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不想什么?”
清亮活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乍一听,让人心里都敞亮起来。
韩晨曦转头,看见那个浅灰色衣衫的少年,淡淡地舒出一口气:“小小苏,你怎么又擅自到听风阁来了。”
师父的结界看来该升级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能拦住些小虾米,有啥用?
苏筱嘴角牵了牵,温言道:“还不是想来看看你,听说你今日差点把蒋家的聘礼给砸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她算是再一次见识到水云谷众弟子的八卦之力了。
韩晨曦惋惜道:“是啊,可惜我能力有限,否则就不是‘差点’了。”
说话间,苏筱已经走到跟前:“若你没有‘差点’,我此刻大概是来送别,而不是来探望禁足听风阁的你。”
韩晨曦瘪瘪嘴:“所以,你也不相信我?”
“你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不然也不会喜欢白祁月了。”苏筱故意答得很心机。
“这跟师兄有什么关系,”韩晨曦沉下脸,“蒋延这么突出又没新意的渣男,我身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女青年,怎么可能看走眼!”
苏筱一声叹息:“好好,即便你没错。但在婚姻和爱情里,都是冷暖自知,双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是外人,跟着瞎操什么心。”
一句话,竟然将她堵得半个字都说不出。
今日到底有多少人在告诫她,你是外人,你是无关的人,你不要瞎操心,不要多管闲事。
特别刺痛她的是言束的质问――“你凭什么帮梦之决定她的人生?”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支持她,她一个人像疯子般地挥舞着剑,要守护那个不需要守护的人。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苏筱见她整个人都低落下来,忙不迭地温声劝告:“曦儿,你听我的,这件事就不要再管了。何苦为了那不领情的白梦之,白白搭上自己呢?前程和安身之所,都来之不易,不能耗在这种小事上。”
“小事?”韩晨曦惊异地抬眸看向他。
狭长而秀美的凤眸,薄如桃花的双唇,精致如瓷的面庞……如此好看的一张脸,竟然透着几分骨子里的冷漠。
“苏筱,你还真是利己主义者呢。”
苏筱听罢,眸子中的光沉下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每往上攀一步,都是踩着别人的头爬上去的,太天真的人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韩晨曦默念了一句,失笑道,“那你劝我不要多管闲事,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苏筱一愣,好半晌才低声道:“为你,便是为己……”
谁叫他喜欢曦儿呢。
大约爱情这种东西,不能让人清醒,不能分出个你我,也不能精密计算到利益中去。
韩晨曦盯着他,眼眸中的光亮犹如星辰浩瀚,不死不灭:“小小苏,感情从来不能被算得泾渭分明,今日是师姐遭难,我会赴汤蹈火;如若是你,我亦会赴汤蹈火。”
因为不想看到,喜欢的人们蒙难,喜欢的人们哭泣。
对她好的人,她便想要回馈十倍的好。
“曦儿真是烂好人呢,”苏筱有些动容,眼底却挤满了苦涩,“可惜好人命不长,祸害千年在……”
韩晨曦莞尔笑道:“别给我发好人卡,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已经垮台了。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祸害,我是闯・祸・精。”
苏筱知道自己没能说服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下了逐客令。
“小小苏,你走吧。”
“怎么,曦儿现在已经烦我了么,如此迫不及待地赶我走?”
“不是,”韩晨曦站起身,一副释然的样子,“我想通了。有话要问师姐去。”
如果言束在这里,她会义正言辞地反驳他:她不会帮师姐决定人生。但是,她会让师姐知道真相,知道那君子之仪的面具下,到底藏着一副怎样的脸孔。
到那时如果师姐选择悔婚,她会支持到底;如果师姐还是选择和蒋延在一起,她……
她还有一万种方法搞事情。
哼,不就是棒打“鸳鸯”、拆散情侣,不懂爱的法海能干,她为什么不能呢?
……
苏筱默默地出了听风阁。
他回想着方才的话,好像有千般烦恼丝,簇拥着,萦绕着,久久不能顺畅。
果然他还是喜欢她的。因为他永远不能成为她那样的人,却在心底的角落渴求着、向往着,不可自拔。
像黑夜爱着流萤,像飞蛾爱着焰火。
更像是寄生在宿主身上的虫子,如果哪一天彻底失去她给予的营养,便会彻底沉入黑暗……
他果然,还是为了自己。
苏筱正兀自思量,突然右脚落地,踩到一个不同触感的东西。
而那个“东西”,立马高声聒噪起来:“哇――啊――你踩到我了,踩到我了!”
苏筱埋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复读鸡,好好地你躺在路中间做什么。碰瓷?”
复读鸡心疼地理了理自己的翅膀,而后恶狠狠道:“哇――哇――赔钱,赔钱!”
苏筱二话不说,蹲下身拈起它的翅膀,任由它扑腾:“都说物似主人形,你怎么这般无赖,尽给曦儿丢脸了。”
复读鸡挣脱不得,只能翻着它的小白眼:“哇――打扰到我休息,你知道后果的!”
“哦~我记起来了,”苏筱翘起嘴角,笑道,“你好像是被曦儿扔出来的。怎么着,摔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复读鸡严肃看着他,似乎在思考如何优雅自然地快进到下一帧。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对峙半晌,忽然复读鸡画风突转,扭头高声吆喝起来:“收――药渣、破丹炉、旧衣服、炼坏灵器……”
这波转移话题十分成功,逗得苏筱忍俊不禁,连声问它:“这是曦儿教你的?果然是复读鸡,哈哈哈哈。”
复读鸡幽怨地瞪了他两眼,马上更换了对策,嘴里又叫到:“曦儿我大概心悦于你了,曦儿我大概心……”
没呱两声,便被苏筱两指摁住了脖子,手法比韩晨曦更狠、更快。
随后,阴冷的声音唬得它浑身颤抖:“我不想听见白祁月的告白。若你想死,可以试着再叫一声。”
复读鸡立刻怂了。
苏筱将它的头举到自己面前,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它说话:“曦儿,她如今心情不佳……”
复读鸡:……(哦。)
苏筱:“我最先来关心她,而白祁月没来。”
复读鸡:……(呵,还关心出优越感了。)
苏筱:“哼哼,若他来不是安慰曦儿,而是上来就发难……你说曦儿会不会特别生气?”
复读鸡:……(我觉得我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生气得最厉害。)
苏筱若有所思:“干脆趁机拆散他们吧。”
复读鸡:Σ(っ°Д°;)っ
苏筱放开复读鸡的脖子,唇畔勾勒出一抹坏笑:“不如你来帮我。”
刚正不阿的复读鸡表示:“哼。”
苏筱:“一百颗八珍丹。”
复读鸡一拍翅膀:“好!怎么帮?”
第63章 相知于危难
“师姐。”
韩晨曦进到白梦之屋里, 转身掩了门扉。
白梦之半倚在床头,脸色有些泛黄,听到响动才睁开眼睛。
韩晨曦沉默地搬了杌子, 坐到她床边上,摸摸她的额头:“着凉了么?脸色这样差。”
她却含笑道:“没事,有些疲累罢了。”
韩晨曦嘟了嘴:“昨夜莫不是又熬夜绣嫁衣了吧。”
看案头那烛灯就知道, 整个烧得只剩白芯。滴下的烛泪, 在灯座上堆砌成一个个小圆球。
白梦之半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撒娇道:“绣完了绣完了。往后不会再如此耗费心神。”
“师姐,你跟我讲讲呗, ”韩晨曦握住她的手, 冰凉得没有生气, “为何一定要喜欢那个蒋延。”
那家伙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人丑心更丑,作怪装温柔。
白梦之叹口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问我。”
说着话, 她贴身掏出来一只银链子串着的薄荷色珠子, 嘴角弯弯:“那时候他送给我的。”
这是个什么东西?
韩晨曦好奇地接过来仔细端详。珠子圆润温华, 像玉却又不是玉,内里有流动的细碎光晕, 不停地缓缓转动。
如同天地精华, 世间哲理, 具有一股冷静而摄人心魄的美。
“这是何物, 煞是好看呢。”韩晨曦由衷地赞了一句,双手捧着珠子还给白梦之。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好像挺贵重的, ”白梦之小心收好, 淡淡道,“他那时再三叮嘱我,不可将这珠子示于人前。”
韩晨曦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diss蒋延的机会,不阴不阳地笑道:“啧啧,那么小就知道讨好妹子。私定终身,可不是什么君子之仪。”
白梦之的脸却微微红了,好像沉浸在回忆中:
“当年,我还是一个七岁孩童,本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阴差阳错,与他经历了一番生死,那时我便在心底发誓,此生非他不嫁……”
……
形单影只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吃饭是一个人,修行是一个人,刺绣是一个人,走在路上还是一个人。
偌大的听风阁,只有她白梦之和母亲二人而已。母亲话不多,一出口不是命令就是发火,从来没有多余的闲话。
而水云谷的其他人……光是门口立着“凡男子,擅入者死”的石碑,就足够吓跑他们了。
更霸道的是,听风阁外边罩着一层厉害的结界,没有哪个小孩能进来。包括她那个天赋异禀的弟弟。
父亲有时候会悄悄进到听风阁,送她礼物,给她讲讲仙魔大战或水云谷外的故事。
这些时光大概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刻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仗义豪情,有尔虞我诈,有光怪陆离……对她这个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来说,都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她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了出谷历练的日子,可以和师兄弟、师姐妹们一道去外面的世界游历。
她抓住机会努力交谈,很快和大家熟络起来。
对于几个比较投契的师姐妹,她更加积极地向她们靠拢,又是送东西又是教法术,还给师姐们跑跑腿以示诚意。终于,在几天后如愿加入了她们的小团体。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他人达成了金兰姐妹这种美好的关系。
一行十来个人,由两位成年师兄领着辗转到了许多地方。
有一日在码头,他们遇上了几个身穿青衣的弟子。
这几个弟子与他们年纪相仿,由两名成年弟子领头,看得出也是外出历练的。
此处距离平湖不远,穿着青衣的,自然都是蒋家的子弟。
同为六大世族中人,又年纪相当、话语投机,不多久,他们便决定两路人马结伴而行。
只是在这其中,有一个人与大家格格不入。
黑黑瘦瘦的,像竹竿一样的小身板,眼窝有些深,额发长得盖住了眸子。
黑瘦男孩总是独自行动,几乎没有主动说过话。大家玩笑打闹时,他就歪着头发呆,时不时还露出厌烦的神情。
完全融不进来。
白梦之有些生气。
她可是日夜盼着能交到朋友,但这个人居然故意回避,别人和他搭话,他就扭过头不理人。
这样一来,大家也便有意无意地将他孤立了。
白梦之观察了他两天,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将这个不合群的人拉入伙。
她大大方方地走近,友好的微笑绽放开来,尽量显得柔和:“你叫什么名字?”
黑瘦男孩肩头明显抖了抖,随后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
白梦之见状急了,一勾手拉住他的胳膊:“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跑啊。”
他一咬牙,面色薄怒地从白梦之怀里抽出胳膊,仍旧半句话不说,扭头便要离开。
“喂,等一下!”
黑瘦男孩本以为这个女孩吃了瘪,马上便会悻悻走开。谁知道她还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边追边喊。
那架势,简直像他欠了她的债一般。
黑瘦少年也不心软,大步流星地往前跑着,恨不得立即甩开这个烦人的家伙。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嗳哟”一声,他不由自主地回头,发现女孩摔了个脸着地,漂亮精致的发丝撒乱开来。
好像还有几滴血落在地上。
他本该趁机速速离去。但不知是不是那鲜红的血刺痛了他的双眼,神使鬼差地,他倒转回去,蹲下身将女孩扶起。
看到抬起头的女孩反而一脸笑意,他愣住了。
“本想假摔引你回来的,结果没掌握好力度,破相了。”
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却再干不出丢开她跑掉的事来,只能没好气地望着她面上那行扎眼的鼻血。
白梦之却低着头,眼睛盯在他破掉的靴子上,轻道:“我方才追你,不是为别的。我见你的靴子底破了,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前面会经过沼泽,靴子这样会漏水,穿了染寒,对身体不好的。”
黑瘦男孩撇一撇嘴,似乎并不在意。
白梦之立马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双刺绣精美的男靴,塞给他,笑盈盈道:“我做的,送给你。”
见他满脸不可置信,她自豪地仰起脸:“可别小瞧了我的手艺。”顿了顿,又有些害羞道:“嗯……也不是专门给你做的,是给我弟弟准备的。”
黑瘦男孩听到“弟弟”二字,似乎有所触动,紧抿了唇。
白梦之提起这茬来便有了兴致,滔滔不绝地夸耀起来:“我弟弟长得十分漂亮,眉清目秀,跟画上的仙童似的。可是母亲不喜欢他,不许我与他过多相处。因而我悄悄给他做的这些东西,全都没机会送出去……”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看到黑瘦男孩的脸上有笑容闪过。
她高兴起来,便趁热打铁道:
“兄台,高山遇流水,相逢便是缘,做个道友如何?我叫白梦之,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摇头,依然不说话。
“我知道了,兄台有哑疾,所以不和大家高谈阔论。没关系,这样也能做道友,我们就击个掌吧。”
白梦之说着话,欢快地抬手,在黑手少年的手掌上轻柔地拍了一下。
这样一来,她便达成了集齐二十位朋友的小目标了。
黑瘦男孩一惊,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你怎么了?”白梦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偏过头仔细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