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苏豪天性情古怪，自私又好大喜功，她这条计策才勉强成功。
很难想象在如今的仙门里，还会有像他那般疯狂的人存在。
苏筱微微一笑：“阵图不能用，我们还有货真价实的钥匙。”
钥匙？
是指她们童氏一族打开无相秘境的能力？
童伊婉恍了神，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而他，依旧面不改色地说着他的妙计：“我可不是说母亲，你被全天下追杀并没什么好处。我说的，是曦儿。”
童伊婉额上的青筋迸起来，冷声喝道：“不行！”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念情之人。对白慕云，对苏豪天，甚至对幼年的小小，都是冷漠至极。
但是韩晨曦不行。绝对不行。
她答应过伊然妹妹，要尽力帮她护着曦儿；也答应过宗主，复兴童氏。如今要利用童家仅存的一点血脉去复仇，她做不到。
“母亲在怕什么？”少年戏谑的嗓音，像恶魔轻语。
“……”
童伊婉只觉得喉头发紧，盯着他的眼神愈发古怪。
“母亲为了复仇，连自己都可以牺牲。如今却开始瞻前顾后，顾念亲情……呵呵，是不是太晚了些。”
“你住口！”她大怒，威压不经意地泄出几分。
威压喷到他面上，撼得发丝无风而动。他此时却没有半点惧意，双眸邪火涌动，嘴角似笑非笑。冷静得如同在说一件不关己的事情。
简直太像她了。
原来，自己也曾是这么个模样。难怪白慕云的师父要对着她，一口一个妖女。
童伊婉的怒气瞬间软了下来：“小小，你舍得吗？你忍心把曦儿推到刀山火海里去？”
你义无反顾地做了这么多，不都是为了和她在一起么？
苏筱瞳仁深处颤抖了一下，眸中如同被搅乱的波光，粼粼地碎掉半晌，又顷刻复原了。
“就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童伊婉惊讶地抬眸：“为了她？”
苏筱攥紧拳头：“曦儿迷了心智，我就是要让她看清楚血淋淋的现实。仙门氏族都是道貌岸然之辈，等曦儿真成了那把钥匙，什么情爱什么道义，都是骗鬼的玩意儿！”
对她而言，只剩下露骨的争抢。
有人的地方永远有争斗，浮华光鲜下面，永远是散发着恶臭的地沟。
修仙界不过是苦苦支撑着一张皮，遮遮掩掩，勉强维系。而一枚深水炸弹，足以让整个世界动荡、崩坏。
白祁月也终会明哲保身，弃她于不顾。到那时，他再带心灰意冷的她离开水云谷。
她一定还会回心转意。
童伊婉瞬间洞悉了苏筱的意图。
她只是幽幽叹气：“小小，万事不会尽如你意。无论算计到什么程度……人心，永远是算不准的。”
犹记得在聚宝客栈里，白衣少年气若游丝，连站立都不稳，还要死死地从她手上护住曦儿。
这样的人，又会薄情寡义到什么地步？
看出了她的犹豫，苏筱森森一笑：“母亲，若任由曦儿嫁给白祁月，那她便真的成了仙门中人。她是童家最后的钥匙，不应该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上吗？”
对童伊婉来说，没有什么话，比这个更有冲击力。
她眼底的光沉淀下来，变得冷而决绝。半晌，终于开口：“小小，你想怎么做？”
苏筱回头望一眼剑舞轩的方向：“你的棋子，还可以继续用。在聚宝客栈放过他们，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利用么？”
童伊婉一愣，随即道：“他不好掌控，我怕曦儿会有闪失。”
苏筱低声笑：“在水云谷除了白慕云，试问还能有谁与你匹敌？他在明，你在暗，又有其他世族牵制。我们不会落下风的。”
良久的沉默，在燥热的仲夏夜徘徊，令人心生烦闷。二人对视着，似乎谁也不愿先开口打破。
蛐蛐躲在树荫间高声吟唱，偶尔牵出几声蛙鸣，湿漉漉的，像是有节奏的陪衬。
“好。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
童伊婉的声音没了温度，一瞬间变成了那个冷血的女子，眼里揉不得沙子。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即使白祁月没有背弃，她也会让曦儿与仙门决裂。
爱与信任，经年累月一点一滴堆砌，稍有不慎便顷刻崩塌。而仇恨的种子播散起来，太容易。
第77章 生变
无垠殿外的鞭炮放了好几回, 声音大得能冲破耳膜。传到这儿，像是带着残音回响的闷雷，听着有些朦朦胧胧了。
果然, 仙门里连爆竹都不同凡响。
鞭炮响后喜乐便奏了起来，丝竹之声，萦绕幽谷。
韩晨曦如墨的青丝绾到头顶, 精致地编成一个蝴蝶髻。
华丽的翠玉凤冠刚戴上, 她就猛地站起来，整个凤冠摇摇坠坠，吓得正给她梳头的白梦之往后仰了仰。
她噘着嘴，指着白秋水大嚷：“你方才说什么？白祁月让我住到寒香舍去？？”
白秋水双手捂住嘴, 暗骂自己是个关不住风的。
迎着韩晨曦的怒火, 她口中生硬道：“什么你呀他的, 没教养没礼貌，不知道要叫‘师姐’吗？”
韩晨曦冷笑两声，木着脸道：“那秋水师姐, 请问您方才说什么？”
“好话不说二道, 懂不懂？自己耳背能怨谁！”
“外边那么大的爆竹声, 你又一直往嘴里塞吃的，吧唧吧唧, 我能听清才有鬼呢！”
屁才没听清。
没听清就不会这么凶神恶煞地追问了。哼, 没过门就开始发飙的母老虎, 压谁呢！
白秋水想到这里, 毫不示弱地叉腰：
“出嫁的女人，不到夫家, 你还想去哪里？没让你双膝跪地伺候公婆小姑算不错了！”
呸, 这是什么封建理论。白慕云好手好脚的, 精气神比她还棒，要什么伺候！
等一下。
伺候公婆她懂，伺候小姑是什么玩意？白祁月有妹妹吗？
见她圆瞪了双眼，像要吃人一般，白秋水的气焰矮了半截，指着自己，尴尬地补充道：“那个……师妹，也算是妹妹。”
韩晨曦听到这个歪理气得发抖：“我还是他师妹呢，怎么，还要伺候自己啊？”
白秋水一拍桌子：“同门不同师，这能一样吗！”
特么还要划分派系。要不要验个DNA，做做亲子鉴定？
韩晨曦重新坐下去，翘了二郎腿：“那秋水师姐，麻烦你去跟师兄说，由于我和‘小姑’相处困难，特申请回听风阁伺候‘大姑’。”
说罢，瞥了一眼旁边瞅着她偷笑的白梦之。
白秋水被她噎了一大口，气鼓鼓地也坐了下来：“凭什么我去。要去你自己去！”
韩晨曦指着她身上的红褂子：“你不是喜娘吗？拜堂之前新人不能见面，传话自然由你这个喜娘去。”
“你神气什么！要不是师兄来求我，我才不给情敌当喜娘！”白秋水被气得龇牙咧嘴，恨不得咬她一口。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你们俩吵什么。”和事佬梦之师姐终于看不下去了，站出来缓和一下气氛。
韩晨曦却撒娇似的拉着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师姐你看看，还没嫁过去就被欺负成这样了。往后还有什么好日子！”
白梦之笑着拍她的肩：“谁敢欺负你啊……”
韩晨曦抱紧了自己：“别的不说。哪一天等师父出关，知道我私自嫁了，还背弃师门住到了死对头家里去……我还活不活？”
白梦之俯下身，将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曦儿，父亲和我说过了。他同意我与言束成亲，也同意他入赘到听风阁来……但是相对的，祁月和你就必须住到寒香舍去。”
啊？这是什么邪恶的交易！
韩晨曦老泪纵横：师姐还没嫁，心就偏到肚子里去了。
竟然卖师妹求荣，为男人插师妹两肋！
……
水云谷谷外，几个值守弟子忙得眼冒金星。
几大世族的宗主都过来了。长老们陪着贵宾，亲传弟子大多也在安置客人。
门口迎宾的活，只能丢给他们几个。
说来也奇怪，祁月师兄突发奇想地要成亲，不过一天时间，居然来了如此多的宾客。到现在都还络绎不绝。
前面风风火火地涌来了一大群人。
值守弟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盈盈地上前道：“烦请贵客出示喜柬。”
为首的一个高个子，咧了下嘴，道：“我们忘了带。”
值守弟子愣了愣：“这么多人，都没带吗？”
那群人面面相觑，并未答话。
之前的宾客里，只要有一人带了请柬，他们都放人入内了。
如今居然愈发随意，连一张请柬都没有。
值守弟子皱了眉：“还请道友回去拿一下。”
高个儿摇摇头：“这不是要耽误吉时么？”
迎着他的目光，值守弟子只觉背心阵阵发凉：“那可得罪了。水云谷的规矩，请恕在下不能让诸位入内。”
高个儿身后一个女子跟着笑起来：“想进去还不简单。不就是喜帖么，我们都带着呢……”
值守弟子听说，正想伸长了脖子去瞧。怎料那群人突然抬手一扬，剑光肆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一阵OO@@的刀光剑影，水云谷谷口的青石坝上，横七竖八地躺倒几名弟子。猩红的血，从他们身下缓缓涌出，圆成一方血泊。
连绵不断的人从他们身上踏过。他们只是无力地睁着眼，咽下喉中最后一口气……
外边有人喊“吉时到”。
白秋水二话不说，操起红盖头就给韩晨曦扣上，接着猛然一拽，拉着她就往外走。旁边的梦之赶紧跟上，连搀都来不及搀。
韩晨曦胳膊吃痛，眼前又看不到，差点给她绊倒，直气得大声埋怨：“你这是送亲吗？是土匪抢压寨夫人还差不多！”
白秋水咯咯咯地笑，脚步放缓了些，道：“这样还不算好？其他师姐师妹们都哭去了，没想起来管你。不然啊，盖上盖头的那刻你就不是被拽，而是被蒙头一顿打了！”
韩晨曦不再理她，身子微微倾斜，挽着师姐小步往听风阁外走去。
虽然昨夜已经充分紧张过了，此时，心却仍旧静不下来。
眼前茫茫一片嫣红。
她歪了歪头，开始仔细地数起步子来。
走多少步，便能出听风阁；走多少步，便能嫁给那个眉眼如画的清朗少年。
风儿适时地吹起来，晃得竹枝弹起琼响。竹叶潇潇，应景吟唱，竟没有平日那种冷清之意。
蓦地想起她初来乍到时，见到此景时所想：风本无声，竹亦无声，然而它们相会便化为了天籁琼音。
她本无情，他本无意，然而缘聚于此，情窦始生。
大约过了竹林的样子，她便听见白秋水一惊一乍的声音：“呀，看到红顶轿子了。”
她脚步微颤，默默地定格了心里的数字。
正要往前再踏一步，手肘却突然被人大力拉住，迎面一阵风将垂下的盖头往里压了压。
不是师姐。
来人急促的喘息声，带着少年一贯俏皮的调子，她很熟悉。
“小小苏？”她不由地出声。
“曦儿……快走！”苏筱深吸了几口气，“好多人……仙门好多人杀进谷里了，你快走！”
杀进来？
魂淡，在别人大喜的日子里发什么疯！
韩晨曦一把扯下红盖头，霸气蹦裂：“好，马上就走。”
抬头看了看前面不远的红顶喜轿和轿夫，她一挥手：“不坐轿了，我御剑飞过去！”
在场众人：？？？
苏筱最先从迷茫状态反应过来，按下她手里的剑道：“不是……你要往哪儿飞啊！”
韩晨曦目光凶狠道：“哪儿人多往哪儿飞。呵，我要看看，是哪些不怕死的小妖精要跟我抢夫君！”
跟她玩抢亲这种套路。
犹记当年，众女修千里追夫的盛景，为一口破箱子打得你死我活。那时候被她抢到了，现在也一样能抢过他们！
苏筱急得跺脚：“不是抢白祁月……是抢你！”
韩晨曦一脸懵逼：“哈？”
抢她……
她有什么好抢的。
Emmmmm，她除了聪明伶俐、美貌多金、天资卓越以外，应该没有啥特别明显的优点了。
苏筱声调都快急变了：“你好好听我说。他们知道你是童家的后人了，今日杀进谷里来，就是为了从白氏手里抢夺打开无相秘境的钥匙。”
韩晨曦微怔，心猛然沉了下去。
这个死乌鸦嘴言束，竟然一语成谶。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她还没真真正正地嫁给师兄，还没过上她选择的幸福日子。
“曦儿，你快走吧。我方才在无垠殿都看到了，全都杀红了眼……他们现在都奔着那边去，暂时寻不到此处。我带你从……”
“小小苏，”她眼神清亮地望着他，从容打断道，“那些人，怎么会突然知道了我们的秘密。”
苏筱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有此一问，支吾道：“……我也不知。”
旁边的白梦之已经惊讶得不知所措。
而白秋水则咋咋呼呼地从轿子那边跑回来，对着苏筱喊道：“苏师弟，我说你怎么一早不见影儿，原来躲在这里吓唬人。快别捣乱了，省得误了时辰。”
对峙的苏韩二人，并没有搭理她。
韩晨曦鼻头有些发酸，眼眶里落了泪光：“你从前骗了我。今日，可不要再骗我。”
苏筱绷紧嘴角：“我没骗你。”
“那我问你。我是童家后人这件事，世上只有你、姨母、父亲三人知道而已，”她看向他的目光犀利起来，“是谁将此事宣扬出去的？”
苏筱没说话，只是暗暗将手藏在了袖中。
她转头，望了望无垠殿的方向：
“我在听风阁里能听到无垠殿的爆竹声……可是到现在，却还听不到他们杀上来的声音。苏筱，你是如何知道他们来了？”
第78章 前夕
晨光晃眼, 金灿灿地被竹林细密的梭叶切碎一地。
蓦地刮起了漫天大风，吹得衣袍猎猎，额间发丝狂乱地飘动。
风中尽是剑拔弩张的气息。
苏筱别过脸, 不去看她的眼睛。
然而他越是如此，她越是不依不饶。
苏筱心一横，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们来, 是为了抢夺你。这一点我没说谎。曦儿, 你快随我避避风头吧。”
韩晨曦恼怒地挣脱开来：“不用。我要去无垠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