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爬起来,拍打拍打自己后边,晃悠悠回屋子里去了,躺下来就睡着了,她真的累,天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不起床,一气睡够,睡醒了就有饭吃,没有什么活儿等着她。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日子是她巴不得的。
宋旸谷慢慢走回去,来的时候匆匆,回的时候慢慢,躺下来的时候一阵疲乏上身,他闭着眼睛,耳朵边总是扶桑的话,一句一句地从眼前飘过,直到沉睡。
睡着的时候像是在一条小船上,杨柳垂岸,晓风满月!
鱼承恩卡着点,再不叫起上课就迟到了,可是又想教他多睡一会儿,院子里一派寂静,主子不起别人都不敢动,轻手轻脚的,他压低了声音,“早点先摆好,再去煮一碗面,里面卧俩荷包蛋去。”
睡起来光吃点心不行,最好吃一碗面,掏出来怀表看,现在这玩意时兴,人人都爱挂怀表,再等十分钟,便去叫起。
宋旸谷睡得神清气爽,他是吃饱才睡的,格外的好,“今儿早上吃馄饨!”
鱼承恩少有听他点菜的,赶紧去厨房催,“馅儿有没有,就猪肉笋子的最好!”
都有高汤呢,一会就好了,个个皮薄馅儿大,宋旸谷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一个味儿,他吃一口,香是香,料塞的满满的,现如今大太太为着定亲的事儿,也不大为难他了,厨房一应伺候的如常。
鱼承恩看他吃一个不吃了,“味儿不对?您吃什么馅儿的,我下次让他们备好,今天中午就能备齐!”
这点把握他有,从没有早上想吃中午吃不到嘴的东西,宋旸谷没法跟他说,“还有吗?”
“有,一气儿包了三十个呢。”
“扶桑回来了,你差人送给她去。”
鱼承恩愣了一下,剩下他想吃ʟᴇxɪ呢,但是一听扶桑回来也怪高兴,一脸感慨,“这就去,我亲自送过去,久不见了,可受苦了。”
自己装陶罐里,提溜着就去了。
扶桑吃过早了,真没想到宋旸谷真给送来了,她还能吃!
“瞧瞧,这院子里手艺真好,个个皮薄馅儿大,一口一个肉嘟嘟的丸子,笋丁鲜的不行!”扶桑吃的是真享受,她觉得回本了,昨晚那再好喝,也是个馄饨皮儿,它小本生意,没有那么多馅儿。
鱼承恩喜滋滋的,“要是爱吃啊,下次厨房有了我给你留着,你近来好不好?”
“我好,在哪儿都好呢。”
鱼承恩一听就是了,“我就知道您这脾性啊,利索痛快,跟我一样儿的,心实。”
一路闲话,到教室里面去,鱼承恩就不肯进去了,他也不爱在外面候着,都是洋文听不懂,自己满院子里玩儿去。
扶桑给小荣还留着呢,当着承恩的面不好意思匀,只能倒碗里,等她中午下课回去的时候都碎了,小荣倒热水进去,当片儿汤喝了。
感情好得很。
“上课怎么样?”
“我听不懂,不明白,我得找三少爷去,他放学那会儿还说给我补课的。”
小荣点点头,“那你吃完去,不着急,三少爷也得吃饭,你多吃一些。”
往外看一眼,荣师傅还没回来呢,他见太太去了,小荣吃完收拾好碗筷,就等着荣师傅了。
从抽屉里面拿出来一摞本儿,“知道你今儿上课,师傅托人去买的,说是洋文用的,还有一支钢笔。”
扶桑没用过,舍不得,也不大会用。
珍重放起来,“跟师傅说,我学去了,我好好儿地学。”
荣师傅对她,可真的是舍得。
宋旸谷第一次为人师,吃饭也看点呢,扶桑中午得回围房吃饭,吃完再来就晚了一点儿,宋旸谷便交代鱼承恩,“中午带她一份儿饭,省的来回跑。”
扶桑也愿意,这边吃得好,自己拿出本来,开始还好好的,鱼承恩看了一会儿,就在太阳下面晒着打盹儿。
屋子里面一会氛围就有点变了,宋旸谷不会教!
扶桑学不会!
他觉得讲一遍就是了,怎么能不会呢,你好好听着不就会了。
扶桑觉得就是再聪明的人,我也不能看你写一遍读一遍就会了,她死记硬背都不会啊!
宋旸谷按捺自己脾气,稳一稳,“你跟着我读一遍,听好了!”
“我听着呢,您慢点儿。”
俩人再来一遍,就有个发音,扶桑来回读不准,宋旸谷就急了,“这不就简单?”
扶桑舌头在里面打转一样的,“我觉得我读的跟您一样呢?”
“这怎么能一样,你仔细听——”
鱼承恩都听见了,蹑手蹑脚爬起来,贴在窗户跟上看,他也没听出什么不一样来,里面人眼看着都撂下来脸了,绷得紧紧的。
扶桑口干舌燥的,最后没办法,“您找个差不多的汉字给我吧,我照着读行不行?”
宋旸谷以前就上过英文课,他觉得简单不用找,找了音也不对,“你得这样发音,这个有技巧的,我得教你。”
他自己坑卡坑卡一顿讲,噼里啪啦一顿教。
扶桑的脑子,就一下炸开了,眼花缭乱的,她觉得自己不会!
好容易结束了,俩人上课去了,路上都跟哑巴一样的。
鱼承恩没忍住,“爷,这人没学过的东西啊,老师傅都是先教徒弟看,慢慢儿的一下一下会的,我看您教的就不错,我的爷,只是好歹给人消化的功夫,琢磨两天是不是?”
一口你得撑死人家。
宋旸谷板着脸,觉得自己教的太快了?
他自己是反思不出来什么东西的,觉得还可以,就是练少了,得下苦功夫,给扶桑留作业了,“你晚上别闲着,写五十遍,明儿中午拿来我看,不能偷懒。”
扶桑咬着牙想答应,可是她觉得自己写不完,“我手生,怕是——”写不完!
打量着宋旸谷一丝不苟的眼神,她终究没说出口,写去吧。
就是熬死也得写。
她偏偏还就是不服输的那种人。
读音不大会,她自己先回去,标注差不多的汉字儿了,自己来回背的滚瓜烂熟了。
然后就开始琢磨这个像蛇,那个像牛的,反正自己能想到一个绝妙的有特征的东西。
等开始抄写的时候,都夜里十二点了。
荣师傅真怕她熬坏了身体,起夜的时候出来,到她窗户根下,“扶桑,你夜里早点睡去,要看书明儿再看。”
“唉,师傅您睡去,我一会就睡。”
荣师傅稍稍一站,知道她这孩子用功,拿了自己屋子里面的灯来,他是三根灯芯儿,放门口,“你用我的灯,别害了眼睛,往后都用三根灯芯儿,油钱还是有的,别那么省着。”
扶桑就咕咚咕咚跑到门口,换了灯,写到几点不知道,反正五十遍写出来了,她倒头就睡,脑袋都是木的了。
连着七八天,宋旸谷就是这样天天布置作业的,他还觉得慢呢,这样赶不上进度,想着马上月考了,“你得考个好成绩才行。”
想了想,这小子俗气,“还有五斤大米两斤猪肉呢,你得用功!”
扶桑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功都给三少爷一个人用完了,下手是真黑啊。
但是她确实财迷,看着那五斤大米两斤猪肉眼馋,她也不知道自己学的如何。
倒是荣师傅又去找太太几次,翁荔英也是真的绝情了,她就是不撒口,一心一意想着教荣师傅荣养起来的,“这府里啊,眼下也没什么大事儿,您辛苦这些年,也该歇歇了,自从您病这一回,我就想着教您少费心思。”
“你下面的徒弟们,个个都是好样的,不说最小的那个现在学洋文呢,就是其余几个您给教好了,到时候府里也照旧用。”
荣师傅沉默良久,拱手起身,“我明白您的意思,太太的意思我从来都是照做不误的,您体贴我年纪大了,我也感恩您的心思,择日不如撞日,不好再在府里吃用了,今儿下午我便带着徒弟们搬出去了,只是扶桑怕是要在府里借读,借读费多少,我自跟大老爷明白回话。”
要走,大太太觉得他气性太大,何必闹的这么难看,“您别生气,犯不着赌气,您的忠心我知道,您的本事我也知道,只是府里的情况,您看看,三少爷要定亲,大少爷二少爷也到了娶妻的时候了,二师傅他们归根年轻。”
等着人走了,旁边老妈妈觉得这是得罪人了,“这样是不是不大好,要我说,等着商量商量也行,何必赶着他病着的时候办这事儿,二师傅也太急了一些。”
不怪太太,主子永远是没有错儿的,错的都是下面的人,二师傅吃相难看了些。
大太太换下来夹袄,现如今热起来了,晌午得换衣服才行,“换人了也好,大师傅这人啊,用着是顺手,只是还没有二师傅更顺手。”
大师傅只管账目听吩咐,二师傅就不一样了,他能想着法子赚钱,比如府里闲置的钱,他能去做高利贷,能想着钱生钱。
归根到底大师傅被挤兑走,还是钱的事儿闹的,二师傅能绞尽脑汁地为大太太弄钱。
日日顺这样的铺子,二师傅能派下面的徒弟去,教它新开三家店,叫日日昌,这就是把原本宋家的产业,那家油盐店变成了自己个儿的。
看谁再说她挂着羊头卖狗肉,说她侵占的是宋家的产业,这是她自己个的产业!
二师傅能办的事儿,大师傅不愿意去办!
荣师傅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确实是不愿意做,原本就是来宋府养老的,未成想到这太太是心大的,宋家那么多的产业,她好好经营的话,又何止这么一点铺子呢。
小荣给他捏脚,老人家会浮肿,“山东宋家多少祖产,外人看着大老爷风光,官做的大,是孙大人身边的红人,咱们做账房的最知道里面的事情。”
“这府里的开支,都是二老爷那边周转过来的,大太太只看得见那些京畿地区的铺子,一个劲的把那些钱装自己腰包里面去,却不知道这些大老爷根本不看在眼里。”
“他宋氏一族的产业,从来都不在大老爷这里,宋氏一门的总账,在二老爷那里呢,这边京城宋府,不过就是二老爷账目上的一笔支出罢了。”
小荣从不插嘴这些,他就是听听算事儿的,“我都吩咐下去了,愿意走的跟着咱们走,到时候砸不了饭碗,不愿意的就认二师傅作师傅去,也成全一场。”
“只是扶桑那时候是签了合同的,她要学洋文必定是以后要在府里做事儿的。”
荣师傅早就考虑好了,“无碍,不能耽误了她,你师弟啊,是靠本事吃饭的人,她就好好学着,到时候就留着在府里做事儿,自然有个好前程。”
扶桑要跟他走,他还不愿意呢。
等着下午,雇车就走了,二师傅几个人来送,ʟᴇxɪ到底是场面热着呢。
他对大师傅也是愧疚也是敬重,但是更多的是取而代之的野心,“不是我这人狗食儿不讲究,大师傅,咱们各自奔前程,我佩服您,几时来府里,说一声儿,我必定热茶相陪。”
“您这几个徒弟,到我下面来了,跟着我也必定不会亏待,都是您一心一意教导出来的人儿,您只管放心,先前是我不对。”
跟着大师傅走的,最后只有小荣一个,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得奔饭吃是不是,荣师傅眼看着出府去了,往后也没个着落,在府里他们眼看出徒了,直接就能分派到各铺子里面去了,谁也不愿意走。
小荣也不生气,一人一颗糖,“有事儿再找,黄桃斜街,好好儿跟着师傅干,哪天去铺子里瞧见你们了,我也高兴。”
几个小孩儿要哭不敢哭,现在看的是二师傅的脸色了,荣师傅不多待着,“这就走了,好好儿的。”
摸摸这个徒弟的头,又擦擦那个徒弟的脸,虽说是跟了二师傅,可是谁的孩子谁自己疼,过去了也是后娘养的一样,差一点事儿都不成。
以后,且苦着呢。
上了马车,扶桑挎着包袱,从头到尾没跟二师傅说一句话,等人走了,二师傅笑了笑,“扶桑这小子,挺横!”
有点气性的,跟小荣不一样,小荣是个老妈妈脾气,面团一样的。
扶桑一把帘子放下来,从筐子里拎两斤猪肉出来,“我考试得的,没第一名,三少爷学的最好,五斤米他得了,不过他每次都不要,这回给了我,咱们正好吃搬家饭。”
荣师傅一下就笑了,他能离开,只是有点舍不得,到了人老了不中用的年纪了,难免失落,扶桑知道他心思,“您啊,往后就只管享福吧,我学一两年啊就能挣大钱了,到时候我养着您跟师兄,您也去弄俩黄鹂鸟儿,天天溜达去。”
“再满城里面溜达溜达,教小荣给您拎包儿瞧热闹,有我跟小荣在啊,保管您比那有亲儿子的还舒坦。这府里啊,往后我就自己来上学了。”
荣师傅看她一眼,心想指望你挣钱,能挣几个钱,不够茶馆儿里面喝香片儿的。
“家里自然有钱,这些年我也攒下来不少好东西,银钱你们别犯愁,只是你家里,得去说一声儿,还得按照学徒的规矩来,你眼看出师了。一个月例休两天,刮面洗头看看家里人团圆才是。”
扶桑痛快答应着,她什么也不差,就差工钱。
拎着那么大一块猪肉,她觉得自己学的不是洋文,是赚钱的门路。
小荣把她米攒起来了,“下个月你再考试,到时候凑十斤,拿家里去,教你家里爸爸也看看,儿子出息了。”
扶桑累的黑眼圈占了半边脸,不是给老师熬的,是给宋旸谷折腾的,天天夜里写不完的作业。
动不动还给他挤兑,写的不好那能上棍子直接抽,扶桑现在手掌心还是火辣辣的,她进院子就把手插水缸里面去了,里面养着小金鱼儿,肥嘟嘟的。
小荣拉她手看,“这也太狠了些。”
这手就没有好看的时候,天暖了好容易没冻疮了,也不青一块紫一块儿的,偏偏给棍子打成这样。
扶桑也气的不行,可是求着人家补课,“这样学得快,确实不会记错了,严师出高徒,我谢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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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太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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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日头, 又快到了毒月,她趴在水缸旁边儿看了好一会儿鱼,里面一捧莲叶团团, 荣师傅也彻底松气儿了。
喊着孩子们都进来, 早些年身边徒弟子孙众多, 现如今也不过两个徒弟在身边伺候了。
这院儿在城东,小小巧巧的一座, 寻常模样,扶桑立在小荣后边儿,俩人都垂手立在跟前。
荣师傅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都是好孩子, “我原本想着闭眼再给你们的,只是世事无常,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一些东西藏着掖着,怕是要带进棺材里面去了, 不如尽早交待了。”
“这次去山西, 也不全然是为了公事儿,祖上早年留财,还有一处金窟。”他缓缓拿出来个金锭子, 放在桌子上,这比一般的都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