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挺大的,现在对着二太太就一点不想伺候了,大家平起平坐,我也是正儿八经进门的,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什么年头了,还要拿着老家的那一套压人,“我出来是给您面子,您知道吗?”
二太太气吗?
气的不行,什么玩意儿这是。
人前人后的,这样的脸惯来就是当妾的,不然要脸皮的也不可能去给人当妾的,这个身份天然的就得是个双面人,“我的面子你给的?”
“我嫁人前是我娘家养大的,嫁人后有丈夫有儿子,我是宋家的太太,你是上海滩的红鲤,风大不要闪了舌头。”
开玩笑吗?
姑太太一看这样,她就得站出来打和,拉着姨太太的手,“来坐着,要我说啊,家里事情多,都忙都累,难免火气大,都消消气儿,多事之秋,这个节骨眼儿上呢,不要闹起来给人家看到了,往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如今更是要和和气气的,不然要里面的人听见了,多难心啊。”
她劝着劝着,心里也是结结实实的,她往日的时候想着高门大户好,不用过苦日子了,先前的时候家里没钱,过穷日子捉襟见肘的,一辈子没有有钱过,就想人那噶扶桑享福。
可是谁知道呢,这有钱人本事也大,本事大的人遇见的困难呢,比一般人也相应的大,人家多大能力端着多大的碗,碗筷现在砸地上了,扶桑去收摊子的时候也得更费心更累。
哪家的孩子,凌晨四五点钟就打电话呢,跟自己说今天要怎么做,做什么,如果到医院了怎么做,对姨太太的态度什么样儿的,去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操心多说啊。
她怪心疼的,看姨太太也是很不顺眼,这要是真死了,这一位怕是不甘心,不得闹个天翻地覆的啊。
在外面等很久,里面的情况,很复杂,情况就很严峻,二老爷到底还是思虑过的,“我们也不是没有人,日本人是狼狗,他们如今军商合一,往日就多有摩擦的,只能硬抗罢了,打商战,不用我教你们的。”
他伸出来三个手指头,只有一只手是能用的了,“我有三个儿子,老三如今已去,老大特立独行,如今唯有老二性情能容,我会亲自给老二打电话,让他来这边做东,以后,还要靠你们多帮衬他才是,你们同出一族,当视他为东主。”
论商场死厮杀,唯有老二宋映谷。
老大不用指望了,他心不在此,也不能从南边回来,家里情况回来了也帮不上忙,宋旸谷要是还活着的话,他也不一定能马上接手,这是二老爷先前就考虑过的事情了,这里是个鳄鱼池,稍有不慎就会被其他的鳄鱼吞了。
如今他是个年迈的老鳄鱼了,小鳄鱼进池子里面,怕是也护不住了,原本为旸谷考虑,才没有让老二直接接手家业,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能撑着多少年,就撑下去,多为旸谷攒点家业的。
如果一开始就让老二接管,那吃亏的是旸谷,至于老大,他没有想过给他多少家产的,从他南下的时候,就相当于自动放弃了家族继承权了。
对老大,用心也很多,三兄弟从小一视同仁,可是家族的事物,老大不粘手。
几个本家沉默了一下,自然应好,这意思很明确,原先是三爷,如今三爷没有了,老二的话,虽然是抱养的,但是上族谱都应为亲生,如今上位,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总归不如宋旸谷名正言顺叫人服气罢了。
最直接的一个矛盾就是,要不要从本家找一个有血缘的子侄来继承,而不是让宋映谷一个没有血缘的来插手呢?
本家的意思,当然不是宋映谷了。
但是二老爷来看的话,他肯定会选宋映谷,本家的孩子再好,不是他养大的,没感情的。
现如今虎牙还在,发号施令下面的猴儿们,还能压得住罢了。
他很累,说一会话就很累,点滴一直在打,一直在换药水。
最后的时候,喊姑太太进去,姑太太进去寒暄,很想跟他说一说的,但是怕最后的结果还不太好,这个人的身体大喜大悲可能承受不住,“亲家,您放宽心。”
二老爷嘴唇抖好几次,才说的出口,“你们家养了一个好孩子,嫁到我们家,北平那边的报道,他们上午给我带来了,我看完觉得很欣慰,大家也都很欣慰,真是个好孩子。”
如果早点结婚,如果有后的话,那么他爬着起来,也要把家业留给扶桑的。
怎么也要把儿媳扶持起来的,可是没有。
最后二太太临走的时候,坐在一边儿老夫妻俩才彼此对着哭出来,老泪纵横,二老爷才第一次提起宋旸谷来,“不肖子孙——撇下我们老俩口。”
二太太哭的不能自已,还怕人听见,死死地用帕子堵着嘴,张大口抽噎,听着二老爷继续说,“我会打电话安排老二来这边的,他向来温顺孝顺,也不能要他来当个傀儡皇帝,家业便就此分吧。”
“扶桑那边,家里所有的现钱房产物业,都留给她吧,这些年跟外国人打交道很多,尤其是英国人,在英国很多物业房产,巴拿马那边我跟朋友也在炒地,这些地价都在涨,打理起来也很简单,她会外文可以处理。还有在国内的不动产房产,天津,汉口……”他淡淡地说着,一辈子勤俭,攒着的都是给儿子的。
儿子如今不在了,给儿媳吧,“她要不是个好孩子,我不能给她这样多,只是我可怜我的儿子啊,一想起来我的儿子,我就ʟᴇxɪ不忍心,我总是想哭啊,我夜里伤心的恨不得去死,我如今也不能再做什么了,便给他的遗孀,多一点钱。”
就冲着她能留在北平,能在那里坐镇,能跟日本人对打,他也愿意给,他的儿子,是给日本人谋害的啊,他恨日本人,恨不得把家业全捐出去了给日本人对着杀,杀个精光。
可是他还有一大帮子人靠着他,他还有家族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东西在肩头上,他不能拉着这些人去喝西北风,去给日本人拼刺刀。
他是骄傲的,宋旸谷给他很多骄傲,这样好的一个儿子。
“他娶老婆了高兴,比之前许多年都高兴很多,我记得结婚之前,他特地给我打一通电话,我很纳闷,结果他托我从南非给他买钻石……”
儿子没有了,那就只能疼儿媳妇了,移情罢了,就好像儿子还活着一样,好像儿子也一直跟儿媳关系很好,他们疼儿媳妇就像是疼儿子一样,感情总要有宣泄的地方,爱屋及乌罢了。
靠着这一点点滋味儿砸摸着,还能活几天,二太太再也忍不住,扑在他耳边,挣扎犹豫很久,压低声音死死的,几乎听不见,这里面她不清楚什么人,这外面也不清楚什么人,她像是承受不住嚎哭。
“听着,听好了,你不要动,扶桑不让说的,旸谷可能还活着。”她马上起来,擦擦眼泪,深深地看着二老爷,“您好好儿的,好好儿的。”
二老爷等人走了,视线看到门外,姨太太又进来。
他重重地闭上眼睛,心跳都无法加快,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吗?
喉咙来回滚动,像是油锅里面的蚂蚁,不敢说,不敢问,不敢表现出来一点。
但是现在想不到扶桑了,他想到的全是儿子。
如果他从北平逃走,从哪里走的?
会怎么走?
走到哪里去呢?
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儿子没吃过苦的,肚子都没有饿过的,他在外面流亡,吃多少苦啊。
现在就一个劲的想,想的很有精神,姨太太以为他累了,之前的话,她想试探一下本家的人都说什么,“拉着讲那么长时间,什么重要的事情啊,我跟大姐在外面聊天,也没有听你们说什么,非得来医院讲才行。”
漫不经心地讲着,二老爷眼睛还是闭着,像是累了,“哦,生意上的事情,看我病着,无非想分羹罢了,你有空谢谢洪先生,要请他多照顾才是,等我好了,一定亲自去感谢他。”
姨太太满口答应,这是用到她了,用到洪先生了,那就是好事,就怕所有事情,她这边都不清楚不了解。
二老爷看她出去,才睁开眼,眼神绝对不是之前的样子,他现在对姨太太的态度,马上就变了。
先前因为她在身边照顾,那就是自己人,但是宋旸谷还在的话,他就没有什么自己人了,谨慎多疑且狡诈就是他的天赋,他防着呢,防着姨太太,她是洪先生的人。
对谁都要防着一手。
但是对扶桑,他是真的掏心掏肺了,跟二太太现在两个人,就在下面操作,二太太现在一天三个电话往北平那边打,打也没有重要的事情,就问问,吃了没,喝了没,有时候扶桑不在,就跟佣人说几句。
但是就得打,物资什么带的,一批一批地往那边运输,北平的交通已经管控了,物资很紧缺,她自己就找车,一车一车地过去,天天发。
有钱,烧的。
二老爷呢,他就频繁地约见手底下的人,他把先前的那些物业那些资产,都要给扶桑。
旸谷还活着,那么给儿媳妇跟给儿子是一样的,得多给儿子留钱搞钱是不是?
这个事情,他在筹备。
就等宋映谷来了,这些事情,他只放心宋映谷来做。
偏心眼挺厉害的,小时候看不出来,长大了看的格外地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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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大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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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映谷跟二老爷最大的一点不一样呢, 从这次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人家带未婚妻来的, 并且来了就跟二老爷汇报一件事情, “原本是打算在山东结婚的, 但是现在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我们打算在上海办婚礼。”
二老爷颔首, 伍德刚好进来,他在国外呢有认识的人,把介绍信拿来, “都联系好了,去那边疗养的话, 比这边条件要好很多,能接受阶段性的治疗。”
很多国内的人,都喜欢去国外疗养的, 去德国跟北边的都很多,日本前些年也多, 后来呢, 打仗嘛,大家也都不去了,一些治疗手段跟技术是先进很多的。
二老爷就打量着伍德, 这个人是扶桑的朋友,据说两个人认识很多年了, 他也很礼遇看重,他的情况如果想恢复很好的话, 就不能在上海了。
上海的事情呢, 太多了, 扶桑就是这么劝着他的,“爸爸,你去国外比较熬,对你自己比较好,对我们也比较好,不然不能安心养病的,治疗周期最短三个月,也许三个月以后,情况跟现在就不一样了。”
讲的很平淡,在这边没有太大意义,不如养好身体。
二老爷不甘心,他还是想等一等消息的,但是电话里面不能说,最后还是听扶桑的,“我去。”
“嗯,让姨太太陪您一起去。”扶桑这样讲,她没有提二太太,二太太就在旁边电话听着,但是一个字都不讲。
二老爷这边还不是很稳定,他即便是要上飞机的话,也要再等几天,不然身体还是支撑不住的,现在他还是在吸氧的,医生建议打氧的。
老大也来了,来探望一下,他拉着老大的手,很久,很想拜托他去,去找找旸谷,可是没法说,他们现在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因为跟他接触,老大直接就暴露出来了,大家发现不对劲。
老大这些年做的事情,非常的对侵略者不友好,他是数次被通缉过的人,人是夜里来的,外面洪先生的人第一时间就跟洪先生打电话了。
“洪先生,宋家大爷来医院了。”
洪先生在屋子里面考虑很久,讲真的,这些日子,因为宋老爷倒下来了,给他递消息的人很多很多,他夜里的朋友们,比平时要多两倍,很多人游走,很多人劝,就跟两个要离婚的人一样。
其中一方不太行了,眼看着要死了,总有人出来说我娶你,我给你高价的彩礼,然后我给你描绘一个蓝图以后我们过更好的日子,也有为了你着想的,说是不如推宋老爷一把。
没有死在海岸上的人,都是有一番狠心的,这些事情没有很大的道德底线,火拼抢码头的事情,他年轻的时候没少干,手上也是沾满血的。
他是从小在黄浦江里面游泳的弄潮儿。
现在呢,有两个选择,日本人的诱惑很大,“如今上海滩我们三个说了算,如果我先开头跟日本人合作,那是千古罪人,这个骂名我们背不起的。”
洪先生呢,辈分高,但是他不一定是最有影响力跟话语权的,日本人那边需要把控工商界,上海的工商界的地头蛇日本人也是需要帮手的,谁来做呢?
洪先生不想开这个头,他对日本人的感官呢一般,叹口气,“不好做民族的罪人啊。”
喝早茶的时候,三个人约见,他们都是辈分高的,如今也是勉强平起平坐,小洪先生是他亲自提拔起来的,算是自己的徒弟一辈儿的了,如今是青帮的话事人,“如今要做事拜码头,日本人一直在找,希望我们能利用这次的机会,宋先生那边的话,很棘手的。”
小洪先生说完就看洪先生,他们两个的态度一致的话,就比较好操作。
结果就给宁先生看到了,他跟洪先生平起平坐,甚至入门还要早的,结果没有人家徒弟有出息,小洪先能屈能伸,他非常的会做事,八面玲珑不为过。
早年的时候在香港那边混码头的,马路上面切菠萝的,后来因为得罪了英国人,才来上海避难,先拜青帮码头,受到了洪先生庇护。
后来凭借自己本事还有洪先生知遇之恩,一路扶摇直上,如今成了话事儿人,长得也是一个好相貌,洋气又时髦,“宁先生要到哪里去,不知道明天中午有没有时间,大世界旁边的场子要剪彩,先前请您剪彩的。”
宁先生吃本土混大的,早年捞偏门的,如今金盆洗手了,但是要能去剪彩最好不过了,“您如果能去,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别人去了都不如您有号召力的,到时候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算是给我们后辈一点鼓励支持了。”
姿态放的很低,跟小洪先生相处是很舒服的事情,包括宁先生虽然一直对三个人现阶段的地位不是很满意,但是也不会对小洪先生讲什么难听话的,“抬举我了,有你在,难道还怕没ʟᴇxɪ有人捧场吗?”
“你们不愿意跟日本人合作,这个事情是我能做的了住的吗?要跟日本人硬抗,考虑过后果没有?”
事情是你们定下来的,问过他宁先生的意见没有?
小洪先生又耐心解释,“当然听您的了,我们不光因为跟宋先生有私交才护着他,不愿意听日本人差遣的,实在是谁也不愿意当汉奸的,总归我们是中国人的,在道儿上混的,别人看我们是瘪三,难道我们也要看自己是小瘪三,被人讲小赤佬嘛。”
宁先生听得有触碰到心里,到底没有说什么,只上车去了。
一上车,有保镖就上来讲,凑到他跟前说话,“听说北平财税司宋旸谷,主张税制改革,第一个要开刀的,就是我们走私盐。”
洪先生不屑一顾,私盐走私没有上万也有几千,沿海大户多少私枭越轨,盐政二字,自古以来就是不能插手的断头台,结“是个好后生!”