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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香舍。
白慕云倒在软塌上,睡没个睡相,却莫名得让人觉得像贵妃醉酒,风流外露。
“儿呀,讨伐金家的善后事宜你好好帮衬着宗主,没什么大事就别来烦我了哈,我要专心嫁女儿。”
白祁月脸上挂着深深的鄙夷,皱眉答道:“金家已经被踏平了,还有什么可处理的。”
“法宝啊神器啊,”白慕云开始抖腿,“你宗主叔叔没告诉你,怎么跟其他世族抢金家这个大宝藏?”
白祁月冲他冷哼:“你不屑做的事,就丢给我。”
“谁叫你是我儿子呢。替父分忧,天经地义。”
“那宗主日日帮你处理烂摊子,他也是你儿子?”
白慕云正在喝茶,被他怼得一口呛进喉管,猛咳了一阵才埋怨道:“……说话愈发没大没小了。”
“总之我不想去了,”白祁月转背过脸,斩钉截铁道,“宗主他是拿我当刀子使呢。”
若不是白显山答应帮他向澜山提亲,他连讨伐金家这场恶仗都不想掺和。
瞧着儿子别扭的样子,白慕云忽然坐直身子,严肃起来:“月儿,那个……找到了吗?”
白祁月当下会意,摇头道:“各大世族都发了疯似的想找。可那根本就是没影的东西,谁也没见过。我看,八成就是个传说吧。”
白慕云听罢,重新躺了下去,嘴里喃喃道:“也罢,没有最好,否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诶,你瞧着有什么好东西没,我给梦之讨来充嫁妆。”
说起这茬,白祁月来了气,厉害道:“今早,曦儿是不是在无垠殿说那个蒋延戏弄她?你当真要把长姐的终生,托付给这样的人?”
“她说是就是吗?”
白慕云收起戏谑的神色:“蒋延是当年舍命救你长姐的人,若不是他,我们恐怕就被那些魔宗的人害死了。”
那一男一女两个魔修,人送外号“双屠魔”,即使在魔宗,心狠手辣也是出了名的。
当年同行的蒋家和白家子弟全死在了沼泽,就只有蒋延和梦之活了下来。
“曦儿十分看重长姐。她不会撒谎。”
白祁月沉静地立着,像是坚信着什么,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
“正因为如此,她或许为了留下梦之,才故意耍了这样的把戏,”白慕云说得云淡风轻,“在她没有任何凭据之前,我不能信她。”
不是不信,而是不能信?
白祁月失笑:“父亲你,还是没有放下。”
白慕云却顾左右而言他:“蒋氏的君子之风也素为人称道,不是一两句是非就能蒙尘。”
梦之的少女心事,含蓄而内敛。那时祁月还太小,记不得,也不懂。但他却是看在眼里的。
他倒是乐得撮合这段奇缘。
白祁月冷笑道:“什么君子之风。讨伐金家的时候,我没见他们有多君子。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曦儿这么说,必定有她的道理。”
说着,他墨色的瞳仁里流出淡淡的鄙夷,眸光定在白慕云脸上:“你是不敢与蒋家翻脸吧。”
白慕云若有所思,怔怔地看了儿子半晌,蓦地露出笑来:“你的小晨曦若真能拿出凭据,我能翻天给你看。”
“一言为定。”
白祁月轻拍了拍桌案,神情倨傲。
有了这老不死的承诺,他便不怕搅浑这趟水了。
眼前突然浮现出曦儿那张强忍着泪花的脸来。
没人肯信她,她又该伤心了。
想到这儿,白祁月也再无心思留在此处,匆匆告辞出门。
寒香舍的风景不像听风阁那般寡淡,鸟语花香,一派胜景。
路过的师妹师弟,都彬彬有礼地向他问好,他一面点头回应着,心里却盘算着另外的事。
他应当找曦儿问个究竟,再决定要不要去打断那个蒋延的腿。
这会儿大约她已经回听风阁了。擅闯是不能的,那日与她约法三章,总要遵守。
不如就站在听风阁外面传音吧。她若是离得近,兴许还能听见……
打定主意后,白祁月便往听风阁走。
途经一处僻静的幽谷,忽然从树荫中钻出一个圆圆绒绒的红脑袋。
这不是曦儿的灵兽么?
它见着他,姜黄色的弯嘴壳儿张了张,迟疑了一下,还是蹦出一串话来:“收――药渣、破丹炉、旧衣服、炼坏灵器……”
白祁月停下脚步,盯着它:“你还真是勤恳。”
复读鸡却不理,兀自鸣叫着:“曦儿我大概心悦于你了,曦儿我大概心……”
想起那夜的情形,白祁月又好气又好笑:“这话若是让你主人听到,又该嚷着做‘炸鸡’了。下回我可不求情。”
听到这里,复读鸡像是有所忌惮,怕兮兮地转动黑豆眼,瞬间闭上了嘴。
白祁月走近,还没等复读鸡眨眼,便已经被他捉在手上了:“正好,我正愁没法子知会曦儿。你去听风阁帮我叫她一声。”
复读鸡“哇――哇――”两声,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又张口叫道:“小小苏,你快带我走吧,否则我真的要嫁给师兄了。”
白祁月一愣,脸拉了下来。
复读鸡又活灵活现地跳到一边,扮演另一个角色:“白日里,曦儿你答应得那么干脆,如今倒想起我来了。”
“我因为怕他才假装答应的。而且师父就是我的缓兵之计……别说这些了,你快带我走啊!”
“棋局的赌注曦儿还没给我。我生气了。”
“小小苏,我人都是你的……你要什么我都……”
复读鸡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紧,说起台词来特别不利索,猛地抬头一看,差点吓尿了。
白祁月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他面无表情,一手抓了它的脑袋,一手抓了它的身子,举起来,好像下一刻就会“啪嚓”将它拦腰折断。
啊,它纤细又美丽的脖子,它婉转又动听的歌喉!
但在如此强大的威压下,它仍然维持着身为一只稀有灵兽最后的尊严,傲然道:“好汉饶命。”
四个字刚说完,就看到白祁月微微颤抖的眸光,冰冷地呆滞着。而他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收紧、再收紧……
生气可以,但是伤到小朋友和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它还是个宝宝!
复读鸡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立马一秒变怂,发怵道:“鸟命关天,求不手抖。”
然而白祁月那张清俊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动容,鬓边细碎的发丝垂落额前,咬字很轻,却寒凉彻骨:“我就问一遍。你在哪儿听到的。”
复读鸡全身发软,但想到那一百颗八珍丹,又鼓起勇气回答道:“有一天晚上……在听风阁里……”
话音刚落,它便感觉一顿头晕目眩,自己的身子后空翻了几个跟头,栽到了草堆里。
原来是被怒气冲天的白祁月狠狠地甩了出去。
复读鸡有些懊悔地伸出头,望着白祁月风一般离去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
看方向,应该是直接奔听风阁去的。
这盘,好像是真的玩大了。
它现在离家出走,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第65章 误会
日光倾斜, 微风乍起。
听风阁的竹林在地上投下一大片动荡的剪影,横斜飘逸,犹如天女挥剑舞潇潇。
韩晨曦独自坐在竹林前发呆。
师姐的故事动人心扉, 她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诸多细节,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而且,当初师姐在给她变白梅雨的时候, 嘴里念的诗是什么意思?
――白梅不是雪, 鱼目难为珠。
韩晨曦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撩动发丝的微风忽然止住了。一动不动。
可是沙沙作响的竹叶却还未停息。
她愣了愣,抬起头,才发现白祁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挡住了竹林里席卷来的清风。
他背着落日而立, 面色落寞, 墨黑色的瞳仁里不见了光晕,鼻息微微急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疾行而来。
韩晨曦站起来, 一面给他捡走落在白色衣衫上的竹叶, 一面责怪道:“不是约好了不能擅闯听风阁的吗?”
手腕突然被他捉住了。
韩晨曦有些诧异地扬起头看他, 目光触到他低垂的眉眼,睫毛细密, 微微颤抖。
像是爆发前的火山。周围是晶莹的冰霜, 里头却早已浓烟滚滚。
“苏小小……他来过?”
白祁月清越的嗓音扫过她的耳朵, 有些凉, 让她面色瞬间全变了。
不过她装傻的功夫炉火纯青:“啊?苏小小不是死了吗?”
白祁月冷眼一瞥,只动了动唇:“休想蒙我。苏小小如今占据了安儿的身体, 不知道在图谋些什么。”
韩晨曦吐吐舌头。
早就知道苏筱那不靠谱的要穿帮, 得瑟的样儿就差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脑门上了。
想了想, 她还是老实答道:“是,他是来过。”
不料这一句却让白祁月清亮的眸光全散乱了,怒气显而易见地冲上头,质问道:“就在我们下棋那天夜里?”
韩晨曦有些懵,皱着眉看他:“对啊。你怎么知道了?”
带天眼吗你。
可怜见的,还能不能有点个人隐私了。
白祁月寒着声:“他说什么了?”
面对白祁月的咄咄逼人,她回忆起那晚的事情,心虚道:“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那他为何夜半三更来找你?”
韩晨曦有点崩溃:“额,找我……吵架?”
可不咋地嘛,就是那天夜里,他们革命友谊的小船直接翻了。
话说,昨天师兄你听到吵架不还高兴来着……
可惜白祁月并不高兴,一双眸子刮出锋利的眼刀,刺得她浑身难受。
“你不需要再骗我。我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韩晨曦睁着迷蒙的双眼,“知道多少?”
白祁月:“全部。”
全部都知道……
那你凶个屁!
她可是绞尽脑汁拒绝了,用光了语文老师多年来传授给她的词库,才把苏筱给劝退的。
白祁月盯着她,眸光里泛出些许凉意,苦笑道:“所以说,都是真的了?”
“是啊,”韩晨曦叹口气:“才多大点事儿,把你气成这样。我可是遵守好了道德,捍卫住了底线……”
没等她把自己夸完,白祁月就重重地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哼,那苏小小真元是个女人……你也不知道是被哪里的猪油蒙了心,竟然会心仪一个女人!”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韩晨曦苦着脸,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好:“师兄你误会了。首先,我没有对女人动心;其次,他是男的,而且是钢铁直男。”
澜山的众美男都没给扳弯。
白祁月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接着道:“此人油嘴滑舌、心术不正,德行败坏。且不论他是如何鸠占鹊巢、夺走安儿之身的……就看他在水云谷的所作所为,便知不是善类。”
韩晨曦疑惑地眯眯眼:“嘴欠了一点而已,哪有师兄说得那么不堪。”
白祁月听到此处把眼一瞪,脸黑得像罗刹鬼,好像在说“你还敢为他说话!”
可惜他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半天罗唣出一句;“苏小小相貌平平,资质不高,修为欠佳……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怎么,大哥你今天是专程上门来diss苏筱的?
前面说的还有点道理,但请问这“相貌平平”,是认真的吗?
而且你是怎么解出他相貌平平的啊,他顶的可是你弟弟苏安的皮!
他欲言又止地盯她,踟蹰了半晌,终于气呼呼地嘀咕出一句:“他……到底哪点比我好了?”
所以说,你是来以苏筱为参照物,进行自我剖析的吗?
韩晨曦嘴一歪,脱口而出:“脾气比你好。哦,还有,沟通能力比你……”
话没说完,她忽然被白祁月堵住了双唇。
他的气息迎面而来,杂乱无章的吻落到她唇上,裹挟着微热,染得她面红耳赤,脑袋里麻麻的,一片空白。
她有些喘不过气,双手推了推他的肩。
不料此举却像是刺激到了他。他轻抬起她的下巴,撬开牙关,温热侵入唇齿间。
脑袋懵懵的,好像什么也装不下,什么也顾不上了。一种甜蜜而酸涩的感觉游走全身,她好像就要脱力地瘫倒。
猝不及防,唇角一阵钻心的痛,咸腥的味道渗入。
韩晨曦不禁“嗯”地低哼出声,嗔怪地抬眼瞪他。
竟然敢咬她!
白祁月迎着她的目光毫不示弱。他低头舔走她唇边的血迹,轻微喘气,狠狠道:“你想和苏小小去哪儿?”
韩晨曦:???
白祁月自顾自地发泄道:“你不是要他带你私奔么……呵,这回不需要征得任师叔同意?”
妈哟,不得了的关键词冒出来了。
小小苏是说过私奔的话,可怎么到这家伙嘴里就主谓宾全颠倒了呢!
韩晨曦脑袋晕乎乎的,嘴也开始瓢了,竟在这个关键时刻神使鬼差地吐起槽来:“呃,征得同意,那还叫私奔?”
叫“明”奔得了。
没想到这话一出口,就像完全把白祁月的魂给抽走了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就跟那时候的苏筱一模一样。
韩晨曦还云里雾里,他这边已经开始失控了:“好!你跟他走吧!婚约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亲自上澜山向韩宗主退婚,不会连累到你们双宿双栖!”
一股无名业火蹭蹭窜上了韩晨曦的头顶。
老娘今日受了蒋延那个渣男的气,还在无垠殿领了罚,正郁闷到顶呢。你丫倒好,上来就莫名其妙发脾气,婚还没结就喊离,当老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还有师姐的事。
她可是你是亲姐姐。你来听风阁这么久,可有一句关心她,可有一句问起过那个怪异的蒋延吗?
韩晨曦冷了脸,凉凉笑道:“师兄,这里是听风阁,宗主罚我禁足呢。你要我走哪儿去?该走的人是你吧!”
白祁月捏紧了拳头:“韩晨曦你……”
她轻扬起下巴,沉声打断:“除了这一点,师兄的第二点诉求我还是可以答应的。你不用去问我爹,一来天高路远舟车劳顿,二来你反复无常容易诱发中老年人心脑血管疾病,三来……我的亲事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白祁月的心猛地被楸紧。
他说的是气话。可是这气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为何弄得他如此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