毒修, 她那盛满眼泪绝望透顶的眼睛中, 分明还藏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不过现在已经没了。”毒修的话简单利落砸下来, 彻底将人给击垮了。
眼前的梦境陡然转为黑色,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似乎是记忆的归属人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悲痛而直接晕了过去。
一直站在附近, 被迫围观到整个画面的鹿晚游本人, 也不得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只是在看,没有任何真实的伤害发生在她身上,没有任何一句讽刺的话语是对着她说的,即便这样,她就已经被一幕幕的情景给打击得痛不欲生了。
看戏的人都疼了,那活生生出现在这些画面里的另外一个她,此刻该有多痛苦和悲伤啊。
后续展现出来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混沌,能听清楚的话语极少,这代表着,梦里的那个她,可能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因为她那天不仅小产,还中了毒。
尽管毒修可能无意,但染毒的匕首还是轻轻划破了她脆弱的脖颈皮肤,就这一点小小的创口,迅速弥漫成一个无法补救的巨大麻烦。
她的身体,因为经脉损毁始终未能修复,现在比普通人还不如。
旁人中了毒尚且能够勉强支撑下去,直到解药调制出来,她却是毫无抵抗之力,衰败的身体任由毒性蔓延,以至于最后无计可施,救无可救。
但凡提前服下过两根融仙草,让药效起了作用,后续都不会滑入如此深渊。
现在纵然百里渊再给她寻来一堆,完全不许别人惦记,全都让她一个人服下,也已经于事无补。
世界上最令人惋惜的就是,原本可以,只是因为一点微小的原因错过了……
她先是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再是两耳听不到声音,最后连对外界的感知都逐渐失去,然后画面便在断断续续中迅速归于漆黑一片,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心中已经对梦境的结尾做了最坏打算的鹿晚游,还是满怀期待地长久站立于这一片黑暗之中。
她比谁都希望,眼前能再出现一片明亮的色彩,那个带着她看尽这一切的、另一个自己,哪怕是在虚无的梦境之中,也能过得很好。
但终究是没有办法做到了。
这个与她长得一样,却大不了几岁的女人,最终还是充满怨恨地死在了这个世界的角落里,从展现出来的画面来看,她逐渐丧失的听觉,可能根本没有听见丈夫深沉的歉意。
也可能,那个一向高傲的人,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什么歉意。
*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鹿晚游蹲下去捂脸痛哭,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的黑暗里,哭得泣不成声,不知所措。
突然间,有一个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嘴里在柔和地呼唤她的名字。
那份关心,令人身上不由得生出温暖,但是声音的熟悉程度,却能一下子将她打回地狱之中,比独自面对这份黑暗还要可怕。
“鹿……晚游……”
很不习惯直接称呼她的名字,更不要说,要亲昵地将姓氏去掉,百里渊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眼前的人还没醒,他便自己先在脸颊上露出几分羞赧。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似乎他以后要逐渐习惯这件事。
一夜难忘的癫狂之后,这个女人便昏沉沉的始终醒不来,原本已经非常让他担心了,现在见她居然在梦里哭了起来,声调凄凉,呜咽难停,百里渊只能赶紧过来,握紧她的手,极力将她从梦魇里唤醒。
“醒醒!你怎么了?!”
她浑身都是疲累之色,哭得又酸楚诡异,着实令人心疼,触摸她的额头,不见异常,百里渊推搡她醒来的动作幅度都不敢太大,只能一阵阵毫不放弃。
终于在他的低声呼喊中,眼前的鹿晚游,悠悠转醒了。
明亮的泪珠还挂在她脸上,她湿润的眸子睁开之后,眼眶中全是迷茫,不解地盯着昏暗的洞穴顶部,看了很久。
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已不知年月,要确认自己现在正身处何方。
“你终于醒了。”
百里渊的脸上,罕见露出了一点笑意。
仅仅只是一点,背后小火堆的火光投射到他脸上,就让他柔和得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一边跟迷糊的鹿晚游说话,还一边坐到她身边,将披盖在她身上的外袍,给她严严实实地盖好。
这地方环境实在不好,他在毒性的催发之下……又着实有些失了分寸,现在见她憔悴如此,傻傻的木头人一样,还哭泣抽噎,也不免生出了许多的怜爱。
“是被魇住了吗?梦到了些什么,怎么就哭了。”
他甚至怕她刚刚醒来受惊过度,连欣喜的嗓音都严格控制了高低,以免洞内回声阵阵,吓到了她。
听着这个从梦里就让她逐渐胆寒的熟悉声音,居然响在自己耳边,还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状态,鹿晚游浑身都是一僵,惊愕到分辨不出现实与梦境,躺着根本不敢动弹。
只有呆愣的双眼,缓慢地朝他移动,一点点对上他那张俊朗非凡,在梦境里却绝情狠心的脸颊。
看清的瞬间,鹿晚游的心脏好似遭遇了一击重拳,瑟瑟发抖。
她想起来了,她不仅想起两人之前在这个洞穴之内发生了什么事,还想起来梦境里面,百里渊似乎也露出过跟现在一模一样的柔软表情。
就在梦境的最开头,他也是这样柔情满腹,对待梦里另一个自己的。
“啊……”
嗓子像哑巴又像是害怕一样发出一个听不清晰的喟叹,鹿晚游的眼神跟手,同时退缩。
她整个人完全缩进袍子里,不愿意让百里渊触碰分毫,手指悄悄在身上掐了一块,要用痛感来确认自己现在是梦是真。
得到明确的答案后,她的眼睛再次闭紧。
身上已经颇为疲乏了,心里更是痛苦焦虑,脑子宛如一团乱麻,她需要更多一时间来判断那个可悲的梦境,与自己身处的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那是对未来的预示吗?
还是她从看戏人变成了戏中人,要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重复一遍?
或者一切根本就都是虚妄,她只是被外面威力巨大的沙暴和里面在清淤之中过于失态蛮横的百里渊给吓到了,才意外地在脑中生出了这样一个荒诞的梦出来。
在她惶惑不安,想要尽力寻找答案的时候,百里渊却是心中一坠,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鹿晚游刚刚将她的手,从他这里抽走了,防备的姿态特别明显。
是在怪他昨晚太过粗暴了吗?还是现在睁开眼睛直接面对他,面皮太薄心中别扭?
合拢五指,指尖互相摩挲着,百里渊微微凝神的姿态,像是在回味刚才握住她手的柔嫩触感,又像是在回味昨晚那销魂蚀骨的滋味。
尽管这个女人,什么话都不说,最近一直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但昨晚发生的事情,似乎印证了一些事实。
尤其是,哪怕他想做正人君子,将剑交到了鹿晚游的手上,给她斩杀自己的机会,她都没有下手,也没有在他身上刺出哪怕一个伤痕,他便清楚了,话说得再决绝,她心里还是舍不得。
嘴唇勾起,尽管遭受一点冷遇,百里渊却并不以为意。
他现在没有性命之忧,长久以来一直在心里的最深处折磨他的念头又得到了巨大的纾解,整个人就像是吃饱餍足了似的,脾气也好到了极致,愿意纵容着她的任何放肆,使出浑身解数哄哄她。
毕竟昨晚是他抬过分了。
“秘境危险,我也不能顾全所有,竟是让你救了我一次。”
百里渊俯身过去,将一只手支撑在鹿晚游的头侧,整个人坐在地上侧身看着她,看起来是亲昵,实际上是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躯之下。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轻柔得仿佛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温和可亲的人,做得也不过是最方便顺手的事。
“发生这种意外是我也没有想到的,多谢你一念仁慈,愿意放过我。我知你现在除了难受,心内也必定忐忑不安,既如此,便向你许下一个诺言,此事我绝对会对你负责的,你不必担心。”
加重的语气,一如百里渊许诺的力度,他自信满满地说着。
鹿晚游却还没有从梦境与现实的陡然切换中完全清醒过来,百里渊极度逼近的身躯,给躺着的她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尽管他事事都做得小心,擦拭泪水也温柔,但在她眼中,依旧是一个令人恐惧地存在,吓得她脑子发凉。
似乎是不太满意,自己的主动出击居然没有得到回应,百里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用微凉的手背,轻轻在她脸颊上抚摸,小小的幅度既是取悦他自己,也是对鹿晚游的一种提醒。
果然这种逾矩的动作,让她回过神来。
她的眼珠不由担忧地看向他留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好像那并不是什么亲昵的触摸,而是一种暗暗的威胁,在下一秒,手指就会合拢在一起,转移到她的脖子上。
就像他曾经做过得那样。
“什、什么?”她知道这人刚才说了一些话,但因为混乱,她脑子里什么都没记住。
他现在故意不开口了,坐在沉闷的环境里俯身看着她,就是在等着她说话。她如果不说,后果会是什么?
鹿晚游没敢多想,只能吞了吞喉咙,小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总算是愿意搭理他了,怎么就能被吓唬成这样,百里渊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现在完全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状态,根本不怕她再发脾气跑去哪里,感觉偶尔逗弄一下她,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她在迷茫中睁大的眼睛,完美符合她的姓氏,真就如同一只慌张的小鹿一样,让人看一眼,心情就会变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