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晨曦呆呆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头莫名的恐慌,却一直挥之不去。
这样的感觉,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有好多次体会
把自己所有的身家性命、所有的希冀愿望都托付到别人身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把刀将要落下,她期望着有人能帮她挡住,甚至于夺过那把刀刃。
可这是不对的。
她自己不去改变什么,命运就跳不出怪圈。
况且在此非常时候,她也绝不能够离开水云谷,独善其身。
韩晨曦发狠地一咬牙,抬手祭出玉痕。她正要御剑返回无垠殿,却听见身后一阵大声疾呼:“韩师妹,救我!救救我!”
这熟悉的声音,带着宛如黄莺嘤咛的独特味道,可以让人瞬间酥软的魔力……
白霖?
她转头,只见白霖被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用链子锁着,哭哭啼啼,踉跄而来。
犹如一朵被风烟摧残的小白花,惹人怜惜。
中年男子却半眼不看白霖,只是冲着韩晨曦兴奋地挥手,一蹦一跳,欣喜异常:“然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韩晨曦眉头一凌:“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中年男子哭丧着脸:“你当然不认得我了、当然不认得了……我换了一幅皮囊……”
他说着,脸色又突然转明朗,信誓旦旦道:“但是我对你的心意,没有换,没有换!”
韩晨曦开始仔细打量他。
这人的衣着凌乱,不像是哪个世族的弟子,倒像是哪个无名的散修。面黄邋遢,但一双精光乍现的眼睛里,却涌动着狂乱的眸光。
她沉吟了片刻:“你方才叫我什么?”
“然儿,然儿呀!”
想起自己那三分像童伊婉的容貌,韩晨曦心里亮堂,失笑道:“大叔,你认识童伊然?”
中年男子似乎听不懂她的话语,一个劲儿地把白霖往她跟前推:“然儿,我方才捉到的!这个不错、不错!”
韩晨曦接住快摔倒的白霖,不悦地问道:“什么不错?大叔,你到底是谁?”
中年男子呆滞了半晌。突然间,他毫无征兆地拉起她和白霖的手合在一起,嘴里喃喃:“然儿,听我的,这样才能活命。”
什么?
他到底想说什么?
白霖听到此处,开始疯狂地挣扎,哭喊着:“韩师妹,快阻止他。他、他要让你夺我的舍!”
开什么国际玩笑?!
让她变成她最讨厌的人,那她以后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是不是都有掐死自己的冲动?
韩晨曦暴力甩开中年男子,毅然道:
“我没时间跟你们耗,我要回去找师兄!”
中年男子脸上一顿喜悦,上前笑道:“然儿,我就是师兄呀,宗勇师兄。好啊,你终于醒悟了,终于知道那个假惺惺的韩昭是什么人了!”
提到“韩昭”,中年男子的脸色猛然变得可怖,大声骂道:“他是骗子,他没安好心,他会害死你的!”
听到这里,韩晨曦也算是全明白了。
眼前这个男子,便是母亲童伊然遗书中提到的“宗勇哥”――童宗勇。
她眼光一瞥,落到童宗勇的右臂上,狐疑道:“手臂,不是断了么?”
童宗勇摸摸自己的胳膊,笑得灿烂:“我方才说了,我已经换了皮囊,然儿怎么如此没记性。没关系、没关系,断臂的事,师兄已经不怪你了。”
韩晨曦脑子飞速旋转,已经把每一条线都捋得无比清晰。
母亲遇到的那番遭遇,甚至童家灭族的浩劫,她都前前后后推演了好多遍。
当时童家以为母亲叛族,将秘境之事透露给韩昭及其他仙门,所以派人诛杀她。但是母亲死后,仙门却带人闯入秘境,与童家决战……
母亲自然是冤枉的。
而那个真正叛族却嫁祸于她,后引狼入室、直接让仙门进入秘境的罪魁祸首,很大概率是童宗勇。
当时就连同胞姐姐童伊婉都不知道妹妹身在何处。
只有被母亲断臂的童宗勇知道,母亲爱上了澜山的韩昭。
这种只图自己一时畅快、只求雪一时之恨,就不管不顾要天下陪葬的家伙,好像还不止一个。
韩晨曦没来由地想起苏筱来,周身有些冷意。
她冲着童宗勇冷笑:“你不怪然儿……呵,那你怎么不问问自己,然儿会原谅你么?”
童宗勇一怔,瞬间浑身颤抖不止。
他双眼变得没有了焦距,看着空洞的远方,疯了一般地自言自语:“然儿恨我……我、我不要……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我要怎么活下来……”
见这人已经疯得无可救药,韩晨曦也不打算与他长期消耗。
趁着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她决定抓住机会,御剑飞走。
刚掐好决,脚脖子冷不丁被一只冰凉的手捉住了。
那手异常惨白,紧紧地箍着她,像是要将她拖入地狱的森然白骨……
手的主人,便是白・绿茶界教母・矫情・霖。
韩晨曦怒气值饱和,对趴在地上的白霖吼道:
“白骨精,你拉着我干什么,快放开!”
白霖哭得梨花带雨:“韩师妹,我还被这个疯子锁着呢,随时有可能丧命。你、你要救我呀!”
韩晨曦气得跺脚:“谁有空管你!”
童宗勇至少也是半个童伊婉的实力。
十个白霖加上十个她,再打上十天十夜,都不是童宗勇的对手。
白霖手上的力道不放松,可怜得如同带露的花瓣:“师妹,你忍心见死不救吗?你若忍心,就砍了我的这双手,如此,我便不求你救了!”
韩晨曦翻了个白眼:“你至于吗你!”
白霖眼中透出奇怪的光来,身子不住地颤抖:“断手算什么。我宁愿断手,也不愿死……不想死、不想死……”
韩晨曦面无表情地举起玉痕剑。
剑刃碰到白霖雪白的手腕,吓得她一哆嗦,却仍然不敢松开手指。
韩晨曦迟疑了。
她不是玛丽苏女主,没有圣母人格,若条件允许的话,她还可以冲着白霖的脑门踩上两脚。
可是要她就这么砍掉白霖的手……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的举动。
突然有些耳鸣。
她心口剧痛,脑中回荡起一个焦急的声音。不清楚在说什么,只能听到“错……错……”
错?
在命运的抉择路口,究竟何处是对,何处是错?
韩晨曦捂着耳朵,索性不去听脑海中的声音,歇了好一会儿,终于疼痛消失了。
她舒出一口气。在这一瞬间,忽然注意到一些事情。
一些特别违和的事。
因为她太焦躁,所以并没有在意的事。
“白霖师姐,这个男人是刚刚才捉到你的。你怎么知道他要让我夺舍?”
白霖顿时哑口。想了想,才支支吾吾地道:
“他疯言疯语,自己说出来的……”
韩晨曦笑道:“他又不认识我,还一直喊我什么然儿。诶~,你如何能断定,他抓你是为了我?”
白霖有些急了:“他认错是情有可原的,你长得太像你母亲……”
“呵,白骨精,你居然知道然儿是我的母亲,”韩晨曦面色冷下来,“这件事好像是我、婉姨、苏小小三个人的秘密。”
其他仙门的人,只知道她是童家后裔而已。
“白骨精,你和水阳君都关在一起。为何他去了无垠殿,而你,来了这里?”
白霖苍白了脸,不敢再说话了。
“还有……只要我不答应夺舍,你就不会死。或者说,我走得远远的,你才更安全。你是为什么要强行留我在此处,而且一直这么哆哆嗦嗦地怕死?”
威胁到她命的,不是童宗勇,而是另有其人。
不用白霖作答,她便已经很明白了。
没想到苏筱胡闹,童伊婉竟然依着他胡作非为。甚至舍弃她这个侄女,她这个童家最后的钥匙。
童伊婉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救她,而是打着其他算盘。
水云谷,或许真的凶多吉少了。
韩晨曦站起身,玉痕的剑锋一转,毫不拖泥带水地割破了白霖的皮肤。
血珠从那条细而薄的伤口渗出,鲜艳欲滴。
“白霖,你以为我不敢断你的手腕。那你可知道,师兄为了护我周全,斩断了多少人的手,又夺取了多少人的性命?”
那个清冷高绝的少年,为了她变身阎罗鬼煞;那她,又怎么不能舍弃掉那份可笑的天真?
现在的她可以放弃任何东西,性命、底线,甚至人性。
第82章 再回无垠殿
无垠殿中, 尸横遍地。
火系法术残留下的焦尸,散发着难以名状的臭味,黑乎乎的烟弥漫在大殿上, 熏得人睁不开眼。
兴许大量乌鸦和秃鹫正闻着味儿赶来……
言束举着剑,手臂发酸。
遥想前日,这里是清雅庄重的水云谷议事大殿;昨日, 是喜气洋洋、一派兴荣的婚堂。
怎么如今便成了恶臭的人间炼狱?
他一个箭步上前, 扶住体力不支的白梦之,喘气道:“梦之,曦儿不见了。我们这样硬拼下去也没个结果,不如先撤一撤……”
梦之这个身体, 只恐怕撑不了多久, 脸色已经惨白惨白了。
白梦之担忧地望了望白祁月, 眼眶里瞬间布满泪花:“我知道……可是祁月他……不能不管!”
白祁月跟疯魔了一般。
周围涌上来大片弟子,如潮水将他淹没。而此时,中心冰冷的剑气一旋, 那些弟子们瞬间全数倒下, 血流成河。
只有那个眼神空洞的红衣少年, 落寞地立在原处,无人可伤他分毫。
手心里还捏着一块被血污染尽的绸布。
就连言束也抽了口凉气, 皱眉道:“他切人跟切萝卜似的, 你用得着管他么?”
白梦之摇头:“不行!他不对劲!再这么下去, 我只恐他会找顾、蒋、洛三个宗主要人去……他现阶段的修为, 要对付那三个人太勉强了……”
话音刚落,便见白祁月凌厉的目光, 定到了蒋宗主的身上。眸光如刀, 好像要将他整个人碾碎。
不好!
白梦之正要喊出声, 却猛地瞥见无垠殿的角落里闪出一道金光,快得连眼睛都捕捉不住……
那是什么……人还是法器?
白祁月显然有所感,拂袖转身,欲横剑格挡。不料那金光太猛太快,他用尽全力也没有将攻击化解。
眨眼间,他便被击飞一丈远,随即勾下身子,喷出一口血来。
白梦之大惊失色:“祁月!”
然而那道金光根本不会给人喘息的时间。只一晃神的功夫,就卯足了劲,又朝受伤的白祁月冲去。
白祁月此时五内绞痛,丝毫挪不动步子。他抬眸,眼见那金光狠厉,不留余处,便知道自己大约会命丧于此了。
修为差得太多。竟不知如今的仙门中,何人还有如此造化。
他仰天苦笑,手指轻抚过那片断袖。
曦儿,本想着,逼问了蒋家和顾家的那两个老东西,便能去找你……
每回生死关头,总是二人一起克服……可惜这次,他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你在哪里,又遇到了什么,为何不摇动金铃?
一阵疾风呼啸。刹那,红色的影子扑入他怀中。
就像那时,她戴着凤冠霞帔,紧张了桃花般的小脸,带着些许狼狈的模样,如风而至。
曦儿?!
白祁月恍惚地抱住怀中的温软,还未来得及欢喜,立刻面色一寒。
她这是要替他挡下这道致命的金光?
他想推开她,却无能为力。心肺如同被人撕裂那般,他只能失态地大喊:“不要!不要!”
电光火石之间,金光已经抵到了韩晨曦的背上,退无可退。
顷刻间便可将她洞穿。
可是下一刻,金光却生生停在原处,轰然消散。
白祁月浑身还发着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见她平安无事,五内的灼烧感竟然也没那么痛了。
韩晨曦青黑了脸,翻过身便冲着隐在暗处的金光狂怒道:“婉姨,你想杀他,得先杀了我!”
她说婉姨?
谁?!
金光中走出一个绝色女子,一身玄色衣裙,脸色冷凝。
白祁月盯着玄衣女子,蓦然回忆起客栈中秒杀驼背老头的人来。那时玄衣女子曾说,她若动了杀念,十个他都拦不住。
看来果然没骗他。
“婉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不收手,为什么还要杀死师兄?”韩晨曦张开双臂,把白祁月挡在自己身后。
“还不够,”童伊婉面色如常,“他不死,你的心也不会死。”
“你有什么权利来决定我的心?你和苏筱把我推入深渊之前,有没有想过,你们这样做,对得起我母亲吗?”
“曦儿,事到如今,你护着他也没用。以我的实力,绕开你杀他,易如反掌。”
什么也改变不了,无论是白祁月的毙命,还是眼前的乱局。
就算曦儿不会仇恨仙门,也不能让她再有留在这里的理由。杀了白祁月,便是抹杀了这个理由。
今日若能在水云谷屠尽大半个仙门,那童家的血债,也算偿还得差不多了。
“那我呢?你能绕开我?”
硝烟中,影影绰绰,走来一个人。由浅变深,由灰变浓,犹如水墨画上的雾霭远山。
白慕云右手拎着剑,左手拖曳着什么,缓缓而来。
童伊婉顿时变了脸色,眼珠凸起,方才的游刃有余化作万般戾气:“白慕云!你做了什么!”
白慕云把他手上的人重重一抛,讪笑:“冒充我的安儿,真以为我蠢得什么都蒙在鼓里?我只是想看看,他几时能引出你来罢了。”
被他丢过来的人气若游丝,胸口被一剑洞穿,血早已把浅灰色的胸襟浸湿了大片。
少年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抬起苍白如纸的脸,好看的凤眼里,少了昔日的光华。
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力气吐出一个音节。
是苏筱!
“童伊婉,我们,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童伊婉却恍若没听到白慕云的声音。她扑到地上抱起苏筱,冰冷的脸上滑过冰冷的泪,默默地滴落,无声地啜泣。
苏筱艰难抬手,抹掉她脸上的一滴泪。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怎么办怎么办……血止不住……”
“小小……听话,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