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娘亲报仇报了一辈子,已经没有力气再替你雪恨了……所以你要活过来……”
韩晨曦怔怔地看着他。
她能感受到,少年的生命如同他胸口汩汩不停的血流,一点一点地逝去。
如今大概正是时候了吧。
她掏出储物袋,两三步走到母子二人身前,蹲下身,往他嘴里扔进一颗丹药。
苏筱喉头一动,丹药便滑下肚中。他无精打采的双眸中,缓缓露出一丝震惊,盯着她移不开眼。
“你给他吃了什么?”满脸泪痕的童伊婉抓住她的手,指甲抠得她生痛。
她没有回应,垂眼对着苏筱莞尔一笑:“小小苏,回家后好好做你的爱豆。小红靠运,大红看命,若有得不到的东西就让它去吧,别再执念了。”
顿了顿,她指着无垠殿的满目疮痍,苦笑:“看吧,执念太深是会被反噬的。”
苏筱眼角有些湿漉,沾得那双凤眼好像雨后新凉的芭蕉叶。他只是看着她,不忍眨眼,直到眸中的光逐渐熄灭。
韩晨曦握着他的手,没有悲伤。
这一次,她知道他没有死,也知道他回去了哪里。
他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没办法苛责他、怨恨他。
童伊婉仿佛也明白了什么,脸上狰狞的表情柔和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这时,童伊婉胸口突然灌进几十道细小的剑光,每道剑光都不安分跳跃着,在她体内爆裂开来。
从背后偷袭的冷剑?
她脸上恢复了冰冷,缓缓转身:“白慕云,你有多少情,便有多狠心。”
白慕云飞快敛下眸中的悲戚,扯了扯嘴角:“怨我狠心?那你当年杀了我师尊和师弟师妹,何尝不狠心?”
童伊婉突然笑起来,状若癫狂:“是。我曾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能狠心……”
可是妹妹、小小和曦儿……她为何就放不下?
童伊婉胸口的剑气迸出,带着喷洒的血花,壮烈地盛开。她猝然倒地,嘴角依然含着笑,只是一手拉着苏筱,另一只手拉着韩晨曦。
终于不用报仇了。
终于不用痛苦了。
终于可以歇息了。
宗主,婉儿没用。您交代的事,婉儿一件也没有办成……
但愿在黄泉遇到您,莫要太过怪罪。
“婉姨!”
冰冷的手无力地从韩晨曦手中滑落,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虽是自作孽债。但可恨之人,何尝不是被世人的贪婪逼成这样呢?
逢此巨变,自相残杀的仙门众人早已停下手来,观望已久。当见到白慕云杀死童伊婉时,蒋宗主带头抗议了:“白慕云,你杀了她作甚?她也是秘境的钥匙啊!”
“是啊。你们既然不愿交出韩晨曦,那……交出童伊婉也是一样的。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韩晨曦可能还不知道怎么打开秘境,可是童伊婉一定知道!现在死了可怎么才好?”
“我这儿有独门秘药,吃下后,保证让她服服帖帖的!”
白慕云狂剑一挥,瞬间扫落无垠殿整个青瓦顶。噼里啪啦的落瓦,砸得众人抱头鼠窜,战战兢兢。
他暴怒道:“一群竖子,你们还想控制童伊婉?她是什么修为?你们就算是狐狸九条命,都不够糟蹋!”
众人面面相觑,心虚地垂下了脑袋。
的确,若不是趁童伊婉丧子之痛,又从身后致命一击,恐怕几个宗主加起来,才勉强能抗得住她。
第83章 她的月光
“水云谷弟子死了不少, 连白祁月都不能再战了,” 顾宗主凝重地叹气,“还要继续打吗?”
白显山冷笑:“你们的人也折了不少吧。连顾时涵, 都已经殒命了。”
顾宗主心中一痛,怒道:“你!”
洛宗主满身是血,一瘸一拐地出来打圆场:“息怒息怒。我说啊, 真的要拼光了才算完么, 我看不如交出韩晨曦……”
“不交!”白祁月急怒攻心,吼出这句后便觉五内绞痛,咳出一口血雾来。
韩晨曦心疼得紧,赶忙振作精神, 从地上一跃而起, 扬声道:“你们什么毛病?只顾着打打杀杀, 都能死了一屋子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抽时间问问,兴许我愿意打开无相秘境呢?”
此言一出,无垠殿中的众人都呆若木鸡了。
洛宗主的下巴合不拢:“你怎么可能愿意?从来, 童家人都是剧烈反抗的……”
韩晨曦翻了大白眼:“那是以前。你们冲进秘境就要杀尽童家满门, 哪个脑壳被门夹了才会愿意。现在不同, 秘境里一个人也没有,你们想进去长住也好, 想进去三日游也好, 想进去吃土、游泳、裸.奔……随便!”
蒋宗主贪婪眉毛一挑:“可是钥匙只有你这一把……我们怎么能将你拱手交给白氏一家保管?”
韩晨曦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他:“钥匙只有一把, 但钥匙打开的门里有无数的灵气, 够你们所有人瓜分。我打开门便不再关闭,你们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老娘我不收门票, 只求放过, 行吗?”
无垠殿里的气氛瞬间活泛起来。
众人都眉开眼笑, 嘴里花式夸着韩晨曦是“心胸宽广”“博爱无私”的圣女,好像方才杀死圣女师兄师姐的,另有其人。
韩晨曦回到白祁月身边,这些雀跃喧闹仿佛与她无关。她只是低下头,默默地为师兄包扎伤口。
白祁月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担忧道:“曦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水云谷。这样,真的好吗?”
她笑笑:“师兄,俗话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怎么做,怎么选,都是错。不如就把这‘璧’扔出去,无‘璧’一身轻,岂不安然?”
他眯起眼,抬手刮了刮她远山一般的眉,认真道:“什么‘璧’都悉随你便。但我这块‘璧’,你休想往外丢。”
是是是,你是大名鼎鼎的“仙门双璧”,她就算丢了她哥那块,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曦儿,你……要到哪里去打开秘境?”白祁月沉吟片刻,不安道。
“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苏宅。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秘境的门已经移动到那附近了。”
一开始,无相秘境的入口定然不在那里。
但是经过苏豪天强行用献祭之法打开后,秘境的位置发生了偏移。
白祁月沉下脸来:“我和你一起去。”
她盯着他身上的血迹,摇头:“你这个伤……还是算了吧。慕云师叔陪我去还靠谱些。”
“哼,蠢物,你这是在小看我!”
“哪里有。我这是在巴结未来公公。”
他蓦地红了脸,两颊的红晕竟然比胸前的血还要鲜艳,直到了耳根:“未来两个字去掉。”
她乖巧地勾起嘴角:“好。”
白祁月仰头,望着破败的无垠殿屋顶,忽而感慨:“曦儿……如此便可以了么?我不敢衡量人性的贪婪,只怕有一天……”
只怕有一天,享受秘境恩泽的人,会为了私欲,再上演今日的悲剧。
韩晨曦眨眨眼:“我知道师兄想说什么。”
就像一本高考状元的学习秘籍,无数的人想得到它。有一天高考状元将秘籍公开了,所有人皆大欢喜,都争先恐后地去学习。
可是当他们学成后,发现所有人都成了学霸,之后的学弟学妹们,也都成了学霸。
这时候世间便没有了独领风骚的高考状元。
于是,学成秘籍的人为了自己能独领风骚,就烧毁了秘籍,让后来人止步学渣。
她便是这本秘籍,随时随地都可能被贪婪的人毁掉。
韩晨曦只是狡黠一笑:“师兄,转告水云谷各弟子,接下来,谁也不能去无相秘境。”
……
世人神往已久的无相秘境开放。
大量修士闻风而来,争先恐后地往秘境中挤。而秘境不过弹丸之地,很快便人满为患了。
但是更多的修士正源源不断地赶来。这么大的机遇,不入秘境修炼,便是吃亏,真正地“输在起跑线上”了。
而已经进去的人,谁也不愿意给他人腾位置。虽然秘境里的灵气取之不尽,但人的欲望却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不臻飞升境界,不会退出。
甚至有些没有仙缘灵根的人,也费尽心机往秘境中挤,妄图借机收获奇迹。
无相秘境中能够站人的地方,哪怕一根树枝,一块碎石,通通不放过。
还有人专门带来飞行的法器,索性在半空中修炼。
一年后,无相秘境坍塌了。
毫无预兆地,整个秘境像一张被人揉碎的纸,扭曲、翻转,最后轰然压顶。
大部分人都没能逃出。
出口太小,被一群人人乱哄哄地推搡,倒下几个,很快便堵住了。
无相秘境再一次化为炼狱。有人为了出去,竟然选择将挡在前方的师弟师妹烧成灰烬;也有人举剑砍断自己的手,只为了能通过拥挤不堪的出口。
然而这样残忍的景象也没能持续太久。
秘境一塌,所有人,所有事,都被裹挟在一起,共同消逝在时空裂痕中。
……
消息传到水云谷,所有抱怨宗主不许进入秘境命令的弟子们,都哑口无声。
寒香舍。日上三竿,金色香炉中的青烟像往常那般袅娜,白色纱帐被风撩起一角,又害羞地垂下。
帐中女子翻了个身,将头转到背光的一侧,继续香甜酣睡。
一白衣男子抱书而入,盯着纱帐中横卧的影子叹气:“曦儿,该起了。”
女子动了动,可是眼睛完全睁不开,只糯糯地“嗯”了半声。
男子愠怒:“醒了就快起!”
女子立刻熟练地被子蒙头:“没醒没醒……你看到的是躯壳,其实我的灵魂还在沉睡……”
男子放下书,假装漫不经心地威胁道:“明日任师叔该考你功课了。你才刚筑基五层,差太远了!”
任清霜可是下了死令:截止明日必须攻破筑基六层。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完不成,就没什么好果子吃。
女子这才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就是因为差太远,一天之内赶不上啊。反正横竖都是死,干脆做个懒死鬼,不吃亏,不后悔。”
自从韩晨曦住到了寒香舍,就完全脱离了严师的掌控,每天想尽办法偷奸耍滑、寻欢作乐、纸醉金迷……
不过说也奇怪,她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修为倒也进步神速。
大概是心境使然吧……
白祁月盯着懒洋洋的她,只得无奈道:“来吃点粥。”
韩晨曦从纱帐中探出脑袋。
原来他抱的书下面,还有一个小炖盅。揭开白瓷盖儿来,立刻就甜香满室,勾动味蕾。
她雀跃地翻下床,踩在鞋面上扑了过去。
瞧着她裹卷的鸡窝头,白祁月在一旁嫌弃地翻白眼:“什么时候修行也能这么积极?”
她捏住勺子猛吃了一口,开心地眯了眼:“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他摇摇头,想起一事又皱了眉:
“无相秘境塌了,你知道吗?”
韩晨曦正埋头猛吃,听到这话乐得拍手:
“好!这下开挂的都没了,哼哼哼,师父应该会适当放宽对我的要求。隔三差五就催我升级,我压力太大,都长白头发了!”
说完还挑起一小撮给白祁月,小声嘟囔着“你看你看”。
他嘴角微翘:“少装傻。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知道会这样?”
她吞下口里的粥,抬眸,眸光流转,飘向窗外流动的浮云:“能量守恒定律。世界上没有永动机,也不可能有永远取之不竭的灵气,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同样的代价。”
世人不知道无相秘境是怎么产生的,只看到里面有十倍以上的灵气,是奇迹,是宝地。
他们只知道童家享受了上万年的恩泽,却看不到整个童氏一族只有寥寥百人。
车能载斗,却不一定能载吨。
超过秘境的承受能力,总有一日会被反噬。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科学在任何世界都通用。还是那句老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然而不懂数理化的白祁月同学,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听不懂。”
看吧,连修仙界的学霸都不懂,真理果然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韩晨曦露出神秘而寂寞的微笑:“简单来说,这是人类破坏自然环境造成的严重后果。”
白祁月面色纹丝不动。他早就习惯了这说怪话的女人。
“说起来,今日怎么没见复读鸡前来报到?”
他冷哼:“除了吃、玩和睡,你还能记住什么?你的灵兽即将化形,昨夜开始便沉睡不醒。”
韩晨曦提出异议:“不要把我的高级趣味说得如此不堪。我和秋水师姐不是一个物种。哦,对了,你说谁要化形?”
“……”白祁月沉闷了一会儿,答道,“复读鸡。”
韩晨曦捏在手指间的勺子瞬间掉了,咕噜咕噜在地上转圈。
她满脸呆滞地望着白祁月:“为毛不制止它?”
他即刻弯腰捡起来,皱眉道:“化形为进阶之象,此乃益事,为何要制止。”
“算了吧,身为一只鸟都能这么妖孽,化形成功岂不生灵涂炭、为祸人间?”没了勺子,她只得抱起碗,将粥干了个底儿朝天。
刚刚想打个嗝儿,不料有一物撞破窗格而入,在地上打了个滚后站直,开始咋咋呼呼地嚎叫:“女人,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不是说了吗,我叫你的时候你必须出现!”
可怜她那口包在嘴里的粥,还没来得及吞下,就“噗”地喷出来,化为米粒和香雾。
麻蛋,这是个什么东西?
眼前这玩意裹着翎羽仙裳,体态高扬。身长若玉树,唇红若朱砂,眉目灵动像是含着千般伶俐。
脸是有那么点意思了,可惜那个爆炸卷丝方便面头,是认真的吗?
韩晨曦瞅着他额前垂下的几根火红色挑染,笑到猪叫。
不明就以的复读鸡飒爽地理了理挑染刘海,满身是戏地干笑道:“女人,不要觊觎我的美貌。”
乡村杀马特的路子,到底是哪位Tony老师的杰作?
韩晨曦笑得原地转圈,想随便抓个东西支撑一下直不起的老腰时,抓到了白祁月的手臂。
白祁月冷冷的目光落在复读鸡身上,与笑疯的她站在一起,简直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他抬手扶了一把韩晨曦,语气微沉:“原来它是个公的?”
韩晨曦脸笑得有点酸:“必须得是公的啊,母的那么骚气谁受得了。”
他不悦地凌眉,垂眼思考了一秒,抬头对复读鸡发令道:“你给我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