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经商走沙俄, 沙匪凶悍,避开了莎匪进了国界内还有土匪, 一路惊险万千, 押韵的镖师也死了一批又一批, 总归是无法。
最后逼得人就地铸造,把所得的金银制作千斤,融成一个,宁愿耗费人力运输,也不肯教别人拿走一分一毫。
因此他们有自己的铸造工艺,这些金锭子一个就有二十两之巨,小荣跟扶桑两个人你挤兑我,我挤兑你的,都觉得发达了。
“既如此,您又何必入宫去了。”小荣觉得不如拿来打点,不至于入宫。
他还不知道有些事儿,钱是办不了的,多少都填补不够。
荣师傅记得那是清平十八年,朝廷两次禁烟,“江苏总督主战英法,没想到沙俄趁机侵占□□土地,英法俄三家野心昭然,南下驻兵乌苏里,又在西北伊犁重新划界,朝廷便由江苏总督陈兵一战。”
扶桑知道,那一仗打的很勇,但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从清平六年起,就没有打过一场教人痛快的仗了。
“朝廷力量薄弱,运往西北的军粮向来由山西商人操办,跋涉万里瀚海黄沙,我父亲便筹资买粮,亲自押运粮草。只是没想到,路上遇到悍匪,五十万担军粮沙俄劫持,延误军机,罪当刮!”
“他无颜对朝廷,也无颜对家乡,便在羁押去京的路上去了,我母亲听到消息,也投寰自去了。原先金窟银窟里面存银数以万计,是我荣家世代累计。我父亲为支持国战,开库垫资买粮,没想到五十万担军粮竟然资敌。”
后沙俄侵占我百万国土,朝廷战败求和,后史定义为丧权辱国开端。自此后,列强闻血而来,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签订,北失外蒙古,南割港城。
这都是上世纪的事情了,说老久远,荣师傅近五十年未曾回去,只找到了剩下的这一处金窟,大概也是留的最后一手了。
晋人经商不易,从来是小心谨慎而吃苦耐劳,信誉卓越,荣师傅早就看淡金银,这一处原本用不上了,他从出晋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想再去。
可是之前山西一行,他去找又挖出来了,从中只取一锭,其余全部就地在元盛德融了,换成银票,已经有心思要做寓公了,之前无牵无挂,现如今有挂着的人了。
桌子上这一锭上面有名有号儿,得传下去,他只肯给扶桑,“你收起来,不枉费我教你一场,好给后辈儿知晓,我祁县荣家祖上荣光。”
剩余银票,他全锁起来,满满当当的压在盒子里面,“分放两份儿,等我百年以后,你俩一人一份儿,其余的所有东西你俩商量着一样平分,只东厢房里面两口大箱子,是我多年私存珍玩,留给扶桑吧,得传下去。”
“你们一个伺候我多年,也是我一手养大的,比别人家亲儿子还要孝顺。一个我就充大,姑且当我的儿子吧,在我入棺后给我捧棍儿摔盆,逢年过节压坟头纸。你们可有意见?”
其实归根到底,偏着扶桑了。
小荣这个师兄当的是真好,看着扶桑,“你小我几岁,先前说过,以后也要给我养老送终的,到时候我自然跟着你过日子,我那一份儿也给你,就是不知道说话算数不算?”
人都惦记一辈子的大事儿,就是身后事儿。
被俩人郑重托付,扶桑满口答应,她这时候也没想起来男女区别来,她就是个女的,凭什么不能扛着孝幡,不能去压坟头纸?
她照旧传宗接代,男人干的时候,没有一点难为到她,她觉得自己都行,“算,怎么不算,保管你们都体体面面的走,别人坟头上一寸纸,我绝不让你们少一张,得两寸!”
“师傅您先给我收着,我跟小荣知道在哪儿就行,这么大的金锭子放我屋子里,我怕是睡不好老惦记别给贼偷了去。”
现如今梁上君子可多,都是有名有号儿的,大到朝廷通缉的,小到偷鸡摸狗顺衣服的,社会治安也不是那么清明。
不过,自此,家里日子好过了不少,比在府里的时候要好不少,扶桑最大的好处,就是荣师傅买了一辆马车。
是的,马车,不是骡车。
家里还请一个车夫,每日里早晚接她上下学,也像是个殷实人家的少爷模样了。
她早起不必自己溜达着去府里了,中午托着宋旸谷的福气,能对付一口吃的。
就为了这一顿午饭,就是他说再难听的话,摆再难看的脸色,扶桑第二天也能当没事儿一样,去吃顿饭,补补课。
今儿中午鱼承恩拉着她,到厨房去吃,“您可别招惹,里面翁ʟᴇxɪ格格早就来了,说是等着三爷回来一起吃饭呢,我心里啊,不安稳。”
突突地跳!
扶桑端着碗先给自己盛米饭,得满满一大碗才够,看旁边还有菜,装盘剩下的,打算浇在上面拌拌就是了,她现在有钱了,吃什么都香。
这菜可真好,她拿着盘子倒的干净,鱼承恩扭头看她一眼,“您都吃了吧,我今儿没胃口。”
他少见的哀愁,扶桑噗地笑了,真可乐,这人平时都抢饭吃的,“别介,人里面说不定吃正开心的,你还吃不下的。”
正说着,里面怒气冲冲一声,“鱼承恩!”
鱼承恩小跑进去,扶桑看见了,今儿心情真的好,有钱了她觉得自己素质提高了不少,一会儿三少爷要是逮着她骂,她都不带变脸的,富裕的日子让她宽容!
要是不够,她还能伸出来手心,再给他打几棍子,不然这日子过的太有福气了。
屋子里宋旸谷气的脸色铁青,他不是摔打东西的人,这会儿手就痒的不行,翁格格还是来的样子,面色肃穆,“我说的你认真考虑,您这样的人儿,实在是说不来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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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对美女免疫
宋旸谷指着门, “送客!”
下一秒就能暴走,翁格格是最不怕火上浇油的,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看看, 您总是这样, 我们学问见识并不相配。您也不是我喜欢的人,我自然有喜欢的人, 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兴趣,我们想法也很一致。”
“先前我就跟你讲过,跟家里一起反抗一下, 结果没想到还是订婚了,那我只有躲出去了, 婚约在我这里是不作数的,我跟喜欢的人这次一起走,来只是跟您讲一声, 抱歉。”
鱼承恩气的,他给气的啊, 天灵感都冒烟了, 他就知道这人来者不善,原本就不联系的人,突然跑院子里来说是一起吃午餐。
别说是宋旸谷了, 他都听不下去,气到结巴。
门一下推开, 阳光肆意,鱼承恩站在门内, 拉着一张鱼脸, “您走吧!”
翁格格没得到自己想要的话, 她立在那里,扶桑端着碗站在游廊下大口吃饭,耳朵竖起来听着,也替宋旸谷觉得难堪。
不愿意就不愿意,虽然是封建婚姻不是自由恋爱,可是新规矩按照新规矩来,老规矩就得有老规矩的样子,俩人硬摁着定亲了,过后再退婚就是了。
体面点儿说各自婚嫁多好,非得上门来打脸,明明白白告诉人家我有意中人,不是你,你跟我不配!
挺任性的,翁格格出身好,学问也高,在哪儿都是备受瞩目的人,这会儿已经极其没有耐心了,她认为宋旸谷不说话是不答应,“您得给我一句准话儿,我们去美国后会在那边结婚,我们很相爱,不想耽误你了,你不要再抱有期望。”
“或者严肃一点讲,当我死了,这个事情我并不介意。至于我姑姑那边,不用担心,她是什么都不大知道的内宅妇人,您的家庭应该也会娶一个这样的人。”
宋旸谷铁青着脸,他从没受过这样的气,浑身冷冰冰的背对着翁格格,他打定主意不会开口说一句话的,说什么?
说一个字他都觉得背!
鱼承恩请人请不出去,翁格格一身洋装,小卷发,拿着一只鲜艳红色的坤包,摩登又漂亮,时尚又精致,看的扶桑不大想眨眼,这是新时代的女性,跟所有的女人都不大一样,敢爱敢恨,比任何人都浪漫而勇敢。
她觉得翁格格做事儿挺猛的,看她就有点星星眼,“格格,您来,我们东家不会为难你的,就如你所说的,婚事儿就从你俩这里作罢。”
扶桑站在门槛外,筷子压在碗上端着,笑模样的看着翁格格,想引着她走的,别在里面待着了,翁格格看她一眼,“您是?”
“我爸爸是佐领下面的甲兵,求了您府里的太太到宋家来当差的,您不大了解我们东家,对他也是有许多误会。我不是劝你回心转意的,只是教您知道,三少爷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他这人啊,优秀,虽然没有跟您一样出国读书,可是老祖宗的东西未必不好,仁义礼智信未必不教人进步,我们都是读过私塾的人,跟您这样的进步人士没法比,但是对社会对国家我们没有一点坏心眼,勤奋能干、务实沉稳、学以致用这些都是我们三少爷的本事。”
所以啊,您别那么小瞧人。
这话没说出口,宋旸谷在屋子里都听见了,扶桑不愿意他给人贬低成这样,她觉得男婚女嫁的事儿,本来就是世界上第一个难题,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干不好,“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考虑,您一走了之了痛快,只是家里事情还是要处理好,到底是两家人的事儿,一些话儿,您跟三姑奶奶就是我们府里的太太留个话儿,她是我们三少爷的伯母,日后他们是要朝夕相处的人。”
翁格格听着宋旸谷能答应,已经满意许多,也觉得自己未免太咄咄逼人,对着屋子里说话,语气已经缓和,“刚有冒犯的地方,请您包涵,我国外长大的规矩跟你们也不大一样,我们国人总是很隐忍婉转,我直来直去恐怕惹得您不高兴了,您别往心里去。”
“至于其中的顾虑也合理,三姑奶奶那边儿,我自己去跟她说,她总不能绑着我结婚了,了不起跟家里断绝关系,谢谢您成全了。”
痛快!
扶桑给她悄摸摸比个大拇指,小声送着她外面走,“翁格格,我佩服您,您做的事儿,多少女人不敢做。只是啊,您去国外了,好好照顾自个儿,国外人精明阴险的也多。”
这样的姑娘,性格大开大合,太明媚有棱角了,其实也不大符合扶桑的处事原则,她这人圆滑而低调,比宋旸谷更像是一个传统的男人。
有棱角的姑娘,教人羡慕,可是容易吃亏,撞到南墙的时候比别人都疼,这是扶桑打小就遵循的道理。
翁格格从包里掏出来一小瓶香水,“我跟你投机,我这次从日本回来的匆忙,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这是法兰西的香水,不要嫌弃,往后您多开导开导他,别为了我们的事儿费工夫了。”
扶桑不要,她个男孩子也不能用香水,再说了,拿了宋旸谷能打死她。
“您收着,这样的金贵东西,我们也用不上,您——”
没等说完就给人塞手里了,翁格格确实直来直往,她不大懂扶桑的婉拒,拎着包就走了。
扶桑看着那个拇指大的琉璃小瓶儿,不敢收着,去塞给鱼承恩,鱼承恩也不敢拿,“你自己去说。”
扶桑也不去,“您要不给扔了?”
鱼承恩杀鸡抹脖子的不干,宋旸谷里面喊人,“你鬼鬼祟祟在外面干什么?”
扶桑头皮一炸,进去把那个小瓶放桌子上,“这国外东西也不都是好的,这香水咱们也有,咱们还有螺子黛是不是,比外国人好用多了,依我看啊,留洋跟不留洋的都不耽误过日子。”
给人呲哒一顿,不留洋没见识,翁格格算是结结实实贴在宋旸谷脑门上去了。
扶桑原以为他等人走了得折腾他自己个一番,最起码气的骂人,谁想到宋旸谷只是笑了笑,他自己走到饭桌前,六面桌上面满满当当菜,“还不快吃,都冷了。”
扶桑饭吃了一半儿,也一下笑了笑,把那剩下的半碗饭端进来,喊鱼承恩也来吃,“这一大桌子菜,便宜我们两个了。”
鱼承恩不坐,他府里长大的,在山东老家的规矩比这个还严呢,怎么也不肯坐,给扶桑换碗,“您别吃这剩菜了,都凉了,我给您换一碗热的,刚才多亏你。”
他殷勤去换碗筷,又给宋旸谷热汤,扶桑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她规矩要差一点儿,也是咽下去才开口,“您刚才故意不吭气儿的吧,其实就一句话的事儿安她的心,结果您就是不吭气儿。”
这人使坏呢,宋旸谷眉目舒展,他也不是个泥人性格,又不想对着喷唾沫吵架卖嘴,他就不吭声,急死翁格格,“人都欺负到门上来了,我还能跟你一样,梗着脖子给人打?什么事儿都是她自作主张,那她就多操心受累吧。”
他顶讨厌的事儿就是别人自以为是,他没留洋,没见识,可是他觉得自己也不差什么,没那么多的不平衡,也不是别人能拿来说嘴的。
这样的人格自信还是非常强大的,又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我乡巴佬难道我就是乡巴佬了?
宋旸谷看扶桑今天顺眼的很,没想到她给自己说话撑场面,觉得她也不是那么没有眼力劲儿了,“你今天中午干的好,给你主子撑事儿了,那香水啊,什么好东西,回头我给你一盒子,咱们家里就ʟᴇxɪ有香水行,汉口那边的店里什么东西都有。”
宋二爷供应儿子们,都是一船一船的往府里进东西的,哪些是给大儿子的,哪些是二儿子的,清清楚楚的单子。
颇有老子在外面跑破船,一心一意给儿子攒家底的意思在,宋旸谷总是好东西不少。
扶桑这人最会打蛇上杆儿,头铁的时候是真铁,嘴甜的时候真的嘴甜,“嗨,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东家可着您这样的满京畿找,也找不出几个比您好的,看您——”
长的多好——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样貌,从没有觉得这个人的形象,如此清晰过,他不是那么强壮却身板挺拔,总带着一股向上的气势,眼睛微微下垂,看人不看人的时候都深重。
她不好再深想深看,便盯着宋旸谷跟前那碗贡菜火腿,宋旸谷就很上劲儿的给她端过去,眉目含笑,像是两个倒挂的月牙儿,“你继续说——”
扶桑的舌头转个弯,有些不好意思,只垂着脸,“您挺好的。”
宋旸谷拿着她当小兄弟看,罕见的夸她一句,“你也好,最起码长的好。”
他不知道夸的是个女孩子,扶桑也罕见的想起来自己是个女孩子,眼睛抬起来的时候,里面包着一团彩色的烟花,“我也觉得我长的不差,我挺白。”
宋旸谷认真打量她,是白,白的在人群里面发光,她如今下座背对门口,阳光扑背有些热,一层绯红,英气的五官也染上一点光柔,一层细细的绒毛在脸上,他突然觉得两个人是有点不一样的。
像是个女的——漂亮的像是个女的。
他想。
只是心里想,未曾说出口,怕扶桑骂他,但是他觉得扶桑长的好看,比翁格格好看许多,顺眼。
从今天开始,他顶讨厌女的,一个府里的太太闹的他不得安宁,一个翁格格也是讨人嫌弃。
这两位都是漂亮而明艳极了的人,也让宋旸谷过早地知道,漂亮不漂亮跟人品没有一点关系,他对漂亮这个词儿从今以后特别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